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泽面霜现下最为畅销,不过还是玉容珍珠膏问的人更多些,好多女眷觉得珍珠膏一套有三样,摆在妆台上也好看,很是划算。”
沈若又问易风:“上次拿来的米酵水蚕丝贴,可有人来问?”
“送了些,不过问的却不多。”易风补充道,“想来是太过新奇,女眷们不知如何用。”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离开时易风还将他们送出门,却见一辆马车停在店外,也不知停了多久。
沈若筠与陆蕴对视一眼,忽见周沉掀开车帘,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
沈若筠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又转头去看陆蕴,见他无甚反应,方出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今日卧雪斋并不开门。”周沉反问,“你们来买什么?”
沈若筠蹙了蹙眉,心中警铃大作,以为周沉发现了什么:“我家是卧雪斋大主顾,想来看新品自不必等开门。”
今日出门早,沈若筠穿了一身竹青色圆领夹袍,头发简单梳着低髻。虽青衣布衫,但在周沉看来,却十分打眼,毕竟满汴京也没几个女子敢白日在城里不戴锥帽骑马的。
周沉见她与昂藏七尺的陆蕴站在一处,两人说说笑笑,举止很是亲密。就算他用极挑剔的目光打量着两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可谓是檀郎谢女。
许是确定要娶沈若筠,周沉自见他们打马而过,便总有头戴绿冠的膈应感。他一路尾随至此,见两人当着他的面还眉来眼去,不由冷着脸看陆蕴。
陆蕴眼眸扫过周沉的阎王面,又看看沈若筠,吩咐不秋去后面马车里拿了锥帽,叫沈若筠先进店里去戴好。
等沈若筠转身进了卧雪斋,陆蕴方问周沉,“周御史在这等了许久么?”
周沉面色阴冷,话到嘴边又被他剥离开情绪:“路过而已,原以为能看见卧雪斋晋公子其人,故等了一会。”
“这样么?”陆蕴嘴角挂了淡淡的笑,周沉觉得他的笑太过晃眼,终是压抑不住情绪,冷声提醒他,“再过月余,我家便要下定礼了。”
陆蕴笑着嗯了一声:“这事我知道。”
“所以你是不是……”周沉话到一半,忽觉得不妥,补充道,“我并不介意你与她如何,只是……”
这话有越描越黑的趋势。
周沉想了片刻,给陆蕴留一下句:“你们在外还是注意些吧。”
他刚说完,忽想到沈若筠与陆蕴在外便如此,在沈家又如何亲密呢?
陆蕴敛了笑,表情也严肃起来。他看着周沉,一字一顿:“她自幼时,便是我在照顾。我于她而言亦师亦长,所以她分外依赖我也是正常。”
此话一出,周沉的脸色更加阴沉,“你是何意?”
“我是想说,你若实在介意我们亲近……我教你一法子,”陆蕴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你若在意,不如在心下视我如岳丈,如何?”
周沉不敢置信地看向陆蕴,“你……”
陆蕴脸上又挂起刺到周沉双目的笑来,“她亲近我是人之常情,你若在意,如此想便是。”
周沉嘴角一抽,看着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陆蕴,如何能叫他岳丈。他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记闷拳,找不到着力点,哪哪都觉得不舒服。
陆蕴说完此话,便也不再看他,扶着戴好了锥帽的沈若筠上马,一道骑马离开了。
沈若筠回头看了两眼周沉,又好奇问陆蕴:“我瞧他今日心情不佳,脸色极臭。你与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陆蕴道,“周家说再过月余要来下定,到时候会送大雁来,你要不要养?”
