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你不是已经……”元晞本想说,玄洛已经死了,可是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那日,玄家开同道会的时候,道子高歌曾来找过她,跟她说起过一番奇怪的话。
高歌说,这世上有一种奇怪的法门,练之可驻颜长生,此法,名为龟虽寿。
当元晞问他,可有人练成的时候,他却顾左右而言他了。
元晞以为那只是高歌随处听来的一传闻,被随后同道会上玄家的咄咄逼人,冲淡了这段记忆。
但是现在,这段记忆又重新浮现了。
驻颜长生……龟虽寿!
她沉声道:“你是一百多年前的那个罪人玄洛?你修炼了龟虽寿?”
玄洛瞥她一眼,觉得元晞言语着实冒犯,却懒得动手教训,只是冷漠道:“罪人,只是你元家的固执己见。当初我,只是做了别人想做却没有能力做到的事情。”
他语气平淡,说的话却无比的狂妄!
他的意思,是自己的功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吗?
元晞开口就想要反驳她,但是另一方传来的风吹草动,却让她警惕地抬起眼。
空气中出现涟漪般的波动,几个身影随之一闪而出,这些人应当是玄家的人,为首之人便是玄家老祖宗玄松!
元晞一开始只是皱着眉,但当她看到了玄松身后两人,一左一右提着的一个苍老瘦弱的身影时,却大惊失色!
“外公!”她几乎就要冲过去,但是不远处玄洛带给她的强大压力,却让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元晞心急如焚,一股难言的愤怒涌上心头。
不知道是昏迷还是无力的元礼被玄家两人架在中间,花白的头发凌乱,双脚瘫软,身上有不少泥污,元晞甚至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血迹!这几乎让元晞的心撕裂般的疼,恨不得立马将架着元礼的那两人千刀万剐。
那是她的山啊!在她的世界中,永远无比强大,无所不能的睿智老人。
就算有的时候,他穿着像个种田的老农民,但是元晞永远能够从他的举止和双眼中,看到无尽的智慧与睿智,让她无比的敬仰。
你们凭什么!这么对待他!
元晞越来越急,一声声地喊着“外公”,声音凄厉如泣血。
架着元礼的两人面无表情。
玄松根本懒得看元晞一眼,虽然这小姑娘之前搅了他玄家的局,但是跟如今即将到手的元家地宫来说,之前不过就是小事。而且,玄尊出世,元晞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又何足为惧?
不过蚂蚁,一脚碾死吧!
她再厉害,能厉害过那元老头?
玄松轻蔑,转眼又摆出一副讨好的表情凑到玄洛身边,笑呵呵地压弯了腰,卑躬屈膝道:“玄尊,那元家主元晞只是个小丫头片子,我们手上这个才是元家真正的主事人,上任元家家主,元家也就他两人了,如今都在我们手上,这下子,元家就不足为惧了。”
有玄尊在,拿些元晞也不过是分秒钟的事情?
玄松根本没把元晞看在眼里,满脑子都是他的玄尊,态度恭敬得不得了。
玄洛之前还没有任何表情,听到元家如今只剩两人,才难得动容,多看了元礼一眼。
“元家没落是必然,两人或几人,没有区别。”当年他能放了元家十几个嫡系,如今元家唯剩的两人,他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是是是,玄尊说的是。”在外风光无限的玄松,在玄洛面前恭敬得像个狗腿子。但他自己并不以为意,反而引以为豪。
元晞听到那两人的对话,指甲几乎陷入手心软肉里。
她狠狠地咬着牙,痛恨自己的无力,看着那两个小人在自己面前蹦跶,甚至于外公都在他们手上,竟然无能为力。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动,否则后果,便是直面那个恐怖的玄洛。
元晞强忍着上前的冲动,仍然一声一声地唤着“外公”。
终于,浑身无力的元礼,听到了元晞的呼唤,缓缓抬起头,吃力地掀开被血糊了的眼皮。
元晞这才看见,他的脸上居然一块青一块紫,明显是被打的。甚至于额角都破了,鲜血到现在都没有止住。
“外公……”她哽咽了,几乎不敢去看外公的惨状。
元礼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对着元晞,缓慢的,无声地说——
“别怕。”
别怕,外公在。
元晞忍不住了,眼泪汹涌而出。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被对面的玄家小人看了笑话去,嘴唇都咬破了,却仍然哭得像个孩子。
“玄洛……是吗?”元礼用尽全身力气站直了身子,他不愿意在玄家人面前弯了腰,声音冷厉,直直地看向玄洛。
玄洛只是抬头望着面前的昆仑峰,双眸苍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礼冷笑:“你不愿说话……那好,我倒要质问一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是如何害死了我的爷爷元旭,和我的曾爷爷元苍!”
玄洛面容微动,转过头来,苍茫浩淼的双目中,终于多了一点东西。
他没说话,但是看向元礼的目光,却代表了一切。
元礼冷冷地看着他:“你认为,你是奋起反抗的勇敢者,是吧?那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当你如亲兄弟般的元旭,对得起待你亲如儿子的元苍吗?他们都把你当成是亲人,你却当了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颠覆六门,毁了元家,你自认为很了不起吗?你真正的罪孽难以洗刷,你是一个叛徒!卑劣小人!”
