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娘家姓杨,旁人都称呼她杨氏,方才老夫人提及杨氏时也是眼神慈和。明月打眼瞧着,杨氏如今的日子过得该是很顺心的。
杨氏笑着端详明月一会,道:“你家都是美人,你又是里头极为出挑的。”
明月连忙笑道:“您多奖了,我还是个小孩样呢。”
明月同橘如挨着坐,杨氏笑了笑,便又介绍起旁边那个瘦小的女郎来,“这是亭元,府上就这一个姑娘,往常都不太出门的,你们几个女孩一齐玩去,没得在这陪我们几个上了年纪的。”
亭里几个夫人都笑起来,讲确实上了年纪了。
杨氏讲罢,又犹豫一会,眼神柔柔地望着潜哥儿,“倒可把潜哥儿留在这,吃些点心果子……”
明月闻言,颇为讶异地瞧了她一眼。
若是旁人二嫁,怕是对前边的子息不会这样坦荡,以免有人讲闲话,杨氏却仿佛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瞧她,行事十分大方,明月对她的印象倒是好了一些,笑道:“这园子景致好,我就不出去了,留在这瞧瞧景也好。”
印象好一些是一回事,明月还是不放心叫潜哥儿离开眼皮子底下的,不如一齐留在这。
一旁橘如的嫂嫂周氏听了,却笑道,“你去玩便是,你三婶婶早同我交代了,何苦把自己绑在这了。”
明月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讲话有些不留情面了,一旁的夫人们都瞧着她呢,不由不好意思地看了杨氏一眼。
杨氏摇了摇扇子,态度却很温和,并不责怪的样子。
明月悄悄松了口气,又笑着问潜哥儿,“在这吃点心好不好?”
潜哥儿趴在明月的怀里,侧着脸颊悄悄看着杨氏,明月只能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白生生的脸颊鼓了一下,过了好久才嗯了一声。
杨氏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她打了打扇子掩饰自己的失态,叫丫鬟去拿点心来。亭子里的夫人都只做没发现的样子,笑着讲什么果子好吃之类的话。
明月把潜哥儿安顿好了,这才同几个小娘子一齐出了亭子。
李亭元领着几人往园子里去,明月这才发现她个子也不高,很瘦很瘦,一看就晓得身子不好,十分单薄。
李亭元边走边侧着身子笑道:“先前倒是未同明姐姐相处过,今个一见,叫我眼睛都亮了一些。”
明月摇了摇扇子,也回一个笑脸,却并不上前同她一齐走,“亭元妹妹谬赞了,到讲的我不好意思。”
李亭元也不在意,很自然地便转回去了,讲话时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就是我先前同娇姐姐起了争执,倒是没同她道歉,我年纪小,总做些讨嫌的事情。”
明月笑道:“娇姐儿素来大度,早不放在心间了,亭元妹妹也忘了就是。”
李亭元便点点头,讲明娇性子很好,“我小时候掉到水里过,打小就坏了身子,跑跳不得,人也苦闷,就喜欢娇姐姐这样秉性的人,整日高兴,叫人看着心里也敞亮。”
明月打量着她,心里倒是挺吃惊的,面上还是笑道:“她心眼大,怎么难事都不放进去。”
李亭元像是这样才放下心,正巧一旁来了个嬷嬷,在李亭元耳边讲了几句,李亭元点点头,便对着几个小娘子饱含歉意道:“前边有些事情,我去处理,叫熟路的丫鬟带着诸位姐姐逛,是亭元招待不周了。”
几人自然讲不会,李亭元便微微福身,同婆子一齐走了。
谢欢紧接着一句话也不讲,还冲明月点点头,几乎是下一刻便走了。
这路上一下就只有明月同橘如两个小娘子了,明月看着橘如,“这李亭元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怪不得旁人都讲她的好话呢,真是个叫人如沐春风的人物,看着久病孱弱,性子却大方豁达。”
若不是明月同明娇相处十几年,都要觉着明娇先前是在抹黑她了。
橘如也十分惊讶,拉着明月的手感叹道:“真是个人精,好像比我们还小了两岁呢,跟个大人一般,气质也怡人……”
明月还蛮想不通的,“我瞧她像是真的挺喜欢娇姐儿的,却总是同她起争执……”
二人边讲边四处转悠,一边赏景,一边寻了个石桌坐了。
明月左右瞧瞧,讲过几句闲话才小声道:“他们家好大的排场。”
园子里几乎十步一人,假山水池转角可见,装扮雅致贵气,光是维护都要花费不少的银钱。
钟橘如笑了笑,“他家本就贵极了……且这次怕是太高兴了,你也晓得的,老夫人两个儿子,就是府上如今的两位老爷,二老爷膝下二子一女,便是李君延李亭元,还有一个儿子……倒是从未见过,只晓得有这样一个人,老夫人如今嫁的便是大老爷……我也是听我娘讲的,这个大老爷是个痴情人,这么些年都未娶妻,膝下也无子,如今好不容易后继有人,可不得高兴坏了,李夫人如今真真是揣了个金疙瘩。”
有机灵的小丫鬟端了瓜果来,明月捡了个吃了,这些事情她先前也听说过,不由看着橘如,“再痴情也同我们没关系,这家人瞧着怪得很,我还得操心自个的事情呢。”
明月想起张思源便直叹气,“我得去找他,等着他来谈这事怕是行不通的。”
