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楚离有些凌厉的眼角变得缓和了许多,见如意仰头呆呆地看着自己,仿佛是想要抱住自己一样,只把她往怀里放了放,这才细细地给她收拾着身上的小衣裳,难得柔软了声音说道,“我心里,更愿意你不被人喜欢,那样就好了。”
他说得有些尖酸,可是如意却仿佛觉得自己听懂了,嗷呜地一声扑进了这个表哥的怀里,小声儿说道,“小九儿一点儿都不怕。”
楚离只是淡淡勾了勾嘴唇,见魏国公府一片忙碌,又知如意是要与徐氏魏三歪缠的,便告辞而去。
临走之前,广平王世子殿下叫人送了香甜的桂花绿豆汤来。
如意见这个背影挺拔优雅,已经有了青年风骨身姿的少年红衣翻飞地翩然而去,巴巴儿地迈着小腿儿送到了门口,方才回头去看望徐氏,就见徐氏虽然生了儿子,然而因并未吃苦,眼下正精神不错地头上缠了白布,歪身逗弄榻上的儿子,见了如意进来,徐氏便一挑眉笑道,“还不过来?我听说你在外头欺负弟弟了?”
她一低头,也拿手指戳了戳儿子的小肚皮。
“手感不错。”她弯起眼睛抬头与纵容地看着自己的魏三说道。
“你们喜欢就好。”魏三一双情意绵绵的眼睛落在妻子的身上,俯身带着一缕香风柔声说道。
老太太叹着气儿坐在一旁,看着儿媳与孙女儿一起玩儿自己的七星大孙子,真是觉得无限的艰难。这看一眼都觉得心酸得不行,老太太不由起身无奈地说道,“小五儿瞧着精神,只是你们也不许闹他。”
她今日在外站了半天儿,眼下就撑不住,见徐氏还要挣扎与自己说话,便摆手笑道,“咱们自家里还要这些规矩作甚?奶娘你嫂子都给预备下,是最干净的,回头给小五吃顿好的。”
吃顿好的,才能坚强地面对未来人生的昏暗呀。
老太太可怜了一下宝贝孙子,扶着偷笑的丫头唉声叹气地走了。
二太太也笑眯眯地恭喜生了儿子,从此算是真正立住了的徐氏。因她房中还有如薇,还有些老太太手上分给她的简单的差事,只叫人好好儿侍候便走了。
张氏跪经去了,老太太亲手管家,只是精神不大好,因此一些不大要紧的,不是留给二太太,就是叫几个小丫头凑在一起琢磨。
见众人都离开只剩下自己,徐氏看着俊美的丈夫,看看自己的一双儿女,不由红了眼眶。
她正是月子里头,哪里敢哭呢?只好低头去欺负儿子,嫌弃地说道,“怎么这么丑呀?!”
七星五爷表示不服,洗三儿的时候还寻常看不出什么来,然而到了周岁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胖嘟嘟白胖白胖的小肥仔儿,虽然不及自家亲姐,却也生得很有福相。他倒是一个性子极好的,虽然出生那一日哭得厉害,然而之后却并不大哭,每每见人便笑脸儿相应喜气洋洋,虽然胖,却生了魏三的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又喜欢笑着对人,因此在国公府里很有市场。
见过的人都说只怕长大,这得是个祸害。
祸害抓周的时候不负众望,抓了官印外加一只嘴里啃着点心围观弟弟的肥仔儿姐姐,两个都不撒手,丫头来拉,就用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地看着丫头。
他用力地抓着姐姐,还捧着官印往姐姐的怀里塞,表情十分讨好。
肥仔儿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急忙吞了点心,一口啃在弟弟白嫩嫩的脸上,这个动作最近一年常做,一天不给啃一口,五爷都睡不着觉的,眼下被啃了,他就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小九儿与她弟弟倒是投缘。”两只肥仔儿凑在一起倒十分可爱,且这姐弟之间你来我往的,叫今日上门的禹王妃格外大开眼界,她坐在老太太的身边,见她慈爱地看着下头并排坐在了一起一起分桌上物件儿的姐弟俩,便柔声说道,“都是有福气的孩子,难得的是伶俐纯良,见微知著。”
她夸了两个孩子一回,想到边关的韦氏传信儿回来,说生了一个儿子,便笑了。
据说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天生异像,一轮昊日落进韦氏产房,之后禹王府的四公子呱呱坠地。
