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县城
夜里戌时起大风, 明月把大氅穿上,翡翠拿着扇子进来了,见她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不由惊讶,连忙掩了门,道:“姑娘, 这是要去哪?”
明月把荷包系在腰上了, 有些不好意思道:“去长丰园。”
翡翠把扇子搁在了一旁,一时不晓得该怎么办。
她整日同明月在一齐,自然是早就发现她同长丰园里那位的端倪了。翡翠不会讲出来,但主仆二人都心知肚明, 翡翠原本觉着明月心里应该有数的,现下看来倒是不一定了……
年少思慕,应该的,但是不能过分……而谢琅玉的家世样貌又太过了,对于明月而言,反而成了最不适合的选择,谢琅玉若是想把她抛下, 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翡翠同谢琅玉接触不多, 也很难信任他。
翡翠现下有心要劝,见她小鸟一样快乐地照着镜子,欢快地就要去,又讲不出口了,明月多久没这么高兴了……翡翠收拾了一下, 还是跟着去了。
外边一片漆黑, 天气冷了, 只一路沿过去的黄澄澄的灯笼, 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
翡翠提了灯笼,叫明月拿着手炉,把院子的门掩了,小声道:“同秋雁讲了,这会也不会有人来。”
明月点点头,小声笑道:“谢谢翡翠姐姐。”
翡翠叹了口气,同明月一齐往小廊上走,低声道:“奴婢现下同您去了,过后还是要禀告老夫人的。”
明月并不惊讶,只道:“橘如姐姐且缓两日,我想好了,自去同老夫人讲,不会一直瞒着她的。”
明月也觉着没什么可以瞒的,就是怕老夫人接受不了。她身子又不好,明月想着循序渐进,找个合适的时机,也没时间拖着,就这几日了。
翡翠应了,心里直叹气,她就怕明月吃亏,那谢琅玉样貌又好,若是把姑娘哄骗了,日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要如何是好……
长丰园前还是守着侍卫,大门开着,明月拢了拢兜帽,张望了一下,门前的人见了,使人进去通报,赵全福很快便来引她了。
赵全福穿得厚实,人本来也胖,现下看着就圆滚滚的,边把她往屋里引,边笑道:“好冷的天,姑娘穿得可单薄了。”
明月笑了笑,鼻尖叫冷风吹得发红,道:“暖和着呢,倒是老先生要拿个手炉,平白冻了手,可不好受了。”
赵全福两只手揣在袖子里,笑眯眯地点头,带着明月进了书房。
掀开帘子,一股冷风就吹进去,书桌上的蜡烛都晃了一下,明月一眼就瞧见了谢琅玉。
谢琅玉正坐在书桌后边,他拿着笔,低头很专注地在写着什么。
明月跟着冷风进来了,谢琅玉把那个字写完了,才抬头看着她,温声道:“等我一会,可以吗?”
明月连连点头,大氅解了叫赵全福挂起来,她就坐在书桌对面的玫瑰椅里边。
谢琅玉像是在写信,拿着笔的姿势很端正,面上没什么表情,显得他的眼神平静又陌生,明月不由多看了几眼,又想起自己写字会是什么模样。
没一会,紫竹轻手轻脚地推了门,身后的小丫鬟端了个食盒进来了。
又是一阵冷风,紫竹很快把帘子掩下来,见了明月也不惊讶,笑道:“正巧,厨房里熬了汤来了,姑娘喝了暖暖身子。”
明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紫竹把食盒提在明月身边的小案上。
谢琅玉像是也写完了,他放下笔,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仰着头闭了闭眼睛。
明月就安静地看着他,心想他太累了。
紫竹在边上已经把食盒打开了,一股很淡的香味漫出来,明月侧着头看了一眼,很清淡的汤水,但是很香,是藕汤。
明月抿着唇笑,道:“我喜欢喝藕汤。”
谢琅玉仰头闭着眼睛,闻言睁开眼睛笑了笑,他直了直身子,把桌上的信纸叠起来。
紫竹笑着要给明月盛汤,明月连连摇头,自己拿个勺子,她看着藕汤,抿了抿唇,自言自语地小声道:“先给表哥盛一碗。”
紫竹就笑着退到了一旁。
汤就很小的一罐子,直冒热气,明月盛了汤,又舀了两块藕,两块肉,又觉得少了,再舀了一块肉,碗很小,巴掌大,这样一碗看着就很丰盛,汤水就要从边缘越出来。
很烫,明月就小心翼翼地撑着碗的边缘,想要把它托起来,端到书桌前面去。
谢琅玉抽空看了一眼,先叫了停,见她放下了才道:“谢谢你,别烫着了,你先给自己盛,我快好了。”
明月这才自己去盛汤了,罐子里也就还有一小半,她都盛了出来。
明月盛出来也不喝,两个碗对着放着,就坐在玫瑰椅上,眼神亮晶晶地等着谢琅玉。
谢琅玉把书桌整理了一下,很快就坐到了小案的另一边。
明月见他来了,这才开始喝汤。她下午在橘如家用过膳了,并不觉得饿,但是这汤很清淡,熬得一点也不油腻,味道特别好,明月没忍住多喝了几口,就是特别烫,明月又不好意思吹,斯斯文文地拨很久才能喝一口。
一旁的赵全福却背着手,就着烛火,勾着腰眯着眼睛看明月。
明月叫他吓了一跳,连忙把嘴里的汤水咽下去了,又忍不住笑,往后退了退,道:“您看着我做什么?”
