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墨这才知道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回道:“点着安神香呢。”
姜九怀不听:“取橘子来。”
安宁公主闻言,连忙吩咐宫女去取橘子来,古凝碧也道:“曹夫人送了一篓柑橘在到我房里,十分甘甜,我这就让人取来。”
元墨不好意思告诉她们误会了,忙道:“不用劳动二位,小人这就去取。”
待取了橘子来,屋子里只剩姜九怀一人了。
“人呢?就走了?”
好可惜,两位贵女唇枪舌剑明来暗去的战斗,让她十分想念红馆的姑娘们。
“太吵了。”姜九怀揉了揉眉角。
元墨惊,不会是被你赶走的吧?对女孩子要温柔一点啊家主大人!
那两碗参汤还搁在案上,像两颗无人理会的芳心。
姜九怀见她视线落在参汤上,端起一碗,送到她手里:“喝了。”
元墨连忙道:“不不不不,这可是人家专门送给您的。”
“你觉得我喝得了两碗?”
元墨一想也是,喝不完也是浪费。
遂接过,一口气喝了。
这汤炮制得法,参里的药味并不重,反而甜丝丝的,叫人喝了还想喝。
她情不自禁看了剩下那碗一眼,姜九怀从善如流,端起给她。
这可真使不得,可不得元墨开口,姜九怀道:“我讨厌参汤。你不喝,便拿出去倒了吧。”
这么贵的参汤,怎么能倒了?
秉着浪费什么也不能浪费银子的精神,元墨把第二碗也喝了。
唔,看来还是大长公主的厨子手艺更好些,公主那碗明显更香甜。
喝了两碗参汤,五脏六腑都变得暖融融的,元墨勤快地剥好了橘子,橘子果肉也没有浪费,全进了她的肚子。
姜九怀忍不住看了一眼她那平坦的小腹,真不知道那么多东西都吃到哪里去了。
元墨把橘子皮搁在炭盆上,独有的清新香气顿时在室内弥漫开来,姜九怀嫌味杂,让她把安神香灭了。
元墨有点犹豫:“这是三爷给您安神的……”
“灭。”姜九怀道。
元墨只得乖乖灭香。
姜九怀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温柔。
其实我已经用不着安神香了。
因为有你在,我的神魂便觉安定。
第八十三章
姜长伦像是消失在了空气中,姜家寻遍了整个扬州城,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姜三爷派奔雷手带着人赶往月心庭,本指望从朱大双身上寻出一点蛛丝马迹,结果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朱大双已经身首异处了。
奔雷手便把朱大双的妻小连同月心庭上上下下全锁了。
元墨连忙找姜九怀求情:“应该不关姑娘们的事。如果言妩也替姜长伦办事,就不会求我带季云安来府衙了。”
至于朱大双,他太想搭上姜家,姜长伦这种大佬一开口,他自然是拼命巴结,从头到尾都只是个棋子而已,除了绊住元墨,估计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还把一条命搭了进去。
姜九怀点点头,很快传下话去,把朱家和姑娘们放了。
伤口不算深,姜九怀恢复得很快,不久之后便能起居如常,他身姿挺拔,步伐稳定,仪态优雅,单从外表,谁也看不出他身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
这天姜九怀支使元墨回姜家取书,元墨捏着长长的书单在书房里找了半天,眼看天都黑了,还没有找全。
她干脆去找姜其昀拉来帮忙。
姜其昀一面帮忙,一面道:“这地儿真是没法儿待了,八叔那样笑嘻嘻的人竟然说放火就放火,一点儿看不出来。哎我说,你去给咱们家主大人吹吹枕边风呗,让他早点儿起程,都要过年了真是的!”
元墨给他“枕边风”三个字戳了一下,手里的书险险没抓牢。
姜九怀让曹方在屋子里加了张矮榻,两人日日共处一室,府衙上上下下都把她当作货真价实的男宠,尤其是她那天为月心庭求情,前脚张口,姜九怀后脚放人,大家都说这世上果然最厉害不过枕边风。
曹方还拐弯抹角劝她“家主受伤了”、“身体不好”、“有些事情急不得”、“还是暂缓为妙”,最后拍拍元墨的肩,语重心长地道:“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要知道,细水方能长流啊二爷!”
