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夜色中，陆平凝望着沈雨泽沉睡的侧颜，伸出手，默默拉住了沈雨泽的手指。睡梦中的沈雨泽似有所感，居然凭借本能反手握住了陆平，把他的手指扣在了自己掌心。
    熟悉的温度顺着相贴的指尖，沿着跳动的血管，慢慢传递到心脏。
    “对不起。”陆平眼眶发热，他只敢在这时悄悄说出心里话，“我是个坏孩子。”
    “沈雨泽，我不值得你如此偏爱。”
    ……
    周一早上，陆平神色恹恹，早餐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沈雨泽问他怎么了。
    陆平踟蹰着说：“……我怕到了学校之后，会有很多人围上来问东问西。”
    “他们问就问吧，咱们是做了一件好事，又不是做坏事，不用在意别人说什么。”
    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呢？
    他们抵达学校时，就看到学校门口有不少记者在等待。记者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辆卡宴轿车是沈雨泽家里的车，车子刚停靠在路边，热情的记者们就围了上来。记者也是普通打工人，这两天正是救人事件热度正高的时候，可惜整个周末都没有人能联系到两位当事人，他们舍不得这么好的流量热度，干脆来校门口堵人。
    若不是学校保安反应迅速，沈雨泽和陆平连进校门都难。
    记者们眼见采访不到两位当事人，就转而去采访学校的其他同学，倒真被他们抓到几条“鱼”。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最爱出风头，一听说可以上电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凑到镜头前爆料。
    “沈雨泽呀？他成绩特别好，第一次月考就拿了英语满分呢。”
    “沈雨泽是从帝都转学过来的，听说他以前上的是国际学校！”
    “沈同学的演讲比赛我也去了，有评委给他打了一百分！”
    “陆平？陆平我不熟……”
    “陆平好像是沈雨泽的同桌吧？”
    “他是北岸的，家里卖嵌糕。”
    “大家都叫他嵌糕王子，哈哈！”
    “呃，我们也要学习他们身上助人为乐的精神！”
    “叔叔，你们这个节目在哪个频道播出啊，我妈能在电视上看到我吗？”
    “他们怎么成为朋友的？不知道……沈雨泽那么有钱，谁不想和他成为朋友啊？”
    幸亏陆平没有听到最后一句话，否则他一定会送上一个大大的白眼给对方。
    他和沈雨泽成为朋友，不是因为他的家世，他的成绩，他的外貌……仅仅因为他是“沈雨泽”罢了。
    只不过，现在的陆平并不确定，他们这份岌岌可危的友情，还可以持续多久。
    当他们走进班里时，班里先是一静，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在这次事件里，沈雨泽无疑是受关注度最高的那个人，可惜沈雨泽太高冷了，他们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又不敢问，只能拐弯抹角地去问陆平。
    陈妙妙急的上蹿下跳，陆平还没坐稳，他就嚷嚷开了：“陆平你可太厉害了，那个视频我看到了，你居然想都没想就跳下了水，你不害怕吗？”
    陆平诚实地说：“当时确实没觉得害怕……但是上岸后有点害怕。那水太凉了，我差点抽筋，幸亏有沈雨泽。”
    陆平叙述能力实在欠佳，这么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干巴巴的，没有任何跌宕起伏。
    “也太无聊了吧。”陈妙妙抱怨，“陆平，听你的叙述，你们好像只是普普通通跳了个水，普普通通的救了个人，然后普普通通的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
    “对啊。”陆平点头，“这本来就是一件普通的事情啊，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陈妙妙盯着陆平看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靠，陆平，我忽然觉得你好帅啊。”
    陆平：“？”
    课间时，他们班面向走廊的那扇窗户挤满了人，前后门更是人头攒动。有人借口借书、上厕所的名义，一遍遍从他们班门口经过，就为了多看沈雨泽几眼。
    好不容易熬到了课间操时间，所有年级的学生都要去操场集合。
