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眼神阴狠地盯着她,大步上前,一把扯住了她的左手。
明月感到手腕一阵剧痛,红着眼睛瞪他,咬牙忍着没叫出声。
男人生生把她从谢氏怀里拖了出来。
翡翠哭喊着扑过来抱住明月,嘴里磕磕绊绊不知道讲些什么,叫男人一脚踢开了,她伏在雨里嚎啕大哭,半天起不来。
谢氏半软着身子,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伸手够了一把,也挨了男人一脚。
明娇哭着要拉明月,明月浑身发抖,用力把她推开在雨水里,哑着嗓子吼了一句,“滚回去!”
明月死死地盯着男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觉得自己从手腕开始发软,她的面颊通红,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恐惧让她失去了知觉,半边身子都软在了水里,被男人在水里拖到了前边。
赵侯夫人不敢相信自己讲了这样的话,这人还敢朝官眷下手,不禁斥道:“你疯了不成!你敢动这娘子一下!你日后别想有安生日子!”
男人眼冒寒光,并不多言语犹豫,他本来应该做的隐秘一点,让人觉着这个小娘子是运气不好,无辜死在一场□□中的,可是找她花费了太多时间,他需要尽快解决。
男人手里的刀比划在她脖子上。
明月对上他冰冷的眼神,霎时明白了,他来就是要杀了她,无法描述的恐惧压在心头,她鼻头发酸,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一旁一个土匪踏着水疾步走来,带了的水波让明月踉跄了一下,直直坐在了水中。
这个土匪狐疑道:“你做什么!不是讲好只要银子吗!何必多惹麻烦?”
男人不耐地推开那人,道:“你别管……杀了这个,我们马上就撤。”
那人犹豫一会,不知想到什么,到底没拦。
被按到地上,在刀锋贴住脖颈的时候,冰冷的温度让她的血液凝结了一瞬间,明月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去了。
她想要求情,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嗓子像是被一股沉沉的气堵住了,她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能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恐惧地望着男人。
明月咽了口口水,喉头无法自制地哽咽,想要大声哭出来,眼泪仿佛已经在眼眶了,她却只是含泪紧紧扣住了手臂上的袖箭。
就算死也不能白死。
男人眼里是浓烈的杀意,他举起了刀,大雨浇得明月晕头晕脑,她这一瞬间想起了许多,她院子里新换的帘子,箱笼里未穿过的新衣裳,谢氏抱着她哭叫时沙哑的嗓音,母亲暗色的没有姓氏的牌位,废弃旧院里高大的香樟树,老夫人瘦到嶙峋的手指……
颈间传来刺痛,明月捏住了颤抖的手心,闭上眼睛,拉住了袖箭上的搭扣。
忽然,颈间的刀顿住了,明月的手被人轻轻握住,那股温度好像她烫伤她的皮肤,明月情不自禁地松了手中的袖箭。
接着,那人往上握住她的小臂,明月被人一下提了起来,带到了伞下,远离了那道将她颈子剜出血线的长刀。
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个带刀侍卫,在雨中悄无声息地将这片地方围住了。一旁的妇孺早就捂着嘴哭了起来,带着股望见救星的喜悦。
赵全福巴巴地跟着打伞,谢琅玉把浑身湿透的女郎从刀下拉过来,明月整个人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两人几乎贴在一齐,他也没在意干净的衣裳被浸湿。
赵全福苦着脸,见明月脸色煞白,连忙上前一些把人扶住了。
赵全福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低声道:“天爷呀,奴才差点就撅过去了……”
谢琅玉握着匕首挑开男人僵持着的刀,一脚踹到他腿上。
男人不受控制地退了一下,手里却不松,叫明月跟着一个踉跄,又被赵全福扶住了。
谢琅玉好笑道:“你扯她做什么……喊得那样大声,不是要钱吗?”
明月的眼睫上还接着雨水,一颤就落下来了,她整个人在打抖,把眼泪憋回去,几乎软到地上去。
劫后余生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男人心里发沉,他盯着谢琅玉,慢慢松了手。
男人名叫吴达,他和这几个兄弟,都是是江南常见的,同官员贩卖私盐的小商。买卖做了几年,全家都富起来了,一点事都没有。
唯有今年来了赵侯要整治盐务,颇有几分铁面无私的味道,一张名册上不晓得有多少顶乌纱帽。官员们闻风而动,立刻扣了盐反咬一口,撇清关系。
吴达的名字就这样上了通缉令,他不甘心,求到明家公子的面前,想求明公子给他活路走。
就是那日,在船上撞见了谢琅玉,这人像是来头很大,杀人都无需通报官府,他的侍卫砍了他一半的兄弟,若不是他断尾求生,百来号兄弟现下只剩下十来人,现在早就不晓得死到哪去了。
他们本就是亡命之徒,东躲西藏了好几月,前几日有人找上他,不过弄死一个女郎,事成以后给五十万两银子,还保他们平安离开苏州。
银子都不是事,他这些日子躲官差躲得跟狗一样,做梦都盼着离开苏州。
但是,他们得到的消息里,不包括谢琅玉也在这。上次他侥幸逃生,若是晓得这人也在这,他逃都来不及。
谢琅玉看着吴达,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不同于这一行人的狼狈,他干干净净,眼神很冷,只隐约透出一股愤怒,反倒面无表情,因此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吴达眼神闪烁,这样冰冷的雨水浸在身上,可他紧张得背后几乎生了汗。
谢琅玉却没多看他,转头看向明月,语气又变得温和,“没事吧?”
