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竖着耳朵,听到翡翠的呼吸变得平缓,便悄悄坐起来,把玉佩从枕头底下拿出来。
不过手掌大小,水头极好,触感温润,莹莹几乎发着光,明月想起谢琅玉那双漂亮的手,把玉佩拎在手中的时候,轻轻牵住下边这一截流苏的时候。
上边刻着二龙戏珠,明月很仔细地看,在玉佩下边看见了‘乘风’二字。
明月趴在榻上,闭着眼睛,眼皮红红的。
心想,乘风,谢乘风……真好,他的人长得好看,名字也特别好听。
第二日辰时,明月醒来,先是迷糊了一会,又连忙摸了摸枕头底下,摸到那枚玉佩,心里突突地跳了两下。
下榻洗漱了,翡翠把窗子推开,笑道:“今个有个好日头,难得了,等会把那几个樟木箱子搬出去晒晒。”
翡翠又捡了她的鞋去规制,瞧了两眼就觉着不对,惊讶道:“姑娘,这鞋如何变了?”
明月自然道:“我不是踩在水沟里了吗?多冷啊,后来去绣楼见了差不多的,便买了换上。”
翡翠没多想,收起来了。
秋雁拿了件绿色的小袄来,明月穿上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低了低下巴,不由道:“我仿佛没什么旁的样子的衣裳,都是这个色的……”
秋雁笑道:“姑娘生得好看,旁人都穿不起这个颜色。”秋雁倒不是刻意奉承,着实是好看。
翡翠捡了掸子进来收拾,闻言笑道:“姑娘以往少做新衣,如今手里有些余钱,不如找了绣娘来,做两件旁色的。”
明月犹豫一会,仔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末了还是摇摇头,踮了踮脚笑道:“我就是这个样子的。”
翡翠没听懂,只笑道:“外头的新衣不制,里头的也要换了。”
明月换好了衣裳,翡翠去提膳了,明月就坐在桌子前,把那个匣子打开了,里头装得满满的都是冰块,天气冷,化开的便少,隐隐约约见到荔枝从里边露出一抹黑色。
明月拨了拨,没忍住看着笑了半天。
午时过了,明月用了膳,趁着两个妹妹还没来,去了老夫人院子里躲清静。
老夫人一整日都歪在躺椅上,见了明月便笑眯眯的。
老夫人道:“昨个好玩不?那外头热闹的,都吵着觉了……”
明月笑着点点头,在躺椅边上坐了,给老夫人揉手脚,“热闹着呢,街上人山人海的,我们逛了不少地方,最后同钟家兄妹,好几个平日里来往的,一齐吃了席面,回来的晚,没来扰您的梦……”
老夫人讲好,又讲起自己做女儿的时候,苏州城的花灯节也是十分漂亮,还有猜灯谜的,卖糖画的……
明月陪着她讲了许久,心里压着事情,在老夫人面前便不太憋得住了,思虑再三,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张思源,“老夫人,我想明白了,我不喜欢张思源,我不想同他定亲了……”
老夫人摇着扇子看她一会,像是有些惊讶,又笑道:“好啊,你……”
老夫人笑着叹口气,“好,好,你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比张思源强,他一个闷葫芦,一棍子打不出屁来,你若是怕你舅母心里不爽利,只管来找我……”
明月松了口气,又笑道:“您这话讲的,张表哥挺好的,不能因为我不中意就讲人家处处不好了,舅母也不会为了这事情为难我……”
明月舔了舔有些干枯的唇,轻声道:“老夫人,外祖母,我,我不是怕旁的,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可是,他不一定喜欢我……”
明月讲完,脸都红透了,强撑着笑着看着老夫人,眼神水水的,磕绊道:“我心里有些害怕,如果,他对待我并不真诚,那,怎么办……”
明月的心情从欣喜渐渐缓和,到平静,其中感情绝非复杂二字可以形容。
明佳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明月就是疯了也不能走母亲的老路,但是感情不由人控制,她昨个夜里就没睡好。
老夫人明白了,把明月搂到躺椅上来,明月脱了鞋,像小时候一样,缩在老夫人的怀里。
