在梦里,元墨武功盖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把水贼们揍得哇哇喊娘,黑蜈蚣直接跪地求饶,跑着她的大腿喊“爷爷饶命”!
“呵呵……哈哈……卫兄,看到我多厉害了吧……”
然而就在她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时候,黑蜈蚣忽然用一条鞭子勒住了她的脖子,把她勒得喘不过气,她呼吸困难,就像离水的鱼,一阵挣扎,猛地醒了过来。
一醒来差点被吓昏过去——一个人影蹲在自己面前,不能呼吸的感觉不是梦境,而是真的被扼住了咽喉。
姜九怀!
他终于反应过来要杀她灭口了吗?
元墨正要反击,扼在脖子上的手松开了。
“你再敢弄出半点动静,我就把你扔进水里去喂鱼。”姜九怀声音冰冷。
元墨已经绷紧的腿赶紧卸下力道,用力点头。
姜九怀起身离开,走出两步,回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恶意:“连做梦都忘不了你的卫兄,还真是过命交情啊……那水贼未免太过废物,怎么不干脆让你们死在一块儿呢?”
——小人逃生是小人的本事,卫兄活着,是因为水贼要用他换钱。
元墨想这样答,但是不敢。
她只能在黑暗中默默地目送家主大人回到屏风后。
好可怕……这起床气也太大了吧?
第三十九章
次日清早,平公公带着人进来伺候。
侍女们轻手轻脚,上茶水、换去瓶中的花、磨墨、整理书籍、擦拭棋坪与琴案……一个个像是长了肉垫的猫,悄没声息。
一名侍女跪在榻前,捧着铜盆。
平公公服侍姜九怀洗脸。
平公公脸上一贯的慈眉善目,看似目不旁视,但那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已经将一切收入眼底。
床上的被褥算得上整洁,毫无凌乱之处。那开乐坊的蹲缩在门口,一脸痴呆,衣衫完整。家主的衣衫同样很完整。
很好,看来情况还没有到最糟糕的程度。
只是……家主大人那完美如玉雕的眼下怎么会有两片青黑?
“主子昨夜没睡好?”平公公紧张道,“这人服侍不得力,今晚还是让小七来吧……”
姜九怀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接过茶盏,喝了口参茶,目光落在门口元墨身上。
元墨靠门边坐着,两腿伸得长长的,头发披散,两眼呆滞。
——对于一个职业夜猫子来说,早起实在是桩苦刑,元墨的身体直想不管不顾倒下去呼呼大睡,全凭念力强撑着。
就在侍女们摆饭的时候,白一回来了。
以姜家府兵之精锐,解救卫氏众人不在话下,顺便把黑蜈蚣的老巢端了。只可惜黑灯瞎火,让黑蜈蚣逃了。
元墨心说水上是黑蜈蚣的天下,就算不是墨灯瞎火,白一只怕也很难擒住他,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人救回来才是正经事。
白一道:“被劫的是卫家的商船,卫公子是卫老太爷的长孙,刚封了扬州业县县令,正要去上任。卫公子要来谢主子的救命之恩,此时就在门外。”
姜九怀:“不见。”
平公公劝:“主子,卫家也算是是扬州的大族,卫老太爷更是三爷的知交好友,就算看在三爷的面子上……”
元墨开口:“平公公,家主大人说了不见就不见,再说卫公子遭此大难,也该让他好好歇歇,压压惊。”
当然不能见啊!万一卫子越看到姜家家主长着阿九的脸,一定会昏过去。
平公公慢慢地看了元墨一眼,没说话。
白一站在旁边,几乎要倒吸一口冷气。平公公是谁?平公公是明璃公主的太监总管,从小看着家主长大,与其说是奴仆,不如说是半个长辈。姜家别说有人敢当面拦平公公的话了,就是说个“不”字的都没有。
愿菩萨保佑这位元坊主,不要死得太惨。
白一这样想着,悄悄地挪得离元墨远了一些。
“贼首在水上经营多年,衙门却从来没人上报,想必是早就被他打通了关节。”就像是没听到平公公和元墨的话,姜九怀吩咐白一,“你持我的令牌往附近州县调集人手,务必将此贼首生擒。”
白一依令而去。
元墨感动:“家主大人,其实人救回来了就好,那黑蜈蚣武功高强,水性极佳,再说水上又是他的地盘,要抓他可不容易。”
找死。
平公公不动声色地想。
主子要做什么,何尝会向他人解释?而主子的决定,又岂容得了旁人置喙?
使女盛好汤,送到平公公手里,平公公接过,低眉顺眼送到姜九怀面前。
就在这个时候,姜九怀道:“与你无关,你不必管。”
平公公整个人晃了晃,汤微微一荡,差点儿倾出来。
主子!竟然解释了!虽然口气说不上好,但到底还是解释了!
平公公简直快要不认识自家主子了。
元墨眼疾手快,一手扶住平公公,一扶帮忙托着碗:“公公小心!”
