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最负盛名的陛下,他在废墟里用自己的手指一捧一捧的捡拾着青灰,后来,眼泪落了满脸。
“怎么办,韩肖,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遍地青灰,他不知道哪一捧才是他。
曾经活生生的人在眼前的时候没有好好珍惜,如今化了一捧灰,任由他满手的血泪,却遍寻不到了。
韩肖险些落了泪。
他同梁英关陪着他们的陛下,在端仪殿的废墟里整整找了五天。不吃不喝的,国事也不顾了,若不是还有裴玉从西南回来守着朝廷,早便要翻天。
“陛下,我们走,好不好?”
容亁歪在一片废墟上捂住了脸,声音很小,很微弱的。
“韩肖,嬷嬷死了。”
“他不在了。”
韩肖往前走了一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刻的容亁像极了容王府里的容王。
容亁这一生走到现在,爱他的,他爱过的,恨他的,他恨的,都死了。
于是他的七情六欲,也跟着死了。
陪着他的只有这座冰冷的宫殿和无上的至尊。
容宴说过让他好好活着的话,这一刻竟然成了附骨的诅咒。
韩肖和梁英关两个男人并肩守着这座化成了废墟的殿,哪怕容亁垮了,他们也不能垮。
他们几个,才是这片锦绣河山的最后的一道屏障。
后来,皇帝把一捧捧不知道是谁的青灰收敛在了一起,可笑的是,他已经分不清,这里头是否有容宴的骨灰了。
容宴赢了。
即便是死了,他们的灰烬仍然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容亁的神色泛起了几分绝望,复又平静。
他不知道哪个是他,于是那一捧捧的青灰,便都只能是他。
大魏的年轻的皇帝病倒了。
几百个夜里,只有抱着那一捧青灰才能入眠。
国事由皇帝身边的亲信代管。皇帝的那封罪己诏收揽了不少人心,民间听说皇帝被废太子囚禁的时候亦遭了不少罪,便有了妖星伏诛,紫薇星归位的说法,渐渐的,皇帝虽然病着,大魏却慢慢的恢复了生机。
第76章 宁祥
小时候的容宴最讨厌谢安。
他分去了母后的注意力,两个小包子时常跟在谢明珠后面,扯着她的裙摆一步步跟着走。
谢明珠在外人面前是何模样他们不知道,母后和姐姐当的是极好的。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总是备着两份,一份谢安,一份容宴。
容宴被骄纵,小时候喜欢给谢安扎女孩儿的辫子,扯他头发,这就是小时候的容宴表达他讨厌的方式。他是天潢贵胄,皇帝和谢明珠都宠着他,骨子里却同谢明珠一样,对自己的人极度护短,对外人狠毒到了极点。
对于谢安,他自己能欺负,外人却欺负不得。
后来长大了些,谢安生的越来越好,少年时候的几分绮念便上了心头。
少年的容宴好美色,喜美酒,一头栽进某种难以言说的心思里,品尝着其中隐秘的欢愉。
后来,谢安喜欢上了沉碧。
那个傻子自己不懂,他可是瞧的清清楚楚极了。
哪里是喜欢沉碧,分明是喜欢那双像极了容亁的眼睛。
容宴万般针对容亁,很难说没有谢安的原因在里面。少年人的嫉妒心是可怕的,他总是当着谢安的面欺负容亁,甚至让谢安跟着一起。看着容亁那双眼睛,憎恶到了极点,恨不得直接剜掉才好。
这个下贱种。
他以为这样就能把谢安的眼神从容亁身上挪开,却没有想到,那个傻子越陷越深。
他生来高高在上,没想到有一天能被曾经踩在脚底下的人踩回去。
父皇生性多疑耳根子软,容亁边关手握重兵,在母后几翻游说下决定将容亁骗回来一一就地格杀。
没想到逼反了容亁。
容宴还记得那是一场宫宴,那是谢安的生辰。他没有去母后宫中,在东宫中正准备着谢安的生辰礼。
后来,容亁杀了进来,刀尖上滴着血,身后是泠泠泛着冷意的月光。偌大一个东宫,竟然悄无声息的,被容亁的人控制。
容宴剑还未曾拔出,容亁却一剑格开,直刺入了他的胸膛。
昏迷过去的一刻容宴手里死死拽着一串链子,那是谢安的生辰礼。心中竟是有几分不甘心。渐渐的黑暗涌上来,将他覆盖。
如果容宴就比死去,那他或许还是旧日里那个,对着自己小舅舅怀着几分隐秘的心思,但是不肯说予人知,还是那个恶毒愚蠢,却又相当护短的太子。
那时候的容宴还有人性,尽管少的可怜,心底却是有最柔软的一片地方的。
然而他没有就此死去。容亁不甘心让他就这样去死,要活着折磨他。
他被容亁关押在了废宫之中,这废宫是容亁幼年时候长大的地方。
容宴手上拖着沉重的镣铐被禁锢在不足方寸的地方,照顾他的只有一个小太监,叫什么来着?心高气傲的容宴根本无心去了解一个愚蠢的哑巴太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曾经的天潢贵胄,如今大小便都不能自理,蓬头垢面,像是被圈养的畜生,需要依仗着曾经瞧不起的那个太监,他好几次用自己手上沉重的镣铐向那个瘦小的影子砸过去,那瘦小的影子只是被摔在了地上,背上明显一片片的青痕,却还是挣扎着爬起来,低垂着小小的头颅伺候着容宴。
他不能说话,任由容宴发泄,欺辱,一双清澈的眼底却藏着同病相怜的悲哀和……心疼。
谁和他同病相连了?