老夫人抚了抚她的背,叹道:“你母亲,她,她同你不一样,她不算是个好孩子,我当年,实实在在为她头疼,选了那么多郎君,横竖高低,她一个都瞧不中,嫌弃人家生得难看,嫌弃人家个子不高……她胆子极大,认准了事情就一定要去做,那时我受那妾室的欺负,两句叫她气得喘不过气来,佳姐儿就能拍着桌子唾骂她……”
明月没听她讲过,不由心中柔软,便静静地听得十分认真。
老夫人最后道:“你同母亲是不一样的,月丫头,你有分寸,她认死理,一条路走不通了,便要死在那条路上,你不一样,你是活的,且你胆子小,出格的事情不会做,我这一辈子不求旁的了,若是你日后能万福万安,叫我现下死了都可以……”
明月连忙去捏她的嘴,红着眼睛道:“老夫人,不要讲这样的话,我听了难受,你要长命百岁万事顺意才好。”
老夫人笑了笑,拿扇子拍拍她的脑袋,“今时不同往日,你好好的,想做甚做甚,快乐,平安,我就一切都好。”
明月红着眼睛笑,靠在老夫人怀里,“可若是,他根本不喜欢我,年前也定不下来,那岂不是……”
老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我放心你的眼光,那人若是品德不好,你相处几日便瞧不上了,若是品德好,你也不要认为自个吃亏了,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尽可去寻个李表哥周表哥钱表哥的……”
明月没忍住笑了一声,靠在老夫人胸口,“讲得像人人都瞧的上我一样……”
这样讲了一通,明月心里倒是舒服许多,她不是没听出来,老夫人话里话外都在讲裕表哥,但明月光是想想明裕面无表情的样子,同她能扯上什么关系,就觉得好笑。
到了下午,老夫人睡着了,明月给她盖好被子,悄悄出了院子。
明月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那个玉佩就在里边。
明月在院子外绕了一圈,慢慢去了长丰园。
远远就见长丰园院门紧闭,主人像是并不在,只留两个侍卫守着,里边也没什么响动。
明月呆呆地看了好久,失落地离开了。
这样好几日,谢琅玉很少回府上,明月听大舅舅讲了,盐务一案如今在收尾,他仿佛是十分地忙,抽不出时间回府。
一共过了九天,终于到了祭祖出城的时候,难得的好天气,日头不大也不小,很是怡人。
明月夜里睡不好,早晨便拖拉的一会,却也不算晚,看着外头日头好,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呼了一口气,叫翡翠来给她盘头发。
翡翠笑道:“盘个花髻,好走动,今个不是还要放风筝吗?”
明月点点头,翡翠盘好了,明月光洁的脸颊全露了出来。
明月把那只簪子带上了,看了会,翡翠不停地讲好看,明月抿了抿唇,心情突然不好,又扯下来了。
明月把簪子搁在荷包里,系在腰上,这倒是叫翡翠多了桩心事,“多贵重的钗,院里都没几个,姑娘这么装着可别碰坏了。”
明月把荷包捏了捏,笑道:“不会的,我可不是娇姐儿。”
翡翠听得直笑,道:“也是,也是。”
待把物件收拾好了,同两个妹妹会和,便上了车架。
明裕在外边骑马,两个妹妹在一齐翻花绳,明月靠在马车壁上摇晃,双眼无神地看着车顶。
明娇抽空道:“长姐,你像是有心事啊。”
明月敷衍地笑了笑,“没有没有,你们这么听话,多久没惹事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明娇还挺当回事的,脸都红了一下,差点再打个绝不惹祸的包票。
车架在城门同几家人会和了,队伍逐渐变长,便一齐往城外去。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地方,谢氏同几个夫人商量祭祖的事情,男丁们已经预备开始爬山了。
谢氏抽空问几个女孩,“去不去山上瞧瞧,几个懒虫,去年你们就没去的。”
几个女孩还没讲话呢,明正谦连连摆手,“别别别,去了就烦人,要不等我们下来再去。”
几人也连连摇头,山上没个山没个水的,景都没得瞧,不如在山下玩呢,还能放个风筝遛遛弯。
