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周沉见她脸颊有垂下的发,亲昵地替她拢了下,“你也会怕?”
正待此时,一个恭谨的声音传来:“稍微打扰一下两位雅兴。”
周沉闻声一怔,不知是来人的身手太好还是他只顾着戏弄沈若筠,竟全然没有察觉。
沈若筠借机将他推开,回头看去,来人正是赵殊身边的狄杨,忙叫道:“狄都知?”
“官家命我来此处看看是何人在此。”狄杨呷着笑,“没想到……竟是周御史在此幽会佳人。”
周沉神色不变,抢在沈若筠反驳前开口:“并非如此,我与沈二小姐只是偶然遇见。”
“哦?”狄杨不咸不淡道,“可我刚刚分明见你与她在此树下……”
他言尽于此,周沉面色凝重,看着狄杨:“你刚刚就在此?”
“宁嘉长帝姬说你二人有私,官家便派我来此探一探。”狄杨甩了下尘拂,“周御史也无需跟我辩解,还是想想等日后官家问了,该如何说吧。”
“狄都知,”沈若筠叫他,“刚刚……”
狄杨淡然一笑,转身离开了,没给她辩解的机会。
沈若筠心下懊恼,还真是和周沉碰上就没好事,气到跺了两下脚,打算立即去见赵殊。
此时也顾不得隐瞒什么了,只想将事情分辨清楚。若是自己传出个行宫私会外男的名声,必要连带沈家真成那不知礼义廉耻的人家,沦为汴京城里的新笑话。
周沉盯着狄杨的背影看了片刻,见沈若筠要走,又去抽沈若筠手上的灯笼,只这次提手断处锋利,她又握得极紧,当下便将她手掌划破了。
“嘶……”
沈若筠疼得倒吸凉气,也不知周沉对这盏灯笼到底有什么执念,三番两次要抢到手。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沈若筠有些不敢置信:“你总不会……今日还打着叫我顶包的心思吧?”
周沉俯身问她:“今年不要硼砂了?”
“不要了。”
“哦?那粮食要么?”
沈若筠有些意外,周沉竟然知道沈家在屯粮的事,嘴上却道:“你死了这心思吧。”
“那你想不想知道,官家想如何处置沈家?”
“你混说什么?”沈若筠的心被他这句话吊了起来,空空荡荡地悬浮着,“少拿这些事诓我。”
“佘太君这次伤得很重,听说五月才好转。”
“你怎么……”
“我是殿中侍御史,什么消息不走殿中呢。”周沉伸手扶住她,“我们再做个交易如何?”
沈若筠推他:“我不信你。”
“怀化将军不适合汴京,更不适合皇宫。”周沉虽说得隐晦,却知道沈若筠能听得懂。
沈若筠装不知:“这是何意?”
“为什么每次提到她,你便像一只竖起刺的小刺猬?”周沉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微微扬起,“你帮我这一次,我就帮你关于她的事。”
“我……”沈若筠紧咬唇瓣,想要拒绝,说出的却是,“我如何能信你?”
“上次的两百车硼砂,我并未食言。”周沉道,“且这两年官家有许多次想要召她回京的念头,你看她可回来过?”
“可你是周娘娘的娘家人。”
沈若筠还是不信他心存好意,感觉手心湿濡濡的,伸出来对着月光一看,伤口渗出了血,“你们本来就会阻止此事,你少拿来诓我。”
“小妇何足惧?”
周沉见刚刚抢夺灯笼,叫她伤了手。自拿了一块白色帕子,低头替她包扎伤处:“娘娘不过是不愿用一些手段罢了,若是人真的进了宫,便有上千种法子搓揉她。即便是贵妃,也不过是妾室。”
沈若筠的唇色泛白,周沉替她包扎好伤处,又将那枚玉佩交到她手上。
泛泛月色下,沈若筠抬头看他,周沉那双狭长的黑眸,微微眯起时,仿若含情脉脉。
晚上回去,沈若筠把自己关在净室里。她泡在暖和的浴池里,抱着膝想了许久,觉得周沉极有可能在和某个宫妃幽会。
官家那样宠信他,便是和哪家贵女有了首尾,不是正好求个恩典么?这样便能说得通,上元夜他作何那样害怕赵月娘在樊楼闹起来。
沈若筠把今天席上的内命妇想了一圈,可惜今天只顾着想赵多络去哪里,都没注意到嫔妃们动向。
“阿筠,你可是不舒服?”赵多络在外间轻轻扣门。
沈若筠打了个哈欠,“无事的,我只是有些累。”
两个人睡在一处时,沈若筠才顾得上问她,“你今日席间去了何处?”
赵多络靠着沈若筠,“我看见钱夫人,便离席了。”
“她是谁?”
“司农寺一小官员的妻子。”赵多络淡淡道,“我也只知道这些,可我已经在周娘娘的安排下,见过她两次了……你说为何?还能为何?”
沈若筠听懂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钱夫人只有一独子,听说已加冠五载了,有满当当一屋子的侍妾。”
“她家走了谁的门路?”沈若筠皱眉,“这样的人如何尚主?”
“不用走谁的门路。”赵多络眼角划过一串眼泪,沾湿了沈若筠的寝衣,“眼下周娘娘哪肯叫我们嫁得比长帝姬顺心呢。”
沈若筠替她擦眼泪,“或还是有法子的……”
“你可知赵香巧又订亲了?定的是御史刘大夫家三子,与她年岁相当,听说刘三郎相貌英俊,且年纪轻轻,便已高中两榜进士。”赵多络语气不掩羡慕,“都是一处读书长大的,还真是同人不同命。”
沈若筠倒是不知此事,闻言也不羡慕赵香巧,不过濮王夫妇,倒真是对令人羡慕的父母。
“对了,你今日可是去找我了?”