“养这个做什么?”提起婚事,沈若筠兴致缺缺,“还是放生了好,省得造孽。”
又过月余,沈若筠惊喜地收到了一封祖母写的家书,出乎意料的是祖母对她与周家的婚事并没有沈听澜那样的抵触,只叹不能亲自回汴京嫁她。
想来应是艾三娘在祖母身边,择了不少好处讲与她听。
沈若筠得了家信,陆蕴则拿了信后一张被她忽略的,佘氏列了重点的嫁妆单子,开始筹办起来。
因是官家赐婚,来往沈家的媒人是礼部的员外郎肖荣,约定了下定礼的日子。像是为了彰显对官家赐婚的郑重,周家的礼数很是得当。三份婚启用的是销金染色纸,两份双缄,用红绿销金鱼袋装好,又装在绘有五男二女的木盒子内。除了聘雁,还送来了“回鱼箸”,拿了空酒樽盛四金鱼,金银箸各一双,葱两株,安于樽内。
沈若筠想拿箸拨那大红锦鲤,却被齐婆婆拍了一下手,“这可拨不得,回鱼箸意为如鱼得水,哪能拿箸拨开呢。”
陆蕴命人仔细照单收了送来的珠宝头面、金银、缎匹和酒茶饼,还有两只克制着不当肖荣面牵去厨下的双羊。
沈若筠拿了定礼盒子,当着肖荣的面放在了明辉堂的厅堂上,拜过天地祖宗,自己打开看了礼书。
陆蕴比之周家送来的东西回了定礼。因沈若筠只会帮齐婆婆穿个针,故定礼里的手作物均是府里的绣娘做的。陆蕴还特意嘱咐,叫不必做得太过精细了。
过了定,隔了不多日,周家又来下财礼。送来金银锭若干、彩缎数匹、酒果茶饼。
因着太后近些日子又生了一场病,两人的婚事便又提前了些。这会算起来时间,走完六礼,差不多就在沈若筠及笄后。
女子陪嫁的妆奁,讲究极多。陆蕴自得了佘氏的手信,就与齐婆婆一起,开了库房。里面封存了苏氏、佘氏两人嫁妆中贵重的首饰、摆件、古玩,逐一清点了。器物重新刷漆,首饰要清洗,再拿与沈若筠陪嫁。
除了这些,新房的家具也是女方陪嫁的。陆蕴之前已经派了人去量了新房的尺寸,把一些小件的家具重新上漆,擦得光洁澄亮,大件的多宝阁、书架等物便立时开做。
沈若筠一直觉得自己是与周沉假成亲,故不怎么放心上。眼下见这架势,总有些惴惴难安,好像自己真的要嫁他,做周家妇了。
陆蕴瞧出她心事,却没有给她这样忧虑的闲暇。他每日还要抽时间给她交代商铺的事,沈若筠知道他要去冀北,故学得很用心。
等汴京的产息都介绍得差不多了,陆蕴最后拿出的是一张古怪的车辇图,平淡地与她讲述,沈家在河东路,还有一处矿息。
沈若筠感觉自己语言都匮乏许多,忙看了看四下,“……朝廷不管么?”
“他们不知道。”陆蕴简短道,“那是处银矿,已开得差不多了。现下我已将那处封了,不过还是告与你知。”
沈若筠这才知道,陆蕴哪来那么多银子建粮仓,囤米粮。
第三十五章 及笄
忙忙碌碌过了新年,正式订了亲的沈若筠显得对什么都没有兴趣。赵玉屏正月里起了风疹,遣人来沈家送过口信,沈若筠便连上元节都懒得出门了。
陆蕴劝她:“听说今年的大鳌山也极华丽,带上几个丫头,出去逛逛吧。”
沈若筠放下在看的一本收粮账簿:“今年朝廷还有银子备这个?”
