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满脸期待的地精们盯着他看，神色随着字刻画完成而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虽然他们不识字，但也能看得出来，这字长得歪七扭八的，跟蚯蚓十分神似。
    迪克小声嘀咕：“这也叫好看？”
    “怎么不好看了？真是一只没见识的小地精。”乔希斥道：“你不知道，我们药草系学生追崇复杂的——旁人看不懂的字体，那些老教授、老药师的字个个都写得难以辨认。这是知识的象征，智慧的标志！”
    没上过学的迪克吃了瘪，闷闷不乐地闭了嘴。
    木板刻完了，地精们也顾不上这上面的字长什么样了，兴冲冲地抱着属于自己的木板，往自己的田里头跑。
    乔希跟着他们过去，手摸着下巴：“你们开垦这么多新的田地做什么？”
    说到这个，地精们的表情立刻就精彩了。迪克年纪小，最藏不住话，吞吞吐吐道：“领主大人……领主大人让我们种一些别的农作物。”
    “嗯？”乔希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这地方不是只能种白地豆吗？”
    吉尔回答：“据说牧师先生找到了抽取土地中神力的方法。”
    前段时间塞勒斯带着他的人攻击默什堡，阿波罗和露西娅用神力治愈了受伤的默什人们。他们将这件事儿做得光明正大，没有丝毫隐瞒和遮掩，于是自那之后，默什人们就知道了这个领地中竟然还有两位拥有神眷的生灵。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天天都在开垦新农田的地精们很快就想到了蒂姆说过的那番话——牧师大人找到了抽取神力的方法。
    他们最初根本不信，但现在多多少少也相信了几分。
    不过那几分相信在神力面前，还是太过脆弱了些。大部分地精此时的心情都是摇摆不定的，神明的力量太过庞大，例如那黑暗之神，坠落后仍然可以给大陆带来阴魂不散的灾难。
    那只精灵到底该怎么驱散这徘徊在默什土地中的神灾？
    乔希却没有想那么多。他没有经历过只有白地豆吃的日子，也不曾侍弄过农田，对这覆盖默什堡的神力没有一个清楚的概念。
    听地精们这么说，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喃喃道：“如果可以用不同的农作物做实验，那结果一定会更加精准……”
    他身边的地精们对视一眼，偷偷地溜走了。
    新的种子被种进了农田中，只要它们能在这两三天的时间中成功发芽，地精们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而木桥的另外一侧，铁匠铺终于开始营业了。
    露西娅准备等到地精们那边的新农田丰收时再改变默什堡的生活方式，到时候这些建筑房子的工人们也不会再获得城堡提供的餐食——但城堡每日都会给他们分发食材。每一餐煮多少、剩下多少食材用来与他人交易，全看个人自己的意愿。
    所以奥尔登是抱着没生意的念头开业的，毕竟目前没有人拥有可以用来交换的物资。
    奥尔登的铺子重新建起来了，克里作为他的好兄弟，自然要去捧场。他带来了一碗野果——这是他带着奥尔登出去找矿石的时候在路上顺手采集的，将碗放在门口，每个路过的人都可以拿一颗吃。
    然后高大的人马弯着腰钻进了属于矮人的小小铁匠铺，嘀咕道：“你这地方也太小了点。”
    奥尔登：“你说什么！”
    “不——我不是指高度，我亲爱的老伙计，不要这么敏感嘛。”克里连忙解释：“我是说这地方比你以前的铁匠铺要小上许多。”
    奥尔登在库斯卡的铁匠铺确实比这间大，还是双层。二楼是他的家，一楼前边是一他的徒弟们接待客人的地方，后边是他的打铁室，中间用一道砖墙分隔。
    听到克里这么说，他不以为意道：“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改造。”
    第一位客人很快就上门了，是蒂姆，她带来了城堡的订单——二十个铁锅。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奥尔登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我马上就要成为默什堡最富有的居民了。”他宣布。
    他们矮人做生意讲诚信，基本都是先付一部分订金，等交货的时候看货物的成色再结清尾款。城堡支付的订金十分丰厚——领主大人托蒂姆带来了一整头野狼、一只野兔和一罐宝贵的香料。
    克里沉思片刻，觉得奥尔登说得没错，于是连忙笑嘻嘻道：“我们是这么久的老伙伴了，亲爱的奥尔登，你富有就是我富有，你有肉吃，就是我有肉吃。你说对吗？”
