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在下,雪里有梅花花瓣飞舞,天上有银花,地上有火树,焰火齐放,莲花灯在护城河里闪闪烁烁。
谢安不学无术的脑袋里形容不出什么有文化的词。只觉得好看。
他眼睛盯着莲花灯,风吹乱了他的发,莹白如玉的脸,眼睛里倒映着明灭灯火。
“我母亲,以前带我看过。”
那应该是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
赵戎淡淡回忆着。
谢安想起来,赵戎是父母双亡的。
赵戎给他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又像是很短很短。
有一户人家的公子,饱受欺凌的长大,后来,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他的仇人死在了他的屠刀下,他的恩人不知所踪。
他父母双亡,无牵无挂,只恩义一词记在了心里。
后来他找到了他的恩人。
“那就和人家报恩呗。”
谢安淡淡道。
赵戎笑笑“可他又不想报恩了。”
谢安冷笑“伪君子。”
赵戎看着他,也不接他的话。揽着他的腰从屋檐上下来,于是他们也成为这红尘烟火中的一员了。
两支羽箭划破了黑夜。
人群纷乱起来。
赵戎忽然沉着面色,把谢安拉的离他近了些。
这箭,分明是冲着他和谢安来的。
他面色凝重,看了谢安一眼“有人追杀。”
谢安白了脸色“你他妈一个商人谁追杀你?”
“闭嘴!”
赵戎似乎是嫌他聒噪,扯着他随着人群往深处涌去,耳边还是焰火绽放在黑夜的声音。
这些人,甚至不害怕羽箭误伤了百姓,且人多势众。
围剿。
谢安脑海里冒出来两个字。
赵戎夺了路边商户的马匹,也不顾商户的惊呼,挟着谢安上了马,冲出人群。
谢安只听得耳畔的风声,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搞大了人家妞儿的肚子了……”
赵戎冷冷一眼看过来,谢安连忙闭上了嘴。
身后果真是一队黑衣骑兵紧追不舍。
所幸赵戎紧觉,否则就是方才,两个人都要被一双羽箭串个正着了。
身后的骑兵一身黑衣,不知道是什么人,只来势汹汹,似乎是非要置之于死地不可。
第33章 去年今日
天公不作美,一路小雪下成大雪,大雪如鹅毛。
马蹄落在雪上,雪花越来越密集,身后马声嘶鸣。
并没有激烈的交战,只是除了马蹄声,是比雪花落地的声音更加低的安静。
羽箭越来越密集。
到最后,换成了比弓更快的弩。
马蹄越来越快。
赵戎的剑花挡住了不少凌厉的攻势,只是到底寡不敌众,力不从心起来。
马蹄越来越急,将雪踏成雪泥。
大雪纷纷扬扬,不一会儿,便覆盖住了马蹄的脚印。
前方是京城远郊与潼州接壤的大关山,山路平时便十分险峻,朝廷甚至设立了围栏,禁止放牧和打猎,更何况是如今大雪封山的时候。
赵戎略一思索,勒住马儿的缰绳,往山路疾行。
谢安不知其中意,“你疯了?雪天往山上走,找死呢?”
赵戎并没有同谢安解释。
他手里勒着缰绳,马蹄打了个弯,往山坳间去,马蹄每一步,狭窄的山路上便往悬崖下簌簌的落雪。
谢安闭紧了眼睛,挂满落雪的睫毛轻轻随着那声音抖了抖。赵戎环着他的腰低声笑“有我在,怕什么?”
在这样四面楚歌的时刻,竟然格外令人安心。
大雪封山,人迹罕至,两人一马渐入了深山。
不一会儿,便有十几匹马赶了上来。
他们也寻不到马蹄的踪迹,因为这偌大的雪,完全覆盖了留下来的痕迹,包括血迹。看起来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山林地势复杂,九曲回肠,一入此山,便如同飞鸟入了林,逃出生天。
这些杀手并没有放弃,他们没有掉头。
山坳有一个破落的庙宇,庙旁拴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马声嘶鸣。
庙内点着篝火,火焰明灭。
谢安是等两个人下了马,才发现,原来赵戎受伤了。他背上一支羽箭,伤口渗着血,半边衣服都红了,幸运的是外头下着鹅毛大雪,不过一小会便能覆盖住他们的踪迹。
谢安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他这个人挺识人好歹的,赵戎的武功不是躲不开,只是他躲开了,那箭只怕是扎在他的背上了。
所以才生生受了。
谢安看着赵戎的目光有些复杂。
他想到了赵戎说的故事。
大户人家的公子。失去一切又夺回一切。
他有一个恩人。
他夺回来的,是潼州的家业?
说起来,这赵戎,倒是同宫里的那位经历有几分相似了。谢安这些年生在权贵家庭,深知富贵人家争权夺利大同小异,大到皇家事,小到商家事,争起来不都是拿命填,惨事大多相似,喜事却各不雷同。
隐隐约约的,隔着熹微的火光,他看着赵戎的眉眼,竟恍惚看见了容亁一样,云淡风轻的,撕裂他的样子。
他手心一抖,火光跳跃,等他回过神来,见赵戎还是赵戎的模样,肩膀上还带着伤,半截衣服被他自己撕掉了,正自己处理着身上的伤口。
谢安悚然一惊。
他在想什么?
怎么可能。
赵戎怎么可能同宫里的那人有关系?
谢安暗骂自己多疑心。
只是看着赵戎那张并不讨人喜欢的脸,又有些没好气的“我帮你。”
赵戎看了他一眼,眼里含着笑,“好啊。”
谢安瞪他。
赵戎扬了扬嘴角。
这不是谢安第一次给赵戎处理伤口。
只是这一次,两个人之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变了。
变得有些纠缠不清的暧昧。
风吹乱了他的发丝。黑长的发丝衬着雪色的脸庞,微微垂着脑袋,细白的手指微微带着凉意触碰到了他的皮肤上,赵戎心中微微一动。
谢安没有处理过这样大的伤口,担忧的看了他一眼,“我拔了?”
赵戎唇上一扯“拔吧。”
谢安闭着眼睛,也没什么经验,当真是随便拔了,血溅到了他半边脸颊上,他嗅到了浓重的腥味。
谢安见不得这么重的血,容亁逼宫的那一晚,他眼里便只剩下了红色。
他眨了眨眼睛,喉咙干涩,眼前一片血雾,强自忍下来不适,小心的碰了碰赵戎的伤口。
那伤口有多重,谢安到了这时候才发觉了出来。
箭很长,一半浸到肉里,很难想象他这样走了一路,竟然不吱一声。这伤口一半落在了他谢安身上,他多半便晕死过去了。
谢安瞧着赵戎,只见他眉目紧皱,发际渗透出了薄薄的冷汗,便是刚刚拔箭的时候,也没有听到他喊一声。
倒是个人物。
谢安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同入了魔障似的,伸出袖筒,似乎是想替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手伸了半截,被一只手紧紧握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又羞愧又窘迫,脸上溅的斑斑血迹,遮住了一大片绯艳。
赵戎扬唇“心疼了?”
深夜雪里,城隍旧庙,他的眼里像是藏着天上的星星。
“滚开。”
谢安一用力,将人推开,赵戎身上有伤,轻轻咳嗽两声,倒在雪里,却是意态潇洒的模样,从喉咙里发出了低哑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