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忘了，我还以为上次是我一个人救的你呢……你等等，我跟封宙航要人。封宙航！封宙航——”
    因为母巢暴动，通讯信号已经中断，路德维希只能靠着外放扯着嗓子大喊，可他的声音也被外面席卷的风暴撕碎，没有掀起一点动静。
    星舰上，所有能找到的伤员都已经搬运完毕，除了还在外面战斗的机甲群外，所有人类也都已经登上星舰，关闭了出口，做好了撤离的一切准备。
    可没人提出撤退的事情，他们和封宙航一样，一遍一遍扫视着下方，试图找到那几个仍然没有踪迹的战友。
    过了很久，利川终于第一个打破了寂静。
    “封军团长，我们该走了。”
    “再等一下，燕行归和路德维希他们还没回来。”封宙航紧盯着下面说道。
    “母巢暴动，他们存活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而且再不走，我们可能就走不掉了。”
    “可我们不能丢下我们的战友！”封宙航咬牙喊道，“他们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快的机甲才先行过去的，不能没等到援军，还看到我们把所有部队直接撤走！”
    “那你要为了他们，让我们所有人葬送在这里？”利川冷冷问道，“我知道你在乎燕行归，可封军团长，别忘了，你是军团长，你要为所有人负责，必要的时候，任何个人的牺牲都是可以接受的合理损失。”
    “……”
    是，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军团长。如果他不是军团长，早在燕行归和路德维希一起去抓秦旭白的时候，他就抛下队伍跟着一起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看着她陷入绝境，生死不知，甚至自己还要成为亲手抛弃她的那个人！
    封宙航沉默地站在那里，笔直的背影透着无声的抗拒和挣扎。利川看着面前的男人，忍不住轻叹口气。
    还是太年轻了。
    封宙航二十出头就当上了第一军团长，无论是才能还是履历都是无可挑剔的卓越优秀，加之出身军人世家，自幼心性也是同侪中数一数二的沉稳冷静，顾全大局。
    可他毕竟也才不到三十岁。
    再严苛的管教也管不住年轻人怦然的心动。更何况失散在外的还是他年少慕艾的爱人，他曾经失去过她，如今又要他亲手把她抛下，对于封宙航来说，这实在残忍了些。
    他自己年轻时痛失所爱的那段日子，还不是同样过得浑浑噩噩的，要不是爱人给他留下了一个孩子，他险些就要和她一起去了。
    只是那孩子也被他亲手杀死了……
    利川闭上眼睛，不再让那些久远的记忆干扰自己的思绪，再睁开眼睛时，眸中已经是一片肃然。
    然后他看到，刚才那个如同雕塑一样站在窗边的青年忽然急切地贴到了窗户上，他的眼里忽然迸射出巨大的惊喜，像是看到了最后的希望一样喊道：“他们在下面！我看到他们了！”
    下方乱舞的虫族“触手”中央，出现了两个蚂蚁大的小点，它们紧紧连在一起，困难地朝上爬升着。
    “加油啊燕燕，我已经看到星舰了！”路德维希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喊道。
    “我已经在加油了！我说你怎么还没把秦旭白丢掉？一直带着他你不累吗？”燕行归也喊道。
    路德维希懵了：“这不是你让我抓活的吗？难道可以丢掉吗？”
    燕行归扶额：“我说的时候还没有母巢暴动，现在我们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
    “那，我把他丢下去？”路德维希迟疑地看着他守了很久的“财产”。
    “……算了，都看到星舰了，这么把功勋点扔了也太浪费了。一会儿直接上交吧。”燕行归充满现实考量地安排了秦旭白的去处。
    一直在机甲外倒挂已经被路德维希的风骚走位颠得快要失去意识的秦旭白：“……”
    星舰上的人好像也发现了他们，他们充满期待地看着出口打开，十几架机甲从那边飞了过来。他们逐渐靠近，然后在还剩下一半距离的时候，被忽然从下方冲起来的虫群撕得七零八落！
    燕行归和路德维希看得目瞪口呆。
    天空中还在飞舞的虫族很多，可它们之前都是集中在几个区域的，直到星舰上的机甲靠近，原本还离得很远的虫族才突然发动了集体攻击。
    从空中看过去，就像是一条怪物的触手猛地拍击过来，一瞬间将援军撕得粉碎！
    “它们不想让人靠近我们！下面的那个母巢……它像是生物一样，有自己的意识！”
    燕行归简直不寒而栗，她抬头看向星舰那边，之前刚升起的希望已经被刚才的一抽瞬间抽掉了一大半。她看到星舰出口再次打开，这次放出来的是几台无人机，只是仍然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就被虫群撕碎。
