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急急地就去了园子里头,一路脚滑了好几次,险些摔了。
紧赶慢赶到了,远远就听见园子里尖叫声一片,进去一看,丫鬟婆子跑成一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前方但凡有一点异动,立刻一阵死命叫唤。
前边的明娇那叫一个显眼,把丫鬟们护在后头,挑着个棍子大战黑虫,身后的丫鬟们托着她的胳膊串了一长串,跟着明娇左摇右摆,又不敢松了主子,只得闭着眼睛尖叫。
明月心跳都停了一瞬,那玩意简直不敢细看,见明娇还拿棍子要制呢,只大喝一声:“娇姐儿!你做甚!疯了不成!还不赶紧跑!”
明娇闻言笑了一声,大声催促道:“长姐!快来看呐!可长可长!差点就跑了!我留着给你看呢!”
明月嗓子都叫哑了,无意间看了那玩意一眼,顿时毛骨悚然,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了,连忙叫翡翠把自己扶到一旁的石头上去了,喘了好久的气,才憋出力气大喝道:“鬼才看!赶紧走开!”
明娇只当没听见的,丫鬟婆子扯她也不肯走。
明淑逃命似的跑到了这边,带来一串丫鬟婆子,抱着明月哭道:“二姐姐疯了,她还要抓起来呢!”
明月还没讲话,谢氏来的很快,一见明娇挑着根棍子,再一看棍子上缠着的物件就尖叫一声,几乎是原地蹦了两下:“啊——放了放了!你发什么癫啊!”
明正谦正巧下职,见园子里乱糟糟的,谢氏的叫骂声格外明显,他立刻乐呵了,背着手探进来看,一看吓一跳,明娇正在那逗大虫呢!旁人的叫唤她只当听不见的,一心一意要把这大虫串起来。
明正谦连滚带爬跑进去扯明娇,明娇捏着棍子不放,叫明正谦打了好几下手,这才把棍子丢了,扯着她出来了。明正谦差点把腿吓软,拖着明娇骂道:“滚蛋滚蛋!”
园子里鸡飞狗跳,丫鬟婆子们叫成一堆,一桌牌九散了满地,赶虫的人来了,把这大虫抓起来了,才慢慢平息起来。
谢氏气都喘不过来了,又不肯进园子坐,明月只得把她扶到自己方才坐过的石头上,谢氏撑着大腿哭道:“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玩意,我真是,气死我了……”
现下都到了下午了,这园子里动静大的很,老夫人都晓得了,连忙找人来问。
谢氏将园子封了,看看有无人被咬着了,赶虫的讲这虫无毒,谢氏才放心一些,连夜叫人探查,若是还有,也一并抓了。
这园子都荒了几日,丫鬟婆子们远远地就绕着走。
几人去了老夫人的院里讲话,明月现下腿都软,口干舌燥,坐在抱厦里直喝茶。
老夫人的美人榻搬到院子里,明正谦夫妇也坐在抱厦里,三个姐妹坐在一堆,明淑噼里啪啦一阵告状,老夫人听得直笑,“娇姐儿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可是好东西,是有福气的意思,咱们家啊,这是有贵人上门了,要转运了……大老爷,你可千万别打杀了,找个山放了去,这是大仙在咱们府上借住呢……”
明正谦现下想起来就犯恶心,两股战战,连连摆手,茶都喝了一壶,道:“放了,赶紧放了。”
明娇一笑,“你们都怕,我可不怕,我去放了去……”
谢氏立刻直起身子扬手喝道:“那你怕不怕嘴瓜子!”
明娇讪笑一声,自个便坐下了,要往明月身上靠,明月拿脚把她抵开,“你今个回去好好沐浴一番,不然别挨着我。”
明淑也立刻靠在明月身上,绝不挨明娇一下。
老夫人看得直乐,又讲起自己在府上看见大虫还是做女儿的时候,“那时候天子南巡,在苏州别院住过小半月,我们府上就进了大虫,那一年的运道都好……”
一行人讲着闲话,天眼看着就黑了,一家子便留在老夫人院里吃晚膳了。
一张八仙桌搁在院子里,丫鬟们把廊上挂了一圈灯笼,院子里就亮堂起来。
一桌子的好菜,小辈们叽叽喳喳地围着,老夫人难得的高兴,她院子里冷清,小辈们都不爱来,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
三个姑娘吃着拌嘴两句,老夫人都笑眯眯地听着。
明正谦吃了口小菜,叹道:“莫不是快要到祭祖的时候了,这才冒出这玩意来……”
老夫人哎了一声,笑道:“什么叫这玩意啊,这是贵人上门了,是大仙,祭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明娇插嘴,“不就是条长虫吗,什么大仙……”
老夫人瞪她,“大仙,就是大仙,你冒犯大仙,小心它来找你,夜里把你叼了去了……”
明娇以往怕老夫人,今个难得夸她一句,她正得意呢,握着筷子道:“且来吧,叫它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谢氏立刻给了她一下,“你晓不晓得这是有毒的,给你来了一口,我也跟着不活了!”