    在踏出教室的那一刻，陆平敏锐地察觉到，从四面八方汇聚来的视线，一下子包围住了他和沈雨泽。在这个互联网时代，一切消息都传得飞快，学生们枯燥而重复的生活里第一次出现“网红”，就像是上网冲浪时突然跳出来的页游小广告，当然要多看两眼。
    陆平注意到，有人居然悄悄拿出了手机偷拍沈雨泽……真是胆大包天，难道就不怕被年级主任发现吗？陆平快跑两步，来到沈雨泽身边，替他挡住了镜头。
    沈雨泽见他跟上来，叮嘱他：“跟紧我。”
    陆平点了点头。
    可是，他们显然低估了同学们的好奇心，本来课间操时间走廊里的人就有很多，现在所有人都向他们汇聚而来，里三层外三层，不知不觉间，陆平和沈雨泽就被人群冲散了。眼看沈雨泽的背影越走越远，陆平有些着急，赶忙喊他：“沈……”
    “沈雨泽同学，我是学生新闻社的记者，我们能采访一下你吗？”
    就在这时，几名戴着工作牌的人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脸激动地挡在了沈雨泽面前。
    没错，椒江一中有自己的“学生新闻社”，这是学校的传统，已经延续了好多年。学校的广播站有他们的栏目，微信公众号也更得很勤快。学生新闻社会采编学校里的大事小情，从某位老师退休到食堂换了新菜，都是他们关注的重点，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跳水救人这样的大新闻！
    沈雨泽没有想到，他好不容易躲过了学校外面的记者，居然躲不过学校里的“记者”！
    不等沈雨泽反应过来，为首的那个女生就把一支录音笔伸到了他面前，一连串的问题砸了下来。
    “沈同学，你能讲讲你当时跳下去救人的心情吗？”
    “能聊聊你的志向吗，你想考哪所大学？”
    “听说你拒绝了所有的采访，请问是为什么？”
    “那名获救女童的母亲想要联系你，当面和你道谢，你有什么想法？”
    “作为高二刚转学来的插班生，你有什么话想对一中说？”
    “……”
    看着被“学生记者”围住的沈雨泽，陆平想上去为他解围，可挡在他们之间的人实在太多了。陆平被阻隔在了人群之后，成为了一道并不显眼的背景板，而沈雨泽则成为了那个凸显在背景之上的人，镜头、话筒、目光……全都环绕在他的身边。
    一双双眼睛望着他，一只只耳朵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突然间，一道有些刺耳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喂，沈雨泽，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网上那个叫fake什么什么的家伙，真的是你吗？”
    站在人群外的是九班的“眼镜儿”，他和沈雨泽起过好几次冲突，即使每次都被沈雨泽按在地上摩擦，也不长记性。
    “眼镜儿”手里举着一台手机，摄像头对准沈雨泽，他大声道：“那个人我也去关注了，可是那个人发布的消息很奇怪，莫名其妙就删了所有动态，私信也不回，很奇怪啊！”他脑洞大开，想看沈雨泽的热闹，“你不会被人盗照片了吧？”
    他的声音很大，一时间，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走了。
    partner是高中生里很流行的软件，落水救人的事情发生后，很多没有账号的人也特地注册了一个账号，关注了网上的@fake-diamond。但是周六晚上，那个账号突然删掉了所有的动态，实在可疑的很，难不成真像“眼镜儿”说的，那个账号和沈雨泽没关系，只是一个盗号的人？
    嘈杂的议论声响起。没人发现，藏在人群之中的陆平身体颤抖，深深埋着头，想要掩盖逐渐湿润的眼角。
    如他预料的那样，真的有人把@fake-diamond的存在透露给了沈雨泽。他以为自己会紧张、会惧怕，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居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那只悬在半空中的靴子，终于落地了，他不用再提心吊胆下去。
    来吧，不管是辱骂、怒斥或者什么其他别的，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沈雨泽会有什么反应呢？以沈雨泽的性格，一定、一定、一定会很讨厌那个冒充他的人吧——