真是一个好兆头。
“还未多谢王妃的好东西。”禹王妃给七星小公子送了一整套的笔墨纸砚,都是古董,难得的是先朝一位清流的收藏,那一门中号称一门三进士,两榜皆探花的,这就意思极好,老太太虽然对儿孙的前程都随他们自己,只是想到已有一个魏四做了探花,不由将目光落在与姐姐滚在一起,活泼伶俐的小孙儿的身上,叹道,“只望日后,我这老婆子能看到。”
若能看到子孙不靠家中显赫,而是靠自己出息,她死了都能闭眼了。
小孩子到底有限,魏国公府五爷,如今取了名儿为魏燕棠的七星小公子已经趴在姐姐的怀里闭着眼睛哼哼,一边还巴巴儿地瘪嘴儿表示饿了。
五爷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每天吃十二回奶,每回儿都拼了命地吃,比魏九姑娘当年凶残多了,看着这个弟弟,魏九姑娘就深深地怀疑自家亲爹或是亲娘当年是个吃货,不然怎么生养出了两个吃货来呢?见奶娘上前把弟弟抱走,她想了想,一头滚到禹王妃的面前。
她已经知道了,韦氏……生了一个天生异像的儿子。
胆子这样大,只怕与禹王的纵容是分不开的,韦氏如此嚣张,叫她觉得心疼。
她并不反感真爱,可是就算真爱到天崩地裂,真爱得你捅我一刀我给你一口相爱相杀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也不该牵连到无辜的别人身上,叫别人来给这狗屁真爱买单。
会伤害到别人的感情,只会叫人恶心。
“小九儿越发贴心了。”见如意什么都不说,也不用异样的眼神看自己,只是乖乖地拱在自己的腿边往上爬,禹王妃眉头软和了起来,抱着如意和声说道,“这一转眼儿,小九儿又长了一岁,我瞧着就跟大姑娘了似的。”她抱着如意便与微笑的老太太笑着说道,“陛下前些时候还想叫小九儿入宫去,只是我回说家中有事,便叫我以后带着她入宫,叫陛下欢喜欢喜。”
好容易贵妃这快一年的病好了,文帝大喜,终于又想起肥仔儿来了。
早几个月就说要自己入宫,这才定准,魏九姑娘面上乖巧,心里觉得文帝陛下这老头儿的记性越发地坏了。
越发记性不好的老头儿连肥仔儿都不记得,却还记得一个妖妇!
狐狸精!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大皇兄那侧妃,是恼了父皇当初多管闲事,非要与父皇唱个对台戏呢。”
英俊逼人的晋王殿下弹了弹衣角上看不见的灰尘,就像把韦妃轻描淡写地弹进了尘埃一样儿,在气得胡子乱颤的文帝愤怒的目光里温声说道,“侧妃雄心可见一般。这一个日头从她肚子里生出来了,咱们现在头顶上的太阳……”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垂垂老矣的文帝,锋芒气势扑面而来。
“就该落了是不是?”
第97章
万寿无疆不是说着玩儿的。
做皇帝的都怕死,怕被人觊觎自己的位置,因为这个,父不父子不子的多了去了!
文帝虽然老糊涂得不行,还十分心软,却也不能免俗。眼下叫晋王说中了心事,浑身都在气得发抖!
韦氏,妖妇,竟然敢携异像之名,公然地来与他作对,狼子野心,不过如此!
再想到禹王竟然任由这样的流言横生,只怕还努力叫这流言遍布天下,如今都流行到了京中,文帝一双老眼眯了起来,默默地想这个长子外加嫡子到底想做什么。他老了,儿子正是盛年,连孙子都是天上的星辰。
禹王是文帝最有资格即位大统的一个儿子,别的都没有他名正言顺。因心中忌讳他,文帝甚至顺水推舟由着禹王往边关去了,多年不回京来给自己碍眼。如今想来,皇帝陛下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心里气得要死,文帝本都差点儿把韦氏给忘了。谁会时刻地记住一个儿子的侧妃呢?又不是要扒灰!
只是眼下文帝对韦氏心生厌恶,越发颤巍巍扶着桌子咆哮道,“妖妇!混账!孽子!”这个孽子,骂的也不知是禹王爱子,还是禹王自己个儿了。
晋王默默地欣赏着文帝暴怒的老脸,见他顾不得身子骨儿一蹦三尺高,心里哼笑了一声,想到韦氏生子之后竟然遣人在禹王妃面前炫耀,虽然禹王妃无所谓,不过不能人不怕蟑螂就不觉得蟑螂膈应人不是?