“是呀,可惜没找到你,倒是撞见了倒霉事。”沈若筠撇嘴,“算了,说出来我都嫌晦气。”
两个人心下各装了心事,便再难入睡,拥着被衾,俱是闭目假寐。
翌日,一夜难眠的沈若筠想提前回家去。赵多络依依不舍拉着她的手:“回去吧,这里本不是什么好地儿。”
沈若筠去周皇后那里辞行,她来得有些早,周皇后正与赵月娘一同用早膳,命她在偏厅候着。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姗姗来迟的周皇后,赵月娘挽着她,笑着对沈若筠道,“是不是让你久等了?”
未等沈若筠回答,她又笑道,“不过想来你很擅等人,多等一会儿也无妨……不然如何在雁池边等到的情郎?”
沈若筠冷冷地看着她。
“没有长辈在身边管教,果然是不知什么叫廉耻。”周皇后淡淡道,“只我命你与福金帝姬住在一处,出了这样的事,若是不罚你,会显得没有规矩。”
周皇后又要罚她,沈若筠倒也不怎么怕,她已经这般大了,总不至于再被她裹足吧?若要罚,最好是罚她禁足,她真的不想再来参加这些宴会了。
周皇后的心思动了动,命人去捧来汴京女子必学书籍,女三样与内训来。
“拿回去抄十遍吧。”
若是罚抄这个,沈若筠倒是不怵,可看周皇后与赵月娘这副吃定她不守规矩的模样,心下一动,还是想要提醒提醒她们。
就算答应了周沉,替那人背锅,可也不是周皇后她们可以私下宣扬的。
“娘娘,”沈若筠恭敬地行了一礼,“昨日并不如帝姬所说,是私会情郎,只是与周二郎在雁池边偶遇罢了。”
她将“周二郎”这个词加重一些,“眼下此事只有官家身边的狄都知知会。我自知我并无什么好名声,可此事还事关周二郎,关系周家声誉,还望娘娘、帝姬慎言。”
周皇后皱眉,“你这是在威胁本宫?”
“我如何能威胁娘娘?”沈若筠道,“娘娘要罚我,什么样的事都可以,只此事牵扯他人,若娘娘想叫旁人都知,那我也必叫旁人都知那人是谁。”
周皇后想了想,确实是投鼠忌器。
“巧言令色。”赵月娘轻哼一声,“依你所说,你与他私下幽会,便罚不了你了?”
“请帝姬慎言。”沈若筠看着她,“臣女有自知之明,周二郎并不会看上我,何谈幽会一说。”
周皇后心里也偏向这个说法,本来她也不信侄儿会与沈若筠有私,偏偏赵月娘一早上说得神乎其神,叫她听得半信半疑。
沈若筠回去时,心里安定不少,周皇后没再提罚她的事,估计多少会顾及周家,将此事瞒下。
回到明玕院,手上涂了药,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整日。她醒来时见阿砚在榻下,艰难地抱了抱,又拿了青瓜喂给它吃。
晚间,陆蕴正在和沈若筠讨论仓库,还说在那处修了一个小院子,位置并不好找,有时间要带她去看看。
沈若筠对陆蕴所说的小院子兴趣不大,因着能去庄子玩,很是高兴。
两人正挑着出门的日子,忽听前院下人来报,说是宫里来了人传旨,是官家身边的狄都知,还领着四个内侍,声势浩大,与平日不同。
沈若筠忙整了仪容,去了前院,果见狄杨身穿一身赭色袍子,外系黑色披风,显得十分英气,手持明黄色玉石圣旨,示意沈若筠接旨。
沈若筠不明所以,领着阖府人跪了一地。
狄杨展开圣旨,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归德将军沈钰之女,怀化将军沈听澜之妹沈氏若筠,温良敦厚、恭谨端敏……朕每思其父功迹,恨无回天术留卿也,恤其英年早逝,故代卿行履父职,将汝许配从六品殿中侍御史周沉为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瞬时,满室寂静,落针可闻。
卷二:湘川染别泪 第二十九章 庄子
沈若筠这次是真恼赵殊了,恨不得当即进宫,去给赵殊扶扶脉,好瞧瞧他是否脑有沉疴。
自古皇帝赐婚,多为娶媳或嫁女,若是赐婚他姓,一般是两家已有默契,才去求这样的恩典。哪有这般胡乱指婚的,好似臣子的子女,如他私有牲畜一般。
她将这道旨又在心里琢磨了遍,赵殊自己也知这是非礼之事,还在里面假惺惺地提了“履父职”。沈若筠觉得自己爹若是九泉下有知,能再被他气死一次。
更何况她爹就算在,在她的婚事上怕也说不上话,上头还有祖母呢。
沈若筠不知要不要接旨,下意识去看陆蕴反应。
陆蕴也在看她,微微点了头。
沈若筠便咬牙将圣旨接了,陆蕴叫人搬来条桌布置厅堂,焚香后将圣旨供奉在正厅。
“狄都知,请这边用杯茶吧。”
“多谢美意,可惜还要回宫复命。”狄杨婉拒,“倒是等二小姐成亲时,必来讨喜酒吃。”
沈若筠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翻白眼,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陆蕴去送狄杨,塞了一包沉沉的金饰,狄杨接过于掌间颠了颠,没有推辞:“怪道往日都抢着来将军府呢。”
“哪里的话,烦劳都知走这一趟。”陆蕴问,“不知可去周家宣过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