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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南枝 第49节

    嫌贵不也不间断地供着周夫人和宫里的心上人么?
    沈若筠心下腹诽,却觉得还是不要点破的好。万一教他恼了或是起了疑心怎么办,毕竟还指望赚他银子呢。
    “旁人用不用得起跟我有什么关系,横竖我有的用,也不花你家银子呀。”沈若筠拉了周妤的手,“走,别理你这小气哥哥了,咱们瞧瞧中午吃什么去。”
    “小气。”
    周妤学会了这个词,极为有趣地念了两遍,“小气,哥哥。”
    周沉无奈,倒也不是他小气,只卧雪斋开业这般久,属实只坑他一个。
    午间庄子里备的是葱泼兔、假野狐、石肚羹、煎鹌子。可惜没等菜上齐,安东便来送了信,说是周老夫人生了重病,叫他们回府去。
    “几日前不还是好好的么?”周沉忙问,“怎会突然病了?”
    “一开始只是风寒,可后来便越发严重了,今日竟连米油也用不了了……”
    沈若筠会医术,问得细致许多:“可有发热?”
    “并未。”
    “那大夫怎么说?”
    “说是风寒,开了桂枝汤,老夫人喝了剂,却并未好转。”
    “未发热,说不得不是伤寒。”沈若筠叫丫头收拾东西,横竖庄里的粮食,药物都已妥当,只等运走就是。眼下立时回去也无什么事。
    周沉叫小厮去套马车,见沈若筠面露担忧之色,与她道,“也不必太担心。”
    “老人家冬日生病,很是凶……”沈若筠话到一半,又觉奇怪,“她是你祖母,你反而劝我,是不是有些颠倒了?”
    “我知道你在和艾家医馆的艾娘子学医。”
    “你查我?”
    “是旁人告诉我的。”周沉道,“我与包湛是旧识。”
    “包二哥是不会说的。”
    “包湛确实不曾与我说过他娘和沈家的事。”周沉有些意外,沈若筠竟丝毫不疑包家人。
    见沈若筠皱眉在想这事,周沉忙道:“是太后与我说的,她说你是个极有孝心的孩子,为了祖母学的医术……上次你又在小横桥,那处街长说你家的马车常来,我便猜到了。”
    因下了雪,路面泥泞,一路难行。沈若筠坐得腰肢酸疼,却也顾不得休息,直接与周沉去了荣禧堂。
    周老夫人病了,周崇礼、周崇德两兄弟都在荣禧堂。沈若筠向两位长辈福了福身,便去了内室。
    内室里,周夫人蒲氏、周二夫人许氏正在周老夫人榻前伺候汤药。沈若筠上前端过周夫人手里的空药碗,微微一嗅辨出附子、干姜和甘草,应是四逆汤。
    见到沈若筠,周老夫人勉力露出个笑来,“怪我,搅了你与二郎的兴致。”
    “老夫人说的是什么话。”沈若筠道,“哪有长辈生病,还在外不归的道理。”
    沈若筠将药碗放好了,瞧老夫人脸上只泛灰白,被衾掩在胸处,并不见患了风寒的人面红,虚寒、畏寒的形容。遂走近了些,想扶老夫人脉息。
    “你别过了病气了……”周老夫人断断续续道,“我知你是个孝顺孩子,路上累……休息休息去……”
    “无事的。”沈若筠见周夫人、周二夫人都在看她,遂假作替老夫人整理被衾,趁机摸到老夫人脉息处。
    周老夫人脉象确实很像风寒,脉浮紧,可却并未发热。
    “听说您吃不下饭,可是身上哪有不舒服么?或是哪有酸痛?”
    老夫人轻轻摇头:“没。”
    她张嘴时,沈若筠又见她舌苔浮白。
    虽疑心老夫人不是风寒,却也断不出别的症状来,脉象上也还算有力,更显蹊跷。
    沈若筠想着,四逆汤性温和,可祛寒,治疗冷汗和四肢厥逆,倒也可以吃上两剂看看。
    只是若是吃不下东西就有些麻烦了,周老夫人年纪大了,脾胃不和,吃了这些药又容易出现逆反症状。沈若筠思来想去地考虑可以用什么药,反是越想越奇怪,大夫怎会断出周老夫人是风寒呢?周家开着仁和堂,大夫不该是如此水平呀?
    周沉与父母请了安,便见沈若筠自内室出来,若有所思,一双黛眉微蹙着,走过去握了她的手问,“你怎么了?”