还在这些流言蜚语对她来说无关痛痒,听听也就罢了。
姜九怀不知从哪里听见几句,回头问她:“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们那样说你?”
元墨老实道:“不喜欢也谈不上,但也没多喜欢就是了。”
当晚她就得到了一间单独的客房。
元墨震惊了。
姜九怀道:“从今往后,不喜欢听的话,你可以不听。”
姜九怀“不听”的方法十分直接,所有爱嚼舌根的家伙都被打发出了府衙。
曹方立刻知机地闭上了嘴。
元墨明显发觉姜九怀对她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这会儿她终于把姜九怀要的书收齐了,带回府衙。
姜九怀却不在屋内,坐在案后的人是姜三爷。
元墨放下书:“三爷,家主大人呢?”
姜三爷目光落在那箱书上:“他是用这个借口支开你的么?”
姜三爷轻轻叹了口气:“他去大牢了。”
元墨心里咯噔一下。
白一在大牢里。
那一颗金刚石避开了心脏要害,白一没有性命之碍,但转即被投入了大牢,府兵们把守得十分严密,元墨想进去看看都不行。
这么些天过去,白一……还活着吗?
或者说,姜九怀去过之后,白一……还能活着吗?
白一曾经是杀手,原本就经受过最严苛的训练,也经历过最残酷的追杀,他艰难地活了下来,最后却想杀死他的救命恩人。
也许,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不是姜九怀无意中捡到一个垂死的杀手,而是,有人把那个杀手送到姜九怀的身边?
是谁?有如此深重的机心,如此长远的耐性,和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
“三爷,”元墨喉头有点凝滞,“白一是姜长伦安排的人吗?”
姜三爷长长地叹了口气:“孩子,我不知道。”
除了白一,没有人知道。
姜九怀就是要去问这个答案的。
若是姜长伦,则一切都结束了。
若不是姜长伦,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大牢设在府衙西北角,屋檐低低的,挂着两盏灯笼。
灯笼在风中摇晃,好像随时都会被吹得掉下来。
元墨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夜很深了,风很大,石阶像冰一样冷。
她在这里已经坐了大半个时辰,姜九怀还没出来。
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
就在她手脚快要冻僵的时候,风里传来了脚步声,以及,一丝血腥味。
她立即站起来,踉跄了一下才转过来身,看见姜九怀从里面走出来,幽暗昏黄的灯笼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石阶上。
他仿佛不是从屋子里走出来,而是从无边的黑暗里走出来。
忽然,他看到了外面的元墨,站住了。
两人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万籁俱静,天地无言,只有寒风吹过,灯笼忽明忽暗。
“那些书应该够你找到亥时,”姜九怀慢慢地道,“你现在就回来了,是找了旁人帮忙么?”
元墨没有说话。
她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浓重逼人,看到他袖口的雪狐锋毛上凝着一颗颗血珠,血顺着指尖滑落,一滴,又一滴……
她脸上的怔忡太明显了,姜九怀忽然笑了一下,笑得十分短促。
他举起自己沾血的手:“何必如此惊讶?你难道没有见过我发作?还是你以为我留下他一条命是为了放他生路?阿墨,你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吧?”
元墨说不出话来。
深夜的寒风吹在脸上,肌肤生疼,这冷与疼透过肌骨直入心底。
他明明站在火把下,她却只觉得他周身全是黑暗,又深沉,又绝望。
姜九怀被她眼中那点怜悯刺怒了,他逼近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元墨感觉得到肌肤上传来湿冷的触感,血腥味骤然加重了。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巡逻,眸子深黑且冰冷,嘴角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害怕吗?”
元墨摇头,有什么东西哽在她的喉头,又紧又涩,她要深深呼吸,才说得出话来:“那两个刺客伤在额头,可见即便再危急,金麟依然能不失准头。可是你当时一如此之近,金麟却没有命中白一的要害,这说明,你手下留情了。”
姜九怀淡淡道:“不错,我是故意留他一命,因为死太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