他已经厌烦了韦氏的嚣张,厌倦了禹王在禹王妃面前公然示威作践,也不肯再叫禹王妃为人折辱,况又能打击禹王与他的宝贝儿子从皇位往下拉,简直一石三鸟不能更机智。眼下垂头喝了一口手边的清茶十分悠闲,他的嘴角却往一旁微微勾。
一个内监正在给文帝顺气儿,见了晋王的阴险表情急忙一边劝文帝息怒,一边也忍不住抹着眼泪叹气道,“叫奴婢说,陛下也该管管王爷了。这前儿奴婢往边关传旨,不过是按着陛下的旨意来,禹王殿下就抗旨,说奴婢无状冲撞侧妃,狠狠儿地给了奴婢几鞭子,奴婢差点儿就没法儿回来见陛下了。”
内监,阉人,最心狠手辣的小人了,记仇的功力一般人撑不住。之前这老内监往边关传旨成功气得韦氏吐血,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没想到还没翘完尾巴,回头就叫赶回来给真爱做主的禹王给抽了。
是真抽,往死里抽。
带着钢刺的马鞭一鞭子抽在他在宫中养得细皮嫩肉儿的身上,一鞭子下去就扫下一层皮肉来。
不过侍卫得力抢了他就跑,这条命就算交代了。
这样的血海深仇时刻记在他的心中,只是他自知身份,一个奴婢与皇子是不对等的,想来文帝不会与他做主回头把这几鞭子从禹王身上抽回来,因此他就忍下并未告状,,只等关键时刻发难一网打尽。
眼下,就是好时候。
“还有此事?!”听说禹王竟对自己的内监不敬,那岂不是对自己不敬?文帝心中一片恼怒见这内监卷了袖子给自己看手臂上狰狞留疤的伤疤,顿时老眼一翻差点儿背过气儿去,骂道,“你为何当然不说?!”
见这内监满嘴“怎能离间陛下父子之情”“挨了鞭子是奴婢的不是”等等忠肝义胆的哭诉,文帝好容易回过一口气儿,一双老眼竟精明了起来,缓缓地说道,“大皇子,竟对朕心怀愤懑!”
“不只呢,因那些美人儿是陛下赐的,大皇子竟都给配了军中最低等的兵卒。可怜娇花摧残,苦不堪言。”这内监越发哭给禹王上眼药。
韦氏独宠禹王后院儿,就算禹王不去睡这些小妖精,天天看着也碍眼不是?她却也生来了一股子刚强的脾气,断断不肯留下来假作贤良,因此将这些软玉温香的美貌宫女儿,都分给了没有媳妇儿的兵卒。
最低等的兵卒媳妇儿都娶不上,呼啦啦天上掉下来个花容月貌仙女儿,一时都对韦氏感恩戴德,都说韦氏是个菩萨。
也因韦氏这一手骇人,哪怕她身边也有丫头对英俊强悍的禹王很有些想头,想趁着韦氏有孕服侍禹王,至少得宠些博一个荣华富贵什么的,然而见了这些京中来的美人眼下惨烈的下场,看着她们被最低贱的男人折辱,在军中被人作践,短短时间就被磋磨成了麻木呆滞的妇人,都生出恐惧,再也不敢想没有的事儿,用心服侍韦氏。
一出手就是十多个美人儿的韦氏,震慑了边关。
当然,也有许多人认为韦氏歹毒。
就算那些宫女儿是来服侍禹王,只是若一刀捅死也就罢了,偏偏用这样的方式叫人活受。
女人怎会不知女人的苦楚?韦氏能想到这种毒计,心性可见一般,因此禹王府中丫头们都对韦氏俯首帖耳,然而军中各家武将的女眷,却心生寒意,恐叫韦氏日后一个不好给收拾了,面上虽不显,却更多了许多的疏远。
眼下文帝听说韦氏胆子竟然这样大,用力地喘气,之后目光慢慢地森冷了起来。
他看着虽是老糊涂虫,可是哪怕老得颤巍巍的,却依旧坐稳江山,就并不是白给的。
“大皇子……”他老眼闪过一抹厉色,在晋王垂头恭敬的姿态里昂了昂头,满意地说道,“纵容妾室,不将朕放在眼里,无君无父,不堪为人子!”