橘如觉着好笑,感叹道:“你比他还男人一些。”
明月也笑,“他性子温吞其实也挺好的,日后都不容易起争执……只是他母亲性子和我还蛮合得来,这个倒是比旁的重要一些。”
明月不像旁的女郎那样,提起亲事便觉着羞涩,为了自己的日后,主动去找张思源问他的想法,明月并不觉着有折了面子。
明月又坐了一会,便同橘如告别,只带了翡翠,去了园子里。
她到处转了一圈,很快便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张思源。
张思源穿了件宝蓝色的长袍,也是个清秀的少年人。此刻捧了本书,坐在石凳上读的如痴如醉,一旁隔着道花墙便是女郎们嬉闹的声音,他倒是八风不动。
明月笑着在他身边坐了,仔细打量着他。
张思源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身边有个人,哎呀一声就蹭得站起来了。
明月叫他吓了一跳,也连忙站起来了,翡翠差点上前扶人了,明月忙道:“张表哥别急,是我。”
张思源头上都吓出一层汗,脸先是一白,慢慢又红透了,侧着身子对着明月,小声拱手道:“冒犯了冒犯了……明娘子金安。”
他这幅缩手缩脚的丧气模样,明月差点笑出来了,拿团扇挡了挡嘴,缓了一会才道:“表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看书?身旁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张思源耷拉着手,眼神只敢看自个的鞋尖,过了半晌才不好意思道:“我也无事可做,这儿挺好的。”
明月站在他身侧,发现他像是没怎么长个子,两人现下都差不多高了,还垂着眼睛不敢看她。
明月总觉得他像是个容易害羞的弟弟,叫人很想照顾,生不成旁的心思来。
张思源磨蹭半天,像是有话要讲,明月有些期待地望着他,他慢慢道:“乘风兄……哦不,明娘子身子好些了吧。”
明月这会是真笑了一声,叫张思源坐下了,柔声道:“谢表哥身子好了,我也好了,谢谢张表哥关心。”
张思源红着脸咳嗽一声,“没事没事。”
明月笑道:“听说张表哥先前还上山去寻人了,倒是害了一场病,如今瞧着像是大好了?”
张思源点头,把书握在手里,腼腆道:“好了,好了。”
两人这样一问一答,倒也是很和谐,只是张思源仿佛不晓得她是为什么而来的,讲了半天也讲不到正题。
明月踌躇一会,见左右无人,又叫翡翠离远一些注意着,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张表哥,家中有意撮合我们,你……你是什么想法。”
明月到了这个时候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垂着头红了脸,张思源也面红,捏着手里的书,像是急的原地打转了,想了好一会才道:“看明娘子吧,我都是可以的……”
明月一时不晓得是该高兴还是无奈,她觉得成婚以后,两个人的性子是最重要的,处得来才能夫妻二人相敬如宾,若是性子不和,难免起争执,以至于家宅不宁。
如今一瞧,张思源能个准确的答复都不能给,实在是太过温吞了。
这样温吞的性子其实很好,明月并不反感。但是若是张思源对所有的人都是‘都可以’呢?
她日后成亲了,就是希望有个家,明月一辈子都在寄人篱下,做了十几年的客人了,做梦都想有个自己的家,家中主母能做主的一切,她都想做主,有事情能够同夫君商量一齐决定。可张思源若是一边听她的,一边也听别人的呢,他瞧着就很听张姨妈的话。
明月心中思量,边看着张思源,笑道:“谢谢张表哥,我们都好好想几日,若是觉着可以,咱们就再议吧。”
张思源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点点头,连忙又看起他的书来。
明月安静地陪了一会,便轻手轻脚地走了。
明月带着翡翠,沿着园子里的鹅卵石走,心里有些乱。
这是事关她人生的决定,她不可能草率。
明月呼了口气,冷静地思考起来。张思源家世同她很匹配,她去了不算高攀也不算委屈。张思源为人却太软了,明月瞧不出他是温吞还是懦弱,看着很容易受欺负。以后若是处的好,可能愿意事事听明月的,她倒是没这么高的要求,只是心中犹疑,这样的性子,耳根子永远发软,日后真的能把日子过好吗。
太难了,明月呼了口气,觉着还是得找人商量商量,她见识太少了。
明月走过一个花厅,见园子里都没几个人了,不晓得去了哪,转了好半天,竟然迎面撞见了紫竹。
紫竹身后还跟了几个小丫鬟,像是远远就瞧见她了,手里提了个盒子,一靠近她就笑道:“真是巧了,姑娘,哎呀,今个这一身,真是打眼,漂亮极了,奴婢都不太敢认了……”
明月叫她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抿着唇笑了一下,道:“姐姐被夸我了,再夸我就要到天上去了……”
紫竹笑了半天,道:“飞到天上去也是够格的……前边有人赌棋呢,都去瞧热闹了,奴婢还想怎么没瞧见您呢?”