谢氏讲着还伤心起来,明正谦连忙安慰,明娇也缩着脖子不讲话了。
谢氏好一会才平复情绪,想起方才的场景都觉得浑身发软,明正谦赶紧讲了祭祖的事宜来叫她分心,讲了半天也没个章程。
老夫人最后道:“还有半个月,不急不急。”
几人吃到兴起,还叫人端了热酒来喝,吃到天色全黑。
老夫人看着天色笑道:“正好佳姐儿的牌位也回来了,不是一直没做法事吗,明个找人来做一场,再供奉供奉大仙……府上如今不就有借居的郎君,且把谢公子叫来,一齐拜拜,这都是有好处的……”
明月听得直吃菜,把谢琅玉叫来拜大仙,老夫人也是敢想……
谢氏不好拒绝,在桌子底下掐了明正谦一下,明正谦哎呦一声,笑道:“好啊,拜拜也不少个什么……月丫头啊,你去,啊,你去叫你谢表哥,我们做长辈的哪里好出面啊。”
谢氏转头瞪了明正谦一下。
明月苦着脸,她难道就好出面了吗!明月艰难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她现在想到谢琅玉就觉得心慌手麻,一点也不想去见他,避都来不及呢。
明月连连摇头,握着筷子道:“大舅舅,叫娇姐儿去吧,表哥肯定答应的……”
明娇一撇嘴,她就是有事情使唤她,她就不乐意,不找她她又欠得慌,“那不如叫二哥哥去,做甚叫我去……”
明正谦摆手,看着明月笑道:“你去递个话就行,现下天气要冷了,也不晓得他院里的物件齐备不齐备……”
老夫人安静地听着,先看了看明正谦,又看看明月,半晌才笑道:“月姐儿去吧,又不是什么坏事,不来就不来,也不碍事……”
老夫人都这样讲了,明月食不知味地放下碗筷,面上笑着应了,心里沉甸甸的。
这不是谢琅玉来不来的问题,是她不好意思去见谢琅玉。
这顿饭吃了很久,老夫人高兴,拉着儿子儿媳讲话,直到戌时才散去。
明月伺候老夫人洗漱了,才疲惫地回了自个的院子。
翡翠提了热水来,她草草洗漱,换了件单薄的亵衣,坐在榻边泡脚,手里拿着本账本,怎么也看不进去。
“舅母明个就要找人吗?我哪里有时间去找表哥呀,且祠堂里也忙呢,我还得给母亲拜拜呢,真是……唉。”
明月找了许多由头,又都觉得不靠谱,她就是不想去见谢琅玉,光是想想就觉得哪里都别扭。
明月泡了脚,躺在榻上,翡翠给她的脚上药,她拿手盖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府上早早就热闹起来,谢氏找了人来做法事,进进出出许多陌生的面孔,府上到了用膳的时候还要摆上几桌呢。
明月辰时不到就醒了,先去祠堂外边看着一群人吹吹打打的,又给明佳上了两炷香。
捱到了午时,实在没由头拖了,明月不得不去了,她想了想,觉得以前自己在谢琅玉面前失了太多的礼数了,这会便亡羊补牢地提了个篮子,装了许多橘子,提着就在长丰园外边打转。
长丰园的门口进进出出,不时有穿着长袍的男子来往,门口守着侍卫,看着很忙一样,明月站在远处的拐角里,见状就更加不敢上前了。
过了好久,明月呼了口气,一把拽着翡翠,低声道:“我可真是不想去,你等会且附和我,只当我们来过了,表哥不得闲,便不去了。”
二人又要回祠堂去,没走两步就叫人叫住了。
赵全福顶着张圆脸,站在园子门口笑道:“哎呦喂,果然是姑娘,方才有人来报,讲咱们院子前边有人站老半天了,进也不进,走也不走,老奴还以为是谁呢……”
赵全福笑眯眯地走过来,“三爷就讲了,是姑娘在这罚站呢,老奴还不信,觉着三爷胡扯……您在这站着做甚呐,且进来啊。”
明月推拒两下还真走不得了,叫赵全福拖着胳膊进了长丰园。
长丰园里人很多,人来人往却安静极了,几乎走几步就有人站岗,守卫比上次来森严了许多。
赵全福领着明月进了书房,谢琅玉正听着人讲话。
待那人汇报完了,谢琅玉点点头,没讲多的。