    “你脑子进水了吗？盗照片这种事情你也想的出来。”沈雨泽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英语不好就回去多补补，fake diamond一共就两个单词，你都读不利落？”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陆平猛地抬起了头。
    沈雨泽语气淡淡：“fake diamond确实是我的账号，删除动态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关注的人太多，我嫌太麻烦。”
    陆平不可思议睁大双眼，他望着那道笔直挺拔的身影，怀疑自己精神紧张到出现了幻听？
    可那句话，确确实实是从沈雨泽口中说出的。
    沈雨泽说……fake diamond是他的账号。
    有那么一秒钟，陆平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可是这场梦实在太像真的了。
    “还有一件事，我想声明一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沈雨泽忽然转过身，看向了几步之遥的男孩。
    然后，迈步走了过去。
    他的气场成为了天然的阻隔剂，原本簇拥在一起的人群随着他的步步逼近不由自主地向旁边分开，只剩下原本藏在人群之中的陆平，还傻傻呆呆地站在那里。
    男孩的表情一片空白，他的大脑迟滞，完全无法运转。
    沈雨泽在他面前停步，陆平怔怔地望着他，陆平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但那些问题全都哽在胸口，不知要从何说起。
    沈雨泽看出了他眼底的惊惧，他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用无声的口型说了几个字。
    “别害怕。”
    “相信我。”
    在所有人的瞩目中，沈雨泽忽然牵起陆平的手——接着，他昂首看向周围的人群。
    少年表情严肃，郑重开口。
    “我想在此声明：第一个发现女孩落水的人，不是我，第一个跳进水里救她的人，也不是我。我只是在别人的带动下，做了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而已，你们没必要把如此关注我。”
    “我从来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陆平才是。”
    第73章
    沈雨泽明明没说一句重话， 可他说出口的每个字都让周围的同学们感到羞愧。尤其那几位“学生新闻社”的记者，这时更是难堪到说不出话来。
    是啊，其实网上爆出的监控录像显示的很清楚， 最开始冲到岸边的人确实是陆平，义无反顾跳下水的人也是陆平……可是，在自带“高颜值”“高智商”两层buff的沈雨泽身旁， 陆平不知不觉地沦为了陪衬， 所有人都默契地忽略了他身上的光芒。
    寂静与压抑环绕在人群中， 直到走廊那头传来年级主任的声音， 同学们才如梦初醒。
    “都堵在这里做什么？不出操了？”年级主任嗓门洪亮， “快点去操场， 迟到的扣班级分！”
    原本停滞的人群都行动了起来，向着教学楼外涌去。趁着人群混乱之际，沈雨泽握紧陆平的手， 拉起他向着楼梯间奔跑。
    他们逆着人流顺着台阶往上跑， 陆平的手被沈雨泽紧紧攥在掌中， 一秒钟都没有分开。
    陆平的大脑仍不灵光，浑浑噩噩地跟在少年身后，直到他们跑到了教学楼的顶楼天台，陆平的灵魂依旧在外飘荡着。
    “现在所有人都去操场了，应该没有人会来这里。”沈雨泽松了口气， 转身把天台门关上， 可就在此时， 原本被他握在掌心的那只手猛地挣开了他的桎梏。
    沈雨泽掌心一空， 愕然地看向了陆平。
    空旷的楼顶天台没有外人的存在， 只有两个年轻的男孩子而对而凝望着彼此，明明他们之间只有半步咫尺， 但又像隔着天涯之遥。
    “沈雨泽，”陆平看着他，声音颤抖，语速飞快，“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是昨天还是前天？……不，不对，这两天我都和你呆在一起，你根本没时间上网，所以不是这个周末知道的……你早就知道了？！”
    陆平的灵魂终于回归他的身体。他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想要寻找沈雨泽在他相处过程中曾透露的蛛丝马迹。
    沈雨泽不动声色地问：“知道什么？”
    “你不要给我装傻了！”陆平声音忽然提高，因为激动他的脸色潮红，“你什么时候知道fake diamond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