    “母巢进化了，就和那些虫族一样。”利川的脸色相当严峻，“它的自我意识更加强烈，它不希望我们靠近燕行归。”
    封宙航沉声指挥着星舰调整方位，六门歼星炮同时发射，交织的能量网顿时在空中清出了一片安全区域。又是十几架机甲飞出，借着短暂的安全空隙，终于来到了燕行归他们上空。
    燕行归却喊道：“我这里有个重伤员，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先把她带走治疗！”
    最前面的士兵愣了一下，可看到燕行归塞过来的人便也不说什么了。他认得梁殊，也看得出来她现在确实是争分夺秒命悬一线的时刻。他接了伤员就走，而他身后的人也很有颜色地接下了路德维希手上的秦旭白。
    “燕队，这是备用的联络波屏蔽器，您先戴上吧。”那人转手又递给燕行归一个盒子，“不然一会儿我们把你带到星舰上也不好办啊。”
    说得也是，要是上了星舰后下面的鬼东西发了飚，直接把星舰拉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现在戴上，这些人也更好把她拉上去。
    燕行归伸手接过盒子的时候，忽然却感觉到有些奇怪——
    因为母巢暴动，她和星舰的通讯是彻底切断的，所以那边应该是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发生母巢暴动的。
    那这个一直待在母巢上的士兵，又为什么会记得带一副备用的屏蔽器下来？
    她感觉到了不对，可却已经太迟了。
    那人一手提着秦旭白，另外一只手在她接过屏蔽器盒子的瞬间忽然一翻，露出了掌心的炮口。
    轰！
    他的攻击太近也太过突然，就连路德维希都没反应过来。他只感觉到匹夫的牵引环猛地脱开，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机甲朝下笔直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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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0章
    星舰上, 利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那人是哪来的？谁把他派出去的？！”
    虽然说了回到基地后自请卸任，可利川现在仍然是积威甚重的第四军团长。副官不敢抬头，他很快找到了那台机甲的驾驶员，答道：“这是第八军团的士兵, 叫邹胜, 是之前和梁殊他们一起去搜寻军火库的。我以为是……”
    以为是他们和其他那些母巢暴动时散落在外的机甲士一样牺牲了, 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早已经趁乱返回星舰，却没有回到舱室中，而是一直藏在通道里，等到这批机甲前去救援的时候混入其中。他们的身份验证没有问题, 自然也没被发现。
    第八军团里面到底藏了多少这样的叛徒？！
    利川恨得牙齿咯咯作响，一转头却看见封宙航已经换了作战服打算往外走。
    “你要去哪？”
    “去帮他们。”
    “你脑子也被虫族吃了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这时候你应该想办法把星舰上秦旭白的余孽抓出来, 带着大家快点到安全的地方, 这种出力的事轮得到你去干？！”利川厉声吼道。
    “……”封宙航干脆不回答他，他已经穿好了作战服, 提着空间钮和单兵作战装备大跨步往外走去。
    利川看着他的样子, 不怒反笑。他双臂抱在胸前，冷冷道：“封宙航，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叔伯父亲和祖父他们是怎么死的？你是不是忘了封家历代的家训，还有你接任军团长的时候说过的话？”
    男人大步往外走的步伐猛地顿住, 他背对着利川, 俊美的面孔一瞬间因为极度的痛苦和挣扎而扭曲了起来。
    封宙航的□□父, 在虫族战争开始前就为了国家征战沙场，后来带着浑身取不出的七处弹片光荣退休。
    封宙航的祖父母和父母辈们，在虫族战争开始前分散在各处苦寒极热之地镇守边疆, 几十年没有回过家乡。
    后来虫族战争开始, 封家所有成年人不分男女老少, 全部投身战场，在最残酷的战争初期浴血奋战，一个个死得壮烈无比。到最后，封家上下也只剩下封宙航一个。
    他就任第一军团长的时候曾经立下誓言，要继承封家先辈们的遗志，不畏牺牲，将此身全部奉献给为了人类和平而奋斗的事业中。哪怕粉身碎骨，亦不可有半分犹豫。