赵全福便笑道:“还真叫三爷猜中了,就是姑娘呢,我方才出去的时候还站着呢。”
明月进来了也不敢乱看,方才那个讲话的男子见状,朝谢琅玉行了礼,悄无声息地便走了。
谢琅玉头也不抬,明月叫赵全福引着,就直愣愣地站在书桌前,谢琅玉坐在书桌后面,明月几乎是下意识地打量了他一眼。
他正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桌上的册子,今个穿了件素色的广袖长袍,身材高大,这样素净的颜色他穿着也好看,袖口绣着金线,他修长的一双手就从里边探出来,稳稳地握住笔,抬手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一截线条漂亮的小臂。
书房朝阳,亮堂堂的,谢琅玉靠在椅背上翻书时,长睫微微垂着,冷白的皮肤几乎在发光。
谢琅玉不讲话,明月也不讲话。
明月想起昨日,谢琅玉要同她讲话,她却闭上了眼睛,后来又叫他,他却不应声了,表情似乎也是冷淡的。
谢琅玉垂着头写字,书房里安静一会,明月半天也不讲话,谢琅玉抽空抬头,看她一眼,好笑道:“讲话呀,又到我这里罚站吗?”
明月脸上一红,提着手里的篮子踮了一下脚,在书桌对面的玫瑰椅上坐着了。
明月把篮子抱在怀里,小声道:“今个做法事,不晓得表哥有没有时间,请表哥也去凑热闹。”
谢琅玉没讲话,不讲有空没空,也没继续看册子,只靠在椅背上看她一会,又看着她的篮子,道:“这是什么?”
明月如实道:“是橘子。”
谢琅玉道:“给我的吗?”
明月点点头,道:“很甜的。”
谢琅玉嗯了一声,讲,“这样啊。”
他好像还想讲什么,明月怕他不要,立刻道:“表哥,很甜的,你尝一个吧。”
明月提着篮子走到他身边,突然又想起来她并不能保证每一个都很甜,连忙补了一句,“大多数都很甜,酸的丢掉,不要吃。”
谢琅玉见状,只好把笔放下了,明月站在他身边,提着篮子看他不拿,还以为他不想要,心里一慌,就听谢琅玉道:“放在桌上吧,提着不累吗?”
明月连忙放在书桌上了,像是压到了东西,她想挪一些,又没太好意思。突然又想起上次来书房无意翻到的物件,立刻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书桌了。
谢琅玉看了一眼,没讲什么,拣了个橘子剥了。
赵全福很快拿来一个小碟子接皮,谢琅玉人好看,手指也是漂亮的,把橘子皮剥了,里边的肉一点也没伤着,拨了拨细线,接着分成两半,自己在一半里又剥了一瓣吃了。
谢琅玉靠回在椅背上,把橘子咽了,笑了笑,看着明月道:“是还蛮甜的。”
他这样讲话,眼神停在自己身上,明月不晓得为什么,也翘起唇角,突然一点也不紧张了,雀跃道:“那表哥多吃几个。”
谢琅玉没讲话,把自己吃过一瓣的给了赵全福,另一半没动的放在明月手里。
明月愣愣地接了,谢琅玉叫她拿好,笑道:“这个是甜的,你吃吧。”
赵全福尝了,甜的咧嘴笑,“哎呦,姑娘爱吃甜的,这个就和胃口呢。”
明月也吃了一瓣,嘴里甜滋滋的,低头见谢琅玉正笑着看着她,她不知道为什么就红了脸,轻声道:“是蛮甜的。”
谢琅玉笑了笑不讲话。
赵全福拿了帕子来给谢琅玉擦手,絮叨道:“姑娘爱吃甜口,倒是要注意坏了牙,京里就有个小公子吃坏了牙,一嘴牙都是歪的,奴才见了都觉着渗人……”
赵全福讲得吓人,明月连忙舔了舔牙齿。
谢琅玉闻言,抬头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明月,笑道:“你瞎讲什么,明月的牙齿生得很整齐。”
明月抿了抿唇,没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