元礼中气十足地怒吼着,口口声声地质问着玄洛,他抬着头,一点也不比玄洛渺小,他的怒火以及来自元家的怒火,让他无比高大!
但他口中说出来的这些事情,是连元晞都不知道的。
她茫然而吃惊地看着外公和玄洛,竟然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居然是那样!
玄洛静静地看着元礼,半晌,才吐出两字:“荒谬。”
元礼不怒反笑:“荒谬吗?这些可都是从我爷爷的手札上看来的。虽然我烧掉了那本手札,但是上面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玄洛!原本只是玄家一个卑贱的外室子,被族中人所不喜看低。是我的曾爷爷元苍!觉得你天资卓越,将你带了回去,作为我爷爷的书童,一起教养长大。虽说是书童,但我爷爷元旭待你如亲兄弟,元家更是未曾有一丝半分亏待过你,而你最后回报给元家,我曾爷爷元苍,我爷爷元旭的,却是背叛!这些,你都认为是荒谬吗?”
元礼严厉的质问,让玄洛沉默了。
他眉宇微挑,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不后悔。”
他,承认了。
当年,他不过是玄家一卑贱的外室子,生母低贱,父亲不重视,从小被打骂着长大,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的确,是元苍将他带了回去,让他吃饱穿暖,让他学了很多东西,甚至让他像少爷一样,锦衣玉食,有书读,有字写。
元旭也待他不错,这一点他肯定。
一开始,他也的确是想要报答元家,报答元苍父子俩的。
但是,就因为小时候的施舍,就要让他赔上一辈子吗?
他明明天资卓越,是难得一遇的天才,又从来不少努力——元旭学了好几遍都不会的东西,他看一眼就明白了;元旭整天贪玩好耍,走鸡斗狗,而他伏案苦读,挑灯夜习;元旭蠢笨无能,连望气术都摸不到门槛,但他却已经迈进大门,小有所成。
师傅们夸他,家主元苍也赞许他,元旭拍着他的肩膀说只要他学会就够了……一开始他也以为,他学会就够了,可然后呢?
元旭仍然是元家的大少爷,元家的继承人,而他玄洛,不过只是一个外门玄家的外室子,只能跟在元旭身边做一个仆从。
元旭什么不用做,却已经得到了一切,只因为他姓元。
他什么都做尽了,讨好他人,努力学习风水,辛辛苦苦十几年,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
悉心教导他的师傅们说,现在他这么能干,等到他以后长大了,就可以成为元旭少爷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贫贱时待他百般温柔的母亲,后来却暴露了本性,让他在元旭少爷身边安安分分的,不要过于骄傲,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小时候各种看低他的父亲,谄笑着巴结他,让他在元旭少爷面前多说点好话,帮助他登上玄家之主的位置。
元旭少爷……元旭少爷……元旭元旭元旭!
为何都是元旭!
凭什么!
他明明更加优秀更加努力,凭什么一切都是元旭的,而他什么也没有!
那个男人也是,那个男人……元苍!口口声声说把自己当成他的儿子,他少年时几乎被他的假仁假义迷惑了眼睛,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只把自己看成一条未来有用的狗!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他明明有可能走上一条通天大道,为何偏偏要憋屈地窝在元旭身边,做一条狗?
为什么他明明可以凭自己得到一切,却偏偏要等待元家的施舍?
他偏不,他要用事实证明,高高在上的元家,在他的手下,动动手就会灰飞烟灭,可笑的千年荣耀,国师家族,对他来说,不堪一击。
元家覆灭了,他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父亲母亲跪在他的脚下瑟瑟发抖,以往对他不屑一顾的老家伙们,不是愤怒自杀,就是谄媚扑倒。
看,他不是凭借自己得到了一切吗?
所以,他从未后悔自己当时做过的一切。
他只是拿到了他该得的东西。
这些东西,从不天生就属于谁。
胜者王,败者寇。
这是千古至理。
他,也是顺天而行而已。
元礼不屑地吐了一口血沫:“是,你不后悔,但我元家却会记得你做下的所有。晞晞,记住这个人的脸,他是我元家不共戴天的仇人!”
元晞将眼泪咽了回去,慢慢平静下来,一字一句道:“我,记住了。”
玄松对此不屑一顾:“记住又如何?你爷孙俩难道还以为你们今天能够活着走出这里?”
元礼懒得搭理他。
元晞也不说话,她只在乎外公的伤势好不好。
玄松对油盐不进的两人冷哼了一声,又巴结地凑到玄洛身边:“玄尊,现在元家地宫大门开启,我们可直捣黄龙,拿下元家的那些宝藏,由我玄家发扬光大。可是现在就要进去?”
“进。”玄洛惜字如金,话一落,便纵身而出。
他飘过元晞身边的时候,看也未看他一眼。
“晞晞,拦住他!”元礼激烈地挣扎着,却被钳制他的两个玄家死士拉得紧紧的,便只有寄希望于元晞。
不能看着玄洛那个叛徒就这样得逞!
不用外公说元晞也会出手的,她不敢有丝毫留手,当即手掐指诀,拼命调动体内的气,疯狂运转,食指在虚空中勾勒着法阵图案。
都天神雷真火大阵!
这般拼死出手,几乎超出了她的极限,元晞都感觉到胸口的鲜血在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