明月放下勺子,又拿帕子擦了擦嘴。
赵全福笑道:“奴才瞧您的眼睛呢,多亮的一双眼睛,一点也不像坏了,三爷净唬人呢……”
明月忍不住看了谢琅玉一眼,又连忙眨了眨眼睛,心想自己的眼睛确实没坏。
谢琅玉没怎么喝汤,垂着头用勺子拨着汤水,一点一点地撇去上面的油,好笑道:“我有这么讲吗?”
明月有些不好意思,也低着头搅了搅碗里的汤,道:“……没有坏,就是看东西有点糊,休息两日就好了。”
赵全福背着手道:“这眼睛可马虎不得,姑娘年纪小,更要注意才是,夜里看书了?好学是好事,但白日也是可以看的……”
明月连连点头,好悬才略过这一话头。
一碗藕汤,明月烫的嘴都红了,喝得很干净,浑身都热乎了。
谢琅玉就看着她,问道:“还喝吗?”
明月其实已经差不多饱了,但是想和谢琅玉多坐一会,便点点头,以为紫竹还要去拎个食盒来,谢琅玉就把自己手里的碗推到她面前,勺子轻轻搭在碗边。
明月看了他一眼,捏着勺子,慢慢喝了起来。
谢琅玉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看着明月喝汤。
明月喝一口汤,就看他一眼,见他一直看着,有些面红,下意识小声道:“真好喝。”
谢琅玉就笑了一下,道:“那你要都喝掉。”
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垂着眼睛慢慢地喝汤,眼皮都红红的。
明月喝得下一碗,喝不下两碗,这一碗还格外的多,最后越喝越慢,还是谢琅玉叫了停。
最后还有一大半,叫紫竹收到食盒里提走了。
明月吃饱了,靠在椅子上侧头看着谢琅玉,又看着自己的手,拧着手里的手帕。
谢琅玉靠在椅背上,见紫竹带着几个丫鬟退下了,便也转头看着明月。
明月不由自主地也看着他,忍不住就笑了一下,又觉得实在不矜持,很快便敛住了。
屋里安静一会,谢琅玉道:“你想什么时候告诉你舅舅舅母?”
明月立刻就懂了他讲得是什么了,明月自小养在谢氏膝下,老夫人又身体不济,婚姻大事自然也是由谢氏打理,日后出嫁也是自明府嫁出去,算是大房的姑娘了。
明月想起这个就有些不好意思,认真地想了一会,才道:“我都可以,就是看你,听你的……”
谢琅玉道:“那明日就可以。”
这么快!明月惊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好,又不好收回自己方才的话,只好含蓄道:“这么快呀?你方便吗?”
谢琅玉看着她笑了笑。
明月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倒不是不想,就是担心老夫人,老夫人本来就不放心她嫁出去,这下好了,直接去京城了,老夫人鞭长莫及,怕是要难过。
明月也怕旁人都不赞成,她和谢琅玉的差距太大了,明月想嫁给他,自己也知道其中有着极多的阻碍,但是她一点不好的声音都不想听到。
明月小声道:“我且再想想……不晓得我外祖母是什么态度呢,她,她身子不好,我得小心告诉她。”
谢琅玉就道:“听你的。”
明月忍不住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轻轻翘了翘,一只胳膊肘撑在小案上,支着脑袋不讲话了。
谢琅玉陪了她一会,就回到了书桌前,他随意地翻了两下,找出了一本游记,问明月看不看。
明月点点头。
谢琅玉就道:“那看完了你就要回去了,现在太晚了。”
赵全福就把明月的椅子搬到了书桌后边,挨着谢琅玉坐了。
明月坐下了,叹了口气,支着下巴把游记翻开。
明月本来不感兴趣的,就是想多看一会,谁知慢慢也就看进去了,这是讲的京城里一处园子,风景同苏州很不一样。
谢琅玉见她看入了神,这才翻开一本册子,他看了几眼,眼神很快就变得专注,进入了状态。
明月有时微微抬抬眼睛,悄悄偏脑袋,就能看见他长直的睫毛垂着。
烛火时不时晃一下,两人就挨着看书,书房里安静了许久。赵全福没一会也出去了,走时都有一股冷风灌进来。
谢琅玉看完一本,就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睛,脸上有几分疲态。
明月把游记放下,往他身边挨了挨,突兀道:“你晓得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谢琅玉睁开眼睛看着她,慢慢地摇了摇头。
明月忍不住笑了笑,贴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小声道:“你猜猜。”
谢琅玉看她一会,微微侧身靠近了一点,也学着她的语气小声道:“我不猜。”
明月莫名有些不好意思,退远了一些,轻声道:“你猜猜嘛。”
谢琅玉就靠在椅背上,看着她不讲话。
明月就一只手慢慢探了过去,摸到了他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握住了他几根手指,边摇晃边道:“我提示你,你就猜猜嘛……潜哥儿大好了,舅母要带着我们一家子去县里看他,县里可好玩了……”
谢琅玉被她一下一下地晃着手,慢慢地嗯了一声,笑道:“不感兴趣。”
明月就牵了一会他的手,忽然快速地用脸颊贴了一下他的胸口,用一种柔软而可怜的语调,道:“乘风哥哥,你就猜猜嘛。”
谢琅玉偏着脸笑,他把手收回来,先是搭在明月背后的靠背上,没一会,就搂了一下她的肩膀,接着很轻地挠了一下明月的下巴,配合道:“那好吧。”
明月红着脸,带着小心思道:“猜不对就惩罚你。”
谢琅玉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笑了一下,“你惩罚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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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县里递来消息,潜哥儿大好了,谢氏自然便要去探望,把一大家子都叫了,正好在府上憋了许久,去县里玩一玩。
到了十一月三十日,便预备着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