“自是有的。”陆蕴道,“这些银子于朝廷,不算什么。”
“汴京周边都开始闹饥荒了,中上农户数锐减,如此下去也不怕出乱子。”沈若筠想到朝廷今年不仅多收上供钱、还新增了板帐钱,更过分的是,各地还向佃户征收枯骨税,即农户死牛需纳税。
她不由叹道:“还真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明年会更严重些。”陆蕴道,“到时候运粮多小心些。”
沈若筠郑重记了,因着打算出门逛逛,又被齐婆婆好一通打扮,带着四个竹出门瞧灯去了。
她本想叫陆蕴一起,却听林君说陆蕴出城去了沈家庄,便作罢了。
沈若筠在人群外远远地看了看鳌山,果是一年赛一年的壮观华丽。只街上人太多,便不自觉从繁闹的御街往下土桥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赵玉屏不在,吃浮元子都觉得没甚滋味。
上元夜,街道上摩肩擦踵,偏河渠上架的渠桥,无什么人。渠桥桥身陡峭,桥下水流湍急,又无甚灯火。沈若筠觉得此处安静,叫四个竹在桥下等她,自己拾阶而上,站在桥上打量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汴京夜景。
一处繁华,一处安静,便如同汴京城内的纸醉金迷与穷苦百姓的水深火热,竟是能在同一夜空下共存的。
她正消化着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哀哀情绪,忽听早园在桥下提醒她:“小姐,周二郎来了。”
沈若筠看了看,有些好奇,今日上元,他怎么得闲了?
“不去看灯,在此看河?”
“随便看看而已。”
“桥下河深水急,还是小心些。”周沉道,“又是寒冬腊月,掉下去该如何?”
“无事,我会水的。”
沈若筠说完,忽想起自己在雁池里捞了周沉一事,也不知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此处无灯极暗,周沉不得观她神情,只问:“今日怎么没和陆蕴一处?”
“我往年与小郡姬看灯更多。”
周沉了然:“今日宫里宫宴,想来小郡姬进宫赴宴去了。”
沈若筠不愿多说玉屏的事,只嗯了声,仍看着桥下流水。
周沉站在她身侧,“要不要一起逛逛?”
“我马上就回去了。”沈若筠礼貌拒绝。
“那我送你。”
沈若筠皱眉瞥他一眼,周沉这人怎么连拒绝的意思都听不出来呢?
“……也不用的。”
周沉轻声笑了,“你我即将成亲,还是多熟悉熟悉好。”
“这事好笑吗?”沈若筠好奇问他,“作何你想起成亲一事,便不觉得难过呢?”
周沉脸上的笑尽收了,“你是为此事神伤?”
何止神伤,自赐婚以来,沈若筠做过多次噩梦。这桩亲事每完成一个环节,她的惧意更甚……偏又怕身边的人为自己担心,害怕也不能外露。
“我这般可怕?”周沉失笑,只恨今日没拿个灯,好瞧瞧往日混不知惧的沈若筠眼下是个什么表情模样。
沈若筠淡淡道:“与你无关。”
周沉略一思量,猜出几分来:“自古婚嫁,女子辞家,自是舍不得。”
沈若筠默默听着,心道婚嫁之事,为何这般不公平。
她提了裙子往桥下走,周沉跟在她身后。等下了桥,又去买了一盏莲花形的花灯来。
沈若筠走了一会,见他又跟了来,忙与他道:“我不用你送的。”
周沉却是将那盏灯提了照她,只见暖黄的灯光下,衬出一张冷倩脸庞,不似往日犀利神色。她抬眸看他,眸中便有他的影子,周沉看得入神。
沈若筠极小声咦了句,“你做什么?”
“我以为你哭鼻子了。”周沉故意逗她,又将那盏灯放到她手上,“别害怕此事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过了上元开朝,礼部择了成亲的吉日,沈若筠严重怀疑这群人只想草草了事,方才定了六月初六。
虽是太后发嫁,但沈若筠并非赵家人,不从宫里出嫁。太后自冬月以来便卧床难起,钦点了刚嫁了长女的濮王妃主理这桩婚事。
濮王妃自接了这事,极为用心,三月初便使人来传话,说是要替她理一理嫁妆,若有缺漏好及时置办。
沈若筠知道太后这个安排,也觉得好。她已有一阵子没见到玉屏了,也不知道濮王妃会不会将她带来。
像是与之心有灵犀,濮王妃来替她理嫁妆时,果将赵玉屏带来沈家了。
两人多日未见,互相见礼时赵玉屏十分忧心:“我可愁了好些日子了,你怎的就要嫁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