他说出这话之后,方才有了一股子力气振奋了起来,叫内监出去传了时刻侯在偏殿的魏燕青来,命魏燕青拟旨将自己此番之言尽数写到了明黄的圣旨上,这才慢慢地说道,“禹王侧妃奸佞,妖言惑众为祸朝纲,则……”
“父皇春秋鼎盛,只打她八十重棍就是。”晋王嘴角微微一挑,和声道,“且看在大皇兄爱惜她的份儿上,何必为了一个女人,父子生隙?”
韦氏的命就在他的手上,他叫她活着,就跪着活着,叫她去死,明日就是她的死期。
如今,他也有能力,将这个女人的命握在手中,而不是当年眼睁睁看着她与禹王折辱禹王妃,却束手无策,只能暗暗痛恨。
“你是个厚道孩子。”见晋王还在记挂自己与禹王的父子之情,文帝感动坏了,越发觉得这个儿子知心,他本是想要一股脑儿打死韦氏的,只是到底被晋王说动了心,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禹王,且左右不过是个妇人,能翻天上去不成?
他心里微微一动,便示意抬头看着自己的魏燕青淡淡地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八十重棍,再给朕……打断她的一条腿,不许医治!”
魏燕青一怔,白皙的手微微顿住,之后急忙继续行书,并不敢怠慢。
“日后她再敢造谣儿,就打断她浑身的骨头!”文帝咆哮道,“拖到城中,当众打她!叫人知道,敢胡言乱语,都是这个下场!”
听见内监问还要不要扒了裤子打,文帝迟疑了一下,觉得儿子的侧妃叫人扒了裤子叫大家看岂不是给自己没脸,扭着龙袍想了想便冷冷地说道,“叫她穿着亵裤打就是!看在大皇子的面上。至于她的那个儿子……”文帝顿了顿,和声说道,“朕,不缺一个孙子,嗯?”
叫个昊日而生的小子长大成人?
别开玩笑了!
晋王目光闪烁,没有想到文帝竟然动了杀机,也知道这父皇看着慈爱,想当初还为了死了几个庶子病了,其实都是演给别人看的,眼下才见冷酷。他对那倒霉小子并没有什么可怜,毕竟昊日而出是韦氏传出的话儿来,流言到了京城早晚文帝都要知道。
若要怪命苦,只能去怪他亲娘脑子进水,当这吉兆是话本子呢说来就来。论起吉兆来,自然是要分个不同的,如魏国公府魏三家的小子,脚踩七星都说是状元之才,这个不动摇文帝的威严,哪怕说文曲星下凡呢,都可以有。
说自己是昊日的,可就得掂量掂量小命儿了不是?
“只怕大皇兄舍不得。”晋王懒散地说道。
他顿了顿,之后又想到禹王妃的诸般谋算,皱了皱眉在文帝转头霍然看来的目光里和声说道,“稚子无辜……父皇三思,若心中不喜,就先不必上玉碟,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上玉蝶,就是不算皇家子,连身份都不清不楚了。
晋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昊日活着比较好。
他老爹虽看着年纪大了,其实据说身子辈儿好,说不得还能活个十几年,这活得这么久,老年痴呆的把今日的事儿忘记又宠爱起他大皇兄了怎么办?
晋王殿下是个疼爱侄儿的好叔叔,自然得叫昊日活着,日后天天在陛下面前晃,时不时提醒陛下他长子的狼子野心一二,这才叫物尽其用是不是?至于来日文帝陛下心情会不会很愤怒很不开心,晋王殿下只能无奈地束手无策了。
一个不上玉碟的庶子,还碍眼误事,韦氏的腿断的也不冤了。
“你是说真心话?”见晋王并不肯对禹王的子嗣赶尽杀绝,文帝见多识广,之前的愤怒早就慢慢平息,听了儿子与自己劝说的话,见晋王清透英俊的容颜就在面前,他心里就生出了不知名的意味儿来。
死死地看了晋王一会儿,他便沉声道,“你,是个好的。看在你求情,朕放他一条活路!”他生前担心皇位动摇,死后担心的却是自己的儿子会被新君都宰了来陪自己。
不是因这个,他不会哪怕心疼,却依旧叫敢对自己子孙下手的几个庶子就这么去死了。
晋王能对对头禹王的儿子抬手放过,心胸可见开阔,就叫文帝越发看重些。
“我与大皇兄不睦,却不会牵连妇孺。”晋王殿下正义凛然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