明月笑了笑,“我方才喝多了茶水,自个在边上散步呢……姐姐提的是什么?”
紫竹闻言,把手里提的盒子打开了,露出一副折起来的玉石棋盘,两把温润的黑白棋子。
在这日头下边,圆润得几乎在发光。
紫竹笑道:“这是三爷出的彩头,顶好的物件,您也瞧瞧热闹吧,旁的位处都没人了……”
明月闻言便跟着去了,边道:“是表哥在下棋吗?”
紫竹道:“三爷去倒是欺负人了,他只出彩头呢。”
紫竹带着明月拐去了一个园子,里头热闹极了,小娘子们几乎都来了,边上搁了桌椅,都捡了坐了。
虽然小半个月没见了,明月还是一眼就瞧见了谢琅玉,他坐在人群中心里,穿了件浅色的广袖长袍,腰间的玉扣勾出劲瘦的腰身,头戴玉冠,身材高大,两条长腿随意地支出来,俊美显眼得像是在发光,周围的小娘子都偷偷瞧他。
谢琅玉身旁陪着赵崇山还有几个眼生的青年,都是苏州这一辈有些出息的郎君,一个郎君讲了什么,谢琅玉侧头很轻地笑了一下,接着点点头,小臂随意地支在扶手上,继续看向棋局。
旁的人讲不上话,便守礼地离得远一些。
离他最近的是个女郎,明月一眼认出是赵霜商,两人的椅子靠得近,赵霜商穿了件桃红色的绣花大袖衣,下身一件石榴裙,时不时侧着身子笑得人比花娇。
明月抿了抿唇,飞快地移开视线,在人群里找到了橘如。
紫竹便引着明月去橘如身边找了座,待她安置好了,这才拎着盒子去了谢琅玉身边。
紫竹低声同谢琅玉讲了话,往明月这边示意了一下,谢琅玉便向这边看来,一眼就瞧见了明月,像是打量了一会明月的模样,接着,他浅红的唇瓣微微翘起,叫人心里一突。
明月回了个笑脸,谢琅玉像是要对她讲什么,微微直起了靠在椅背上的身子,感到那群人像是都要看过来了,明月不知为何,飞快地移开了眼神,同一旁的橘如讲话了。
橘如正笑道:“我找你半天呢,这局棋都快下完了。”
明月的心跳慢下来,故作镇静地跟着往人群中间瞧,就见两个男子对坐,正凝神看着棋局,周围的人笑着瞧热闹。
穿宝蓝色长袍的是李君延,像是在下一步苦棋,明娇正在他边上指点呢,样子很讨嫌,他一脸无奈纵容。李君延对面的是一个穿灰色袍子的年轻男人,打量着不过二十几岁,面容清俊,神情冷冽,时不时瞥明娇一眼,像是觉着她十分聒噪一般。
明月看得好笑,好奇道:“这是哪家的郎君,瞧着好眼生啊。”
橘如左右看看,用扇子掩了嘴,小声道:“就是李家二老爷的长子,他先前的夫人生的,听说一直在他淮阳,他岳家教养大的……”
明月也压了压声音,道:“我都不晓得他家先前还有个夫人呢……还真是从来没在苏州见过这号人物,瞧着冷冰冰的。”
橘如笑道:“一母生九子,九子九个养,李家二郎就温和许多。”
明月听了,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只见明娇恨不得推了李君延坐上去,像是很瞧不上他下的棋,李君延也只无奈地笑笑,很包容她在那碍手碍手。
明月不自觉地偏了一下眼神,那一群人也在看下棋。谢琅玉正靠在椅背上,侧着头同旁边的赵崇山讲话,另一边的赵霜商看着李君延落了一子,连忙低声跟谢琅玉讲了什么,谢琅玉侧过头听了,只笑了笑,接着态度温和地点点头,并不讲话,便安静地看着棋局了。
赵霜商踌躇地望着他,到底没继续讲话。
明月看了一会,收回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