他是太子!
容宴心里恶狠狠的想着,他要剜掉这双眼睛!剜掉!
一开始容宴还让那个小太监帮忙去打听过谢安的情形,却没想到得到的结果是,谢安爬上了容亁的床。
容宴咬牙切齿的想着,母后死了,他的小舅舅,却是这样下贱的爬到了仇人的床上。
他爬上了容亁的床,却始终没有来救他。
孤独和寂静能逼疯一个人。
容宴却没有疯,他开始装疯。活下去的念头在他心中蔓延滋长,他要活着,活着杀了容亁那个贱人!
他的小舅舅一一他不会那样轻易让他去死的。
他要造一座坟墓,长长久久的,把一个活人埋进去。
让他到死都不能背叛他。
容宴装疯的那段时间更加肆无忌惮了。
那个瘦小的哑巴太监细心的替他擦脸,洗干净他的污垢,甚至重新替他冠好发冠,容亁总是想,谁要这个蠢货多管闲事的。
目光却悄悄落在了这小太监素白的一张脸上。
十几岁的年纪。生的清秀,乌黑的眼珠子,只是那副瘦弱的身子上倒是都是伤疤,是遭过罪的。
容宴心里冷笑,容宴啊容宴,你如今已经落魄到开始同情一个小太监了?
他算个什么东西!
容宴神情冷淡,拳头握的紧了紧。他要报仇!
尽管容宴对那个小太监动辄打骂,小太监身上往往动辄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身子本就不好,越发被折磨的纤瘦了。
容宴唇上却挂着神经质的笑容,折磨着这小太监,想象着折磨的人是谢安,乐此不疲。
后来,容宴的折磨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那天他一脚把小太监踹翻到了地上,看到了他低垂着的脖颈,刺眼的一片白色。
或许是把这小太监当谢安当的太久,他忽然有了欲望。他把小太监扯在了身下,撕裂了他破破烂烂的衣服。
容宴向来纵于美色,如今沦为了阶下囚,这小太监容貌尚可,一身的痕迹更是能激起人凌虐的欲望。小太监惊声嘶哑着叫,可是他是个哑巴,叫都叫不出声,只能痛苦的承受着容宴给他的一切。这副身子还未曾长开,便被容宴活生生的糟蹋了个遍,一张莹白的小脸上都是眼泪,乌黑的眼珠子看着容宴的时候,终于泛起了几分绝望和恐惧来。
那个眼神忽然不知道哪里触动了容宴的逆鳞,容宴下手越发狠毒起来。
连这个小太监一一也要离开他了吗?
命贱的人总是不容易死,就像地上的杂草。
被容宴折磨了一晚上的小太监昏迷了几日,自己爬了起来,捡起来地上的衣衫,怔怔看了容宴一会儿,眼底没有泪,容宴却觉得他要哭了。
他没有哭。
小太监在他眼前消失了几天,再回来的时候,伤好了。谁给他的药?
容宴想着。
很快容宴就知道了。
小太监被一个宫里似乎是有些地位的太监纠缠,之前的药都是这个太监示好所用,这老太监以为小太监同哪个侍卫私通,于是甚至跟着纠缠到了废宫中。
容宴眼睁睁的看着那老太监动手动脚,出言不逊,眼底血红一片,扑上去一口咬住了那太监的脖颈,直咬下了一块肉,那太监捂着脖子逃窜滚了出去。容宴吐掉嘴里的肮脏东西,冷笑出声。
他的人,这群贱人也敢动。
小太监忽然嘶哑的喊了声,扑到了他怀里,瘦小的肩膀一抖一抖,容宴的手上全是他的眼泪。
莫名的,容宴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罢了罢了一一以后,对他好些吧。
“你的名字?”
容宴问他。
小太监惊慌睁大眼睛,又垂了脑袋,在他手心写。
宁祥。
从那之后,宁祥的日子过得太平了些。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从来只记得别人对他的好。从小到大没人对他好,有人对他好,他这一辈子都会记着。
他以为他和容亁将会在废宫中一直相依为命。
直到有一天,那个叫谢安的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