    可那个时候他怎么会想到，守护这颗星球和守护他所爱的人，有的时候会是互相矛盾的？
    封宙航只是犹豫了几秒钟的时间而已，然而就是这一瞬间，下面的情况已经是风云突变。
    路德维希因为燕行归突然的坠落目眦欲裂，他猛地抽刀转身，在那个机甲士想要把秦旭白带走之前一刀劈碎了机甲驾驶舱。他心头憋着一股火，还想继续把秦旭白杀了的时候，下方的母巢吸力却陡然增大，一瞬间将燕行归拽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刚才还抓着她的那几个机甲士都没反应过来，他们还愣愣地悬在半空，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冲下去。
    路德维希毫不犹豫掉头飞去，枭雄如同一颗坠落深渊的黑色陨石一样，用最快的速度追上了燕行归，然后一把抓住了匹夫。
    只是这个时候，两人都已经接近地面裂口，强大的引力让他们根本无法维持住上升趋势，两台机甲一起朝深渊中坠落下去。
    “蠢货！你赶快上去！”燕行归大怒，“下面那东西是针对我的，你现在松手了还能飞上去的！”
    “不松手。”路德维希固执地说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去死你去不去啊？！”
    路德维希欢喜地回答：“去啊！我刚才不是都说过了吗？”
    “……”
    “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一时冲动过来的。”路德维希的声音里甚至带着点慵懒的满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让我活下去，就跟封宙航一样，活下去，去杀虫族和反叛军，为人类的和平做贡献——可我不是封宙航，他是军团长，他要为人类负责，可我不用啊！我只要为你负责就可以了嘛！”
    枭雄已经和匹夫落到了同一水平线上。两台机甲贴得紧紧的，匹夫的体积要比枭雄大上不少，正好和两人现实中的体型差相反，这样看过去，就像是黑色的枭雄满足地依偎在匹夫胸口一般，正好挡住了燕行归那因为急速下坠而不断下沉的心。
    他还不是历史上那个孤独一人战死沙场的中年人，他也不会再成为那个人了，因为此刻的他终于等来了那个还在星星上的人。
    “能量过载，能量过载！请馆长尽快关闭能量阀门，否则将启动自毁程序！”
    一片纷乱中，燕行归再次听到了意识空间中的机械音。
    短短几分钟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她无暇顾及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切了一半注意力进入星际博物馆中，和上次他们穿越时一样，她之前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各个房间已经再次被能量风暴摧残得乱七八糟，角落里的那扇门开着，露出了她曾经见过一次的母巢。只是和上一次相比，它看起来更加黯淡了几分，还在闪烁的蜂巢形状的虚域空间只剩下六七个。
    它在愤怒，在恐惧，可不管它怎么挣扎，都像是一只被锁在门中的困兽，怎么都无法挣脱那个困住它的空间。
    两个母巢，如同一个种群争夺地盘的两个个体一样，隔着一段距离咆哮嘶吼着。而燕行归夹在其中，很不幸地成为了那个双雄角逐的战场。
    “能量过载，能量过载！请馆长尽快关闭能量阀门，否则……”
    那个可能是博物馆管理ai的声音仍然在机械地响着，吵得她心烦意乱，她盯着面前不断抖动的门扇，忽然大步走了上去，一把将门拉得彻底洞开！
    关闭能量阀门？拉倒吧，她已经被下面的母巢锁定了，根本没那个能力。
    那就干脆大家一起毁灭吧！她才不想当这个战场，成为两个母巢拼杀的炮灰，干脆把里面的母巢放出来，要打，就让它们直接打个痛快！
    大门拉开的刹那，整个博物馆都响起了尖利的警报声。
    大厅的上空原本是星河流转的宁静太空，可此刻，一片璀璨夺目的星辰中央，却出现了一个针尖大小的黑点。它大口吞噬了附近的一片恒星，随着它周围变成空白的真空地带，这个黑点开始了急剧扩张。它就如同一只饿了几十亿年的饕餮一般，在得到了最初的能量后，开始大片蚕食其余的星空。
    恒星、行星、矮行星、星云团……头顶逐渐变得空无一物，只剩纯粹的黑色占据了穹顶，那是连光都无法逃脱的牢笼。它吞噬了全部的星空后，如同一只终于餍足的怪兽一样，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咔嚓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