明月早就沿着周围四处乱看了,就是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谢氏其实也挺不想去的,山又高又远,上去不过半个小时便要下来,不由同明正谦道:“我便也不爬了,乘风来了也得招待他呢。”
吴氏也不想去,已经拉了几个相熟的妇人琢磨着推牌九了。
几个女眷便都留下来了,相熟的女郎们很快聚在一齐了,商量着放风筝呢。
明娇上次两个大风筝,如今可算找到好机会了,高兴的不得了。
这是山脚,一旁有条小河,很细很细,明月瞧了瞧,觉着该是小溪,女郎都能随意跨过去,对面便是树林,郎君们骑了马进去打猎了。
明月左右看看,慢慢的,心情就低落下来了,谢琅玉仿佛没来。
橘如很快便来找她了,她的未婚夫名叫赵锐正,已经骑了马,同几个交好的郎君进了林子了。
橘如挽着她的手,两人讲了几句闲话,橘如便扯着明月坐下了,不晓得是哪家来的椅子,旁边人来人往的,都是熟面孔,明月还笑着打了几个招呼,婉拒了一齐游玩的邀约。
旁边人来人往的,橘如打着扇子,看着明月的面色,小声道:“月娘,你可是有烦心事,瞧着脸色不好看。”
明月笑了笑,“没有,我就是愁张表哥呢,要见他一面可真难,寻常不出门的。”
橘如想了想,道:“张家的山头像是不在这边,过几日我要办宴,到时给你张姨妈写个帖子,那时也不迟,不过几日了。”
明月靠在橘如肩头,叹了口气,“这样一想,我更烦了,你马上要出嫁了,日后坐到妇人桌上去,更远一些去了京城,我到时吃席都要一个人了。”
橘如就笑,给她打扇,“指不定我嫁了,紧接着你也嫁了,我去了京城,紧接着你也来了,咱们永远都一块,你到时还要烦我的……”
明月也忍不住笑,心里还是难受,道:“真好,这得走大运了,我哪有那么好的运气,橘如你好好的,我的心就舒服一半了。”
两人靠在一齐讲话,几个女郎便叫放风筝了。
明月正要把荷包给翡翠,同几人去放风筝呢,一抬头就看见了谢琅玉,心里不由一突,手里的动作就停住了。
谢琅玉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穿着一身骑装,正在小溪旁同人讲话,日头照着,他冷白的肤色太招眼,生得又好看,像是在发光一般。
钟棠龄李君延,还有几个眼熟的郎君围着他,几人神色轻松,正在讲话,时不时低笑一声。
谢琅玉穿了一身素色的骑装,腰间的玉扣扣得紧紧的,他身高腿长,比例极好,两条长腿跨着,垂着脑袋安静听着,面上带着笑容,时不时扯一扯缰绳,在一众郎君骑马的郎君里极为显眼。
明月呼了一口气,手心一下就出汗了,强作镇定地对橘如道:“脚酸了,我去边上坐着去,待会去山脚找你们。”
橘如不放心,忙要坐回来,明月连忙又把她扶起来,“你去吧,我自个休息便好。”
橘如摇了摇扇子,不晓得想到什么,笑道:“行,你可小心一些。”
明月心里一跳,晓得橘如定是发现什么了,两人十几年的默契,却并不讲出来叫她不好看。
橘如嘱咐她两句,便去放风筝,带着娘子们走远了一些。
明月坐在椅子上,腰间的荷包解了,拿在手里不停地捏,她又往小溪边看了一眼,边上的人都在讲话,谢琅玉像是并不专心,也往这边看了一眼。
明月同他对视了一下,谢琅玉仿佛要笑了,明月便一扭脸,起身走了。
明月要把翡翠支开,“你去看着我们家的车架,可别又犯小贼了。”
翡翠犹疑,“这到是,可姑娘一个人在这,奴婢也不放心。”
明月笑笑,“这旁边都是守卫,山脚下都起了帷幕,闲杂人等都赶走了,你怕甚呀?”
翡翠看着附近巡逻的守卫,十几家的侍卫都在这呢,这才点点头,道:“奴婢去交代一番,找几个婆子不离眼,再来寻姑娘。”
明月笑着点点头,待翡翠走了,转头便进了林子里。
这外围都是侍卫,里边还是出来打猎的郎君,是个人少安静且安全的地。
明月走得很慢,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想回头看看,但是忍住了,待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很轻的马蹄声时,才悄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