    奥尔登被他这一句“亲爱的”叫得头皮有些发麻，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克里飞快接道：“而且你瞧，外面多么危险啊，上次跟你出去的时候，城门口的那一大滩血液，你还记得吗？只有我们像家人一样相亲相爱、互相合作，这家铁匠铺才开得起来啊。”
    奥尔登：“……”
    他举起双手，投降道：“行了、行了，你来我这儿蹭饭吃的时候，我什么时候把你赶出门过？”
    ……
    城堡中，突然被蒂姆喊进来的苦力们面面相觑，心中忐忑不安。
    “你们说，那位大人是想要做什么？”有人小声说，“难道是准备给我们多增加一点儿活儿吗？”
    另一人嘀咕道：“只要有肉吃，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在库斯卡的时候，我一个月才舍得吃一顿肉呢。”
    默什堡的苦力可比其他地方的苦力幸福多了，他们干的活确实比默什人更重，也没有那么多休息时间，吃的食物也没有默什人的食物丰盛——但早午晚三餐一顿不落，顿顿都能吃得饱，每天晚上还有肉吃。
    而且自从越来越多的木屋被建起来了，他们也得到了一间用来睡觉的木屋。虽说十一人睡一个大通铺确实有些挤，但在木屋里睡觉确实比在城堡的地板上睡觉舒服。
    他们正窃窃私语着，就看见默什堡的领主从二楼的楼梯走了下来。苦力们连忙止了声，朝着她的方向垂下了头。
    方才的忐忑尚未散去，心脏在看到那位大人的时候开始紧张地加速跳动。他们惴惴不安地等着大人给出吩咐，又在那位大人开口的时候陷入了短暂的懵然。
    默什堡的领主对他们说：“你们愿不愿意成为默什的子民？”
    第35章
    克里准备开始修复城墙了。
    木屋已经建得差不多了, 当作公共厨房的石屋也建好了，等砖头制作完成，他们就可以搭更宽敞、更结实的砖屋。
    在这等待期间里, 他们除了修城墙, 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事儿可以干。
    修城墙可是个辛苦活儿，其中最不容易的就是把又沉又重的石头大老远地搬到城墙边。这个任务要派给强壮的人, 克里找来了诺拉和诺埃尔，叫上自己公会的成员，又去找领主大人收的那一批苦力。
    他晃悠半天没见着人, 正琢磨着那群苦力们难道是集体逃跑了不成，就听见黛博拉说：“他们被领主大人喊走了。”
    “领主大人喊他们干什么？”克里口中嘀嘀咕咕着，身体老老实实地走到了城堡前边去等候，还正巧撞到那群苦力们从城堡大门中走出来。
    他眼睛一亮, 挥臂招呼道：“伙计们, 准备干活去了！今天我们要——”
    克里没有注意到那一张张面孔上洋溢着旁人难以理解的兴奋。他话还没说完，那群苦力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喜悦的对象，立刻手舞足蹈、大喊大叫起来。
    “从今天开始, 我们就不是苦力了！”
    “我们也是默什人！你们的领主允许我们加入这个庇护所了！”
    “……”克里莫名其妙道：“就算你们成为了默什人, 那你们也得干活啊。”
    这头人马在踏上默什堡的第一天就享用了丰盛的宴席, 根本无法理解苦力们现在的兴高采烈是因为什么。他们面上或许不显，但其实已经眼馋默什人的伙食许久了。
    于是正激动着的人们被噎了一下，紧接着嘀嘀咕咕道：“这跟干活有什么关系。”
    “就是, 不要把我们说得跟懒虫一样。”
    “只要能天天吃到那么丰盛的食物，我从早干到晚都无所谓！”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话, ”克里是一头很会捕捉机会的人马, 他眼睛一亮, 连忙叫道：“来，跟我去修一天的城墙！”
    如今的默什堡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领地，居民的数量甚至不足一百个。只要有新鲜事儿，一天过去，就能传遍整个领地。
    这些原先的苦力们本还担心默什人们对他们会心生间隙，但实际上大部分默什人对此根本不在意。
    真正当过奴隶的默什人本就不觉得这些被称为“苦力”的人们与他们有什么差别，而与这十一个人一起来到默什堡的那些普通人在审判日时没有指认过他们的罪，如今更不会对他们抱有恶感。
    这一批新子民顺利地融入了默什堡的生活日常里，当天就被分到了新的木屋，拥有了属于自己一人的床。等夜晚到来，他们躺在床上，回味着丰盛的晚餐，兴奋到睡不着觉。
    “比起库斯卡，我更喜欢默什堡。”有人说，“这里更有人情味儿。我今天和三个地精成为了朋友，他们还邀请我去他们家里参观——据说他们中有人会用野草编织东西，在家里添了不少小巧的装饰品。”