明月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白着脸摇摇头。
谢琅玉穿了件长袍,外边戴着一条暗色的云丝披风,干爽又扎眼,高大的身影站在身边,让人很有安全感。
吴达盯着谢琅玉的动作,慢慢往后退了退,“谢公子冒犯了,我们这就走。”
雨下的声音几乎盖过一些人的声音。
谢琅玉把身上的披风解了,看着吴达,“冒犯了……你冒犯我了吗?”
吴达嗓子发干,他沉默一会,又对着明月,“对不住,冒犯了小娘子……”
明月白着脸避开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表达了自己的反感,她一点也不想原谅。
谢琅玉的披风搭在臂弯,看着被雨水打得狼狈的吴达,只微微一笑,并不讲话。
吴达就又撑出一个笑脸,“我就吓吓她,没有……”
谢琅玉道:“就吓吓她……你就把刀架在她身上?”
吴达浑身发冷,“谢公子,实在对不住……您大人有大量,我不晓得这是您的家眷,我以为就是……”
谢琅玉朝身侧看去。
明月没站稳,软在了赵全福身上。
谢琅玉便转过来,把披风给了赵全福,嘱咐道:“你照料她。”
赵全福连连点头,拿这披风把小娘子裹住了。
吴达的话只讲了一半,他看着谢琅玉的动作,于是又冲明月弯腰,强笑道:“小娘子冒犯了,我只为求财,只想吓吓你的,我绝无旁的意思……”
明月裹着披风,一个字也不信。
男人几乎在哀求了,“谢公子,你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家中还有孩子,我日后再也不犯了……”
赵全福顾着明月,雨水便溅在了谢琅玉衣摆上,他看了一眼,并不在意,有些好笑道:“你又向我求饶,我有什么好饶你的。”
男人于是又向一旁面色惨白的妇孺们讲对不住,女人们眼神冰冷地望着他,场面倒是滑稽起来。
赵侯夫人冷冷地瞧着,不由冷声道:“去黄泉路上求饶吧。”
谢琅玉这才示意侍卫,将几个土匪抓起来。
有恐惧之下奋起挣扎的,叫侍卫沉默着削掉了一条手臂,剩下的土匪几乎就没有反抗了。
吴达的眼中划过一丝阴毒,在侍卫靠近他的一瞬间,他转过来死死记住了明月同谢琅玉的脸,接着一刀砍向侍卫,往断崖下一跃想要逃走。
下一刻,厚重的雨幕模糊了人的视线,男人的胸口悄无声息地被一根短小的袖箭穿透了。
明月双手发颤,叫赵全福扶着胳膊,悄悄放下了手臂藏在了披风里。
在一片女眷的惊呼声中,男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断崖处。
所有人都以为他跑了,只有明月晓得,他是被箭射中了摔下去的。
似乎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软在了泥水里,可能死了……
明月这样想着,手还是不住的发颤,突然想起方才倒下的那个婆子。
一旁的谢琅玉放下了微微抬起的手,看着明月没有讲话。
不等明月缓过来,后边传来一阵几乎算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接着,隐约有人在大喊,“山塌了!”
脚下的泥土一松,明月最后的意识是耳旁惊恐的叫声,眼前天旋地转,接着什么也不晓得了。
·
明月醒来的时候,雨还在下,雨水噼里啪啦地浇在身上,她背上盖了件什么,正被人背在背上,浑身都是冰冷的水汽。
那人背着她走,脚步很稳。
明月安静地伏了一会,她浑身湿透,头发散着黏在脸上,整个人像是躺在水池里,勉强半睁开了眼睛,又叫雨水打得闭上了,鼻端是浓重的泥水腥气。
她的知觉慢慢恢复,开始觉着浑身都疼。
右手没了知觉,软软地垂在男人肩膀前,小腹更是坠坠的痛,雨水打得她几乎呼吸不过来。
她艰难地抬起了脖子,四周昏暗,让人辨不清是什么时辰。
明月想要讲话,喉咙却火辣辣的疼。
背着她的人已经察觉到她醒了,托着她的腿往上抬了抬,道:“搂紧点,要掉下去了。”
男人的语气平静,却有股莫名安稳人心的作用,仿佛突然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也没什么。
明月呼了口气,闷头死死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谢琅玉好像笑了一声,稳稳地向前走,道:“但是也不用这么紧。”
明月这才松了一些,吞了几口唾沫润润嗓子,哑声道:“表哥,我们这是在哪?”
谢琅玉脚步不停,雨声让他的声音变得若隐若现,“还在安山,雨下的太大了,山上积了泥水,把我们冲到林子里来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明月摇摇头,把脸贴在他湿润的脖子上,忽然又意识道他看不见,这才出声,“没有不舒服……谢谢你,表哥。”
谢琅玉没回应,也没让她不要贴,过了一会才道:“雨不见停,我们要找个地方避雨了。”
确实,明月也晓得,她现下呼吸都觉得难受,两人身上都是泥水,再不找个地方避雨,很难讲能不能坚持下去。
可难的是天渐渐黑了,这林子里树木林立,很难辨清方向,找一个能避雨的地方更是难上加难。
明月看着四周黑乎乎的一片,雨幕打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黑暗里像是藏着什么怪物,但谢琅玉背着她,脚步稳稳地向前走,明月就莫名很有安全感。
谢琅玉身上也湿透了,明月靠在他肩膀上,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明月能感受到他肌肉牵动时紧绷一瞬,又随着步子迈开而松缓。
她挨了挨谢琅玉的衣裳,几乎能从他的领口蹭出一把水来。但是他很从容,这种从容也慢慢感染了明月。
明月其实浑身都是僵硬的,她伏在谢琅玉背上,整个人都高出许多。明月努力地动了动肩膀,轻声道:“表哥,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