平公公狠狠瞪了她一眼。不用你装好心!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元坊主请让让,老奴要服侍主子用早膳。”
元墨“哦”了一声便要松开手,只听姜九怀道:“平福,你下去吧,让她来。”
元墨倒没什么,毕竟夜都值过了,还差伺候个早饭?再说他把人救了回来,她也很是愿意报一报恩。
平公公却似头顶响了个晴空霹雳,呆呆地看着姜九怀,双手发颤,那碗汤在他手里岌岌可危,元墨连忙接过来。
平公公看着那碗汤,就像着看着自己被生生夺走的地位与恩宠,良久,才行了个礼:“是,老奴退下。”
他转过身,颤巍巍地一步一顿去了,单从背影看,活像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哪里有当初带人到红馆查人时的威风?
“他怎么了?”元墨简直有点不忍心。
姜九怀看也没看一眼,接过碗,喝完汤,汤碗往她手里一搁,淡淡道:“他老了,越老越蠢,总是会忘记他只不过是一个奴才。”
元墨默默回想平公公望向姜九怀的眼神,那里面确实不单单只有奴仆对主子的忠诚,还有长辈对晚辈才会有的疼爱与关心。
而姜九怀从神情到声音都十分冷淡,仿佛对此很厌烦。
真是心如铁石。元墨在肚子里道。
她接过汤碗往几上一放,不提防,撞上了身边的七宝树灯,树灯稳稳地固定在地板上,她的胳膊却是被狠狠划了一下,好死不死正是当日在姜家受伤的位置,一阵钻心的疼,没忍住“嘶”了一声。
姜九怀抬起眼:“怎么样?”
“没什么没什么。”元墨忙道,“还好这灯挺稳的,没撞坏。”
姜九怀有一丝不耐:“我问的是你的手臂。”
“那就更没什么了……”
“让我看看。”
元墨摇手不迭,姜九怀没有多说,一把把她拉了过来,元墨往前倾了一下,整个人撞进了姜九怀身前,跌坐在他的腿上。
他身上浸染着清浅的香气,元墨便像是兜头撞进这团清浅的香雾里,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紧跟着手臂一凉,姜九怀掳起了她的衣袖。
他的衣裳本就是宽衣大袖,穿在她身上更显宽大,一掳到底,露出一条细瘦的手臂,上臂处一道明显的疤痕,才长出的新肉微微发红,显然愈合不久,昨晚上在水里泡了半夜,隐隐有红肿的趋势。
为了看个仔细,他的头离她的胳膊极近,近到,她手臂上的肌肤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喷在上面。
肌肤自动起了鸡皮疙瘩,一股奇异的酥麻感觉从那一小块肌肤扩散,瞬间传遍全身,直至头皮。
元墨猛地推开他,蹦了起来,一连退了三大步,与他远远拉开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姜九怀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
元墨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不就是露了条胳膊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跟赵力他们掰腕子玩蹴鞠的时候,哪回不比这个露得多?看一眼胳膊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可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活像一只被追猎的兔子,在胸膛里四处狂奔,想要夺路而逃。
“这个……区区小伤,不足挂齿,不敢劳烦家主大人挂心……”元墨勉强把乱蹦的兔子按住,磕磕绊绊地开口,然后三步两步回到几案边,端起一碗粥,“家主大人您吃饭,这点心看起来不错……”
呸呸呸,差点儿咬到舌头,说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姜九怀看着元墨,看着元墨脸上的红晕仿佛要化成水滴下来,看着元墨滚圆的眸子骨碌碌乱转……他低了低头,心里想:真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来人。”他开口。
小七应声而入,心里头有丝错觉,觉得主子这两个字好像带上一丝笑意。
但这肯定是错觉!他从来到主子身边第一天起,就没见主子笑过。
“拿药来。”
小七迟疑一下,不知是什么药,便带着几个丫环把船上的药整了几箱全抱过来:“药来了。主子要哪种?”
看姜九怀的眼神,元墨觉得他很想一脚把小七踹进水里。
“谢家主大人体恤,区区小伤,别浪费药了,大夫说了,只要我吃好喝好,这点皮外伤自然好得快。”元墨总算平静了下来,能正常说人话了,并且找回了讨好的笑容,继续把手里的粥碗往前送,“家主大人趁热吃吧,一会儿要凉了。”
“你吃吧。”
姜九怀头也没抬,把箱子里的药瓶一样一样拎出来查看。
元墨望向小七,试图从小七这儿找个答案,小七的脸色比她还要茫然。
“那,我吃了?”她试着勺起一匙,想找姜九怀确认一下,姜九怀没有理会,而粥又散发着诱人的清香,饿了一晚上的肚皮蠢蠢欲动,她啊呜一口吞了下去。
这……这也太好吃了吧!
只是粳米而已,也没瞧出有别的什么配料,但是香软稠糯,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清香。
她悄悄问小七:“七公公,这是什么粥啊?”
乐坊的菜式走的皆是这种精致路线,诸如几十条鱼才能做一盘的鱼唇、几十只鸭才能凑一盘的鸭舌,因为太费钱,元墨只能从红馆的菜单上剔除,但这碗粥只是粳米加水,便能这么好吃,只要学到手,回去就能派上用场,留住那些讲究的恩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