    “伙计，老实说，我跟你有着一样的念头。在库斯卡的时候，咱们天天都在为明天发愁——接报酬的高的任务要考虑会不会太过危险，接报酬低的任务要考虑值不值得。像塞勒斯那种天生好命的半人不用惧怕在野外乱窜，我们可不一样。”
    另外一人感叹道：“在这儿虽然也没多久，但我总觉得这个地方比其他庇护所都更为安稳。没有野兽、没有死亡、不用挨饿，也不用惶惶不安地为了生计而离开领地。”
    但也有更为理智冷静的人，听着同伴们的话，忍不住打断道：“不要太过松懈了，比起库斯卡，这个领地的防御措施实在是脆弱得可怜。要是魔兽潮到来，我们都要做好带上物资逃跑的准备。”
    这话说得确实没错，不过这些从库斯卡逃出来的人们实际上也从未有过能够在一个领地中长期安稳生存的想法。
    提心吊胆的日子太容易使人疲倦了，他们如今终于获得了稍稍放松下来的机会，便什么都不愿再想，能过完一天是一天。
    长久的寂静之后，有人翻了个身，小声喃喃：“不知道明天早上吃什么。”
    ——在这个领地中，惦记着明天早餐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
    在露西娅的默认下，领地的居民们大多都已经知道了即将要迎来的变化，因此格外珍惜这些吃一顿少一顿的丰盛餐食。
    更何况每天早晨起来时能够饱饱地吃上一顿本身就是一件愉快的事儿，而这种享受在经历过一天一餐之后便显得更加可贵。
    第二天早晨，迪克早早地起了床，拿了自己装食物的容器，蹲在木桥旁边等待蒂姆的出现。
    他总是最早起床的那一只地精，不过今天起得有些过早了，等了半天都没人出来。正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碎石呢，忽然想起乔希昨天又往他的土地上倒了一堆粪便。
    “那个可恶的家伙，他最好祈祷这回我的地豆可以平安无恙。”反正现在也没事儿干，迪克小声抱怨着，踢踏踢踏地往他自己的田边走去，“要不然我一定要向领主大人诉苦，这事儿谁都忍不了——”
    小地精的声音戛然而止，迟疑地蹲下身，睁大眼睛，仔细观察他那些被摧残过许多次的白地豆们，最后憋出了一声：“哎？”
    这块小小的土地已经被浇过太多次粪便了，即便后来白地豆被挽救回来，长势仍然没有其他地上的地豆好。
    迪克曾经因此不开心了好久——毕竟他头一回独自照料一块农田，即便他不用依赖白地豆生存，也将这些地豆视为自己的孩子看待，每天都仔仔细细地照顾它们。
    但现在这块土地似乎产生了一些变化。
    他们这些农人天天守着自己的地，哪怕是再微弱不过的改变，都不会被他们的眼睛错过。更何况迪克是地精，一种与土地息息相关的生灵。
    此时此刻，迪克就察觉到，他的田好像变得有些不同了。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迪克呆呆地蹲在那里，盯着自己的白地豆瞧。那些地豆并没有一夜之间飞速生长、也没有忽然变得更加饱满好看，但他确信自己没有产生错觉。
    年幼的地精迷茫地歪着脑袋，直至另一人的脚步声响起，那出现在他的噩梦中数次的熟悉嗓音又传了过来。
    “嘿，小迪克，你在这儿瞧什么呢？”顶着鸡窝头的乔希走了过来，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挪开，让我看看我这次的研究成果——哟？白地豆没烂掉，也没生虫啊？”
    迪克眨了眨眼，正准备把自己那奇异的感受告诉他，下一秒便听见乔希洋洋自得道：“我看这次一定能行，你就等着好了。唉，说起来，你可真是个幸运的地精，等以后我的‘乔希粪肥’传遍整个默什，你还不用跟别人一样，争着抢着要来买我的粪肥呢。”
    迪克：“……”
    这家伙属实是给点儿颜色就能开个染坊，他默默地把自己的话又咽了回去，踢踏踢踏地走回了木桥边。
    ——不过乔希这一次说的话还真的没有落空。
    不久过后，地精们的新农田中所种下的种子都发了芽。默什堡的土地被神力影响了太久，那些嫩苗虽然成功存活了下来，但形状干瘪，色泽也不太健康。
    即便如此，默什堡的居民们也兴高采烈了许久，甚至举办了一个篝火晚会，围着火堆又唱又跳，来庆祝这件大喜事。
    “那位牧师先生没有说大话，他的方法拯救了我们的土地，使我们的产出丰盛。”
    他们歌颂阿波罗，又赞美露西娅，“聪慧的领主大人比我们看得更加清楚，她不曾对自己的子民产生过质疑，强大又富有魄力。”
    像是要印证他们的赞颂，晚会结束的第二天，白地豆田迎来了丰收。在收割之后，人们震惊地发现，迪克的田地竟然产出了最饱满好看、数量最多的地豆。
    要知道迪克是一个年幼的地精，他在照顾田地这事儿上虽然仔细认真，但比起那些更年长的农人，难免会显得经验不足——正常情况下，他那块土地的产出绝不会超过别的地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