    沈若筠略思量片刻,还是与他道,“我瞧老夫人并不像是患了风寒。”
    周沉眸色微闪,宽慰她道:“祖母年纪大了,老人家都是这样的,时常会不舒服。正所谓病来如山倒,说不得等春日到了,便病去如抽丝了。”
    沈若筠觉得但凡身体不适,必有源头,断不可推到风寒这样笼统的病理上,更何况老夫人的症状并不像风寒。
    周夫人掀了帘子从内室出来,又与沈若筠道,“老夫人体恤你,叫你与二郎回院子休息去。”
    “怎好如此。”沈若筠忙道,“我留下照顾老夫人吧。”
    “可……”
    周夫人望向周崇礼,似是不知如何是好。
    周沉劝她:“你若在这里,老夫人心疼你,如何好得起来。”
    “非也,老夫人若是心疼我,见我在身侧照顾,必是好得更快些。”
    那边周沉还想要再劝,周崇礼却是点头,“也罢,你便留下尽孝吧。”
    沈若筠自去换了身窄袖轻便衣裙,净面后又拿头巾包了发髻。等周夫人、周二夫人休息时,才又小心地按上老夫人的手腕。
    “你会医术?”周老夫人十分意外,本能地将手缩回。
    沈若筠握着她的手,小声道,“只会一些皮毛的,我瞧您并不像染了风寒,心下有些担心。”
    周老夫人闻言,才放心让她扶脉。她见沈若筠做事细致,发髻都拿布巾子包了,今日两个儿媳服侍她不过是做做样子,连手上的戒指都没摘。她有些发紫的唇煽动几下,连说了两句,“莫要担心,我无大碍。”来劝慰她。
    她越是这样,沈若筠心里的疑惑便又加深几分。
    不一会儿,周沉又来了,还端了一盘双色豆糕,“半日未进食,好歹用些吧。”
    沈若筠确实有些饿,但接触过病人若不盥洗,是不能吃东西的。周沉见她不肯食,自己夹了块递来,还大有她不吃便喂她吃的架势。
    “我自己来。”沈若筠小心接了筷子,捡一个吃了,豆糕香甜软糯,还是热的。
    “二郎成亲后,像是变了许多。”周老夫人也用了块豆糕,打趣周沉。
    周沉咳了声,语气温柔:“阿筠很好。”
    沈若筠听得微怔,饶是常与周沉演戏,也有些不能适应,他怎么这般张口就来的。
    晚上,沈若筠回嘉懿院,挑了灯翻看陆蕴留给她的脉案。翻来看去,总觉得周老夫人像是用了某种药物,才使得脉息如此。
    可周家谁会害老夫人呢?大昱朝廷重孝道,莫提老夫人去世,便是生病,周崇礼、周崇德俱要在家侍母疾的。
    她思来想去,一夜未睡得安稳。
    早间,节青来报,说是林君来了,现下就要见她。
    有些困顿的沈若筠一下清醒不少,林君来找她,那一定是运粮之事或冀北来信了。
    一见林君,就见他满面愁容,不似是冀北有信。
    “出什么事了?”
    “本要第二批都装了船了,可汴京渡口说淮南东路至京西北路的运河里结了冰,水路不让走了。”
    沈若筠一怔,“……怎么会?”
    从汴京运粮至冀州,走的便是这一段,往年从未有过冰封的情形,更何况眼下还未入冬。
    “苏杭那一带也结冰了么?”
    “说是也结了。”林君道,“前些日子便听说今年冻死不少人,比往年都多,不承想运河冰封如此早。”
    他说冻死了人,沈若筠便下意识地拢了褙子边缘,“可花些银子,跟司天监擅看风云气象的博士打听打听,近日有回暖的日子么?”
    “今年太冷,往后天气只会一日冷似一日,若是年前要将粮食运了,水路怕是走不通了……”
    林君没有继续说下去,沈若筠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今年是不能走陆路的。路上这样多的流民灾民,尤其是从汴京到冀州边防,还路经好几个灾区。
    又不是官粮,一旦被扣或被抢,真是毫无办法。
    沈若筠原计划要将粮食分五次走水路运完,此时知道运河结冰,心下万分焦虑,却只低声道,“你容我想想。”
    第四十六章 婉然
    用过早饭,沈若筠仍去了荣禧堂,亲自去看桂枝给老夫人煎药。
    桂枝如临大敌,不小心摔了药盅帽盖。沈若筠见她如此紧张,越发肯定问题就出在药里。
    沈若筠留下节青,嘱咐她去与桂枝套话,打听往日煎完药,药渣倒在了何处。
    汴京习俗,家中若有人生病,便要将药渣倒在门口路边。一是相信路过的人踩踏药渣,疾病就会深埋于地下,病人便会好起来;二是若有医者路过,也可以检查一二。
    节青问了,又去桂枝说的地方找了一圈,却未找到药渣。苍筤在荣禧堂外盯了一日,终是跟着桂枝,见她在后院的一棵树下埋了药渣。
    等人走了,苍筤挖了些,拿油纸包了些回来。沈若筠用银制小镊子细细翻着分类,发现竟并不是桂枝汤与四逆汤的药物,还有大黄与附子。
    这两味药虽可用于散寒止痛,但周老夫人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是不可乱用的。若是周老夫人用了这两味药,又是这般剂量,那便可以解释她为何并非风寒却又面带病容,脉象又寻不到病因。
    沈若筠得到了答案,叫苍筤又原样埋了回去。
    她想不明白,周家谁会害老夫人?周夫人、周二夫人这几日并无异样,周崇礼、周崇德两兄弟并二房的周衍、周郴都告了假在家。
    大黄与附子只药性霸道些,并非毒物,可这剂量却不似是误放,煎药的还是周老夫人自己的丫头。
    既然周老夫人无大碍,停了药便能好,这又是周家家事,沈若筠知道了原因,便不再管了。
    沈若筠洗了手,又拿了车辇图看。自知运河结冰,沈若筠便在考虑走哪条陆路。她拿着炭笔在另一张纸上画着路线,路线上经过的地方标上该地是望县、上县还是中县、下县,今年遭了灾的地方打上圈。又叫了丫头们整理邸抄,把朝廷皇纲被劫过的地方一一整理起来,逐一在辇图上标记了。
    她们从午间整理到子时……教沈若筠面对这个她心下清楚却又不敢面对的现实,从汴京去冀北,并没有风险低的路线。不管路线如何改,都要路过河北西路、河北东路、京东西路,京东东路。这些地方不仅是重灾区,还有灾民杀官起义的。
    沈若筠心事沉沉,周沉与她一起用早饭时,便觉得沈若筠似是过上了周老夫人的病气,面色苍白,低头对着空碗碟发呆。
    周沉夹了只山药糕到她碗里,“你还在担心祖母的病么?”
    “不是。”沈若筠咬了一小口山药糕,“老夫人并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沈若筠揉了揉眼睛,熬了大半夜,难免酸涩。
    周沉见她如此,等用完早饭,就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人,“沈家又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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