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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十四拖着珊娘走到河边一处避风的地方,看看四周没人,便狠狠一甩珊娘的手,咬牙道:“姐姐别给我装蒜!姐姐明明知道,老太太有意把我……”她咬了咬唇,眼圈忽地红了,又伸手抓住珊娘的手臂,带着哽咽道:“我比不得姐姐,姐姐比我聪明,又比我能干,袁大表哥定然喜欢你多于喜欢我,可我……”
    珊娘又是一怔——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她还以为是袁长卿做的那点事被人发现了呢,怎么竟又扯上他喜欢谁不喜欢谁了?!而且,她跟袁大也不是那种关系啊……
    “……虽说姐姐跟我一样是庶出,可姐姐家里只姐姐一个,五叔五婶都宠着姐姐,哪像我,家里嫡的庶的姐姐妹妹一堆,若不是我巴结着老太太,叫老太太高看我一眼,我们老爷太太怕是都不知道我是谁。如今好不容易有老太太疼我,替我看好了这门亲,偏姐姐来插一手,姐姐这是存心不想叫我活了。”说着,十四拉着珊娘的衣袖就落下泪来。
    珊娘眨了好半天的眼才终于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由探头过去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老太太决定要把你嫁过去?”
    十四点点头,掏出手帕拭着泪。
    珊娘一阵疑惑。看袁家老太太的意思,是看中了十一娘的,她还以为老太太也会选十一娘……
    许是见她一脸疑惑,十四抬头道:“姐姐竟不信?!”又道,“是老太太亲口跟我说的,说只等袁大表哥给他舅舅做完寿回来就下定,偏前儿有人告诉我,说是大表哥回京前,曾跟你在玉佛寺里私会,你、你……你怎么能这样?!明明你都已经有林学长了……”
    珊娘正因着“私会”二字而吃着惊,忽然又听到林如亭的名字,不禁更加诧异。
    “什、什么?!”
    ——好好的,这怎么又扯上个林如亭了?!
    ☆、第七十五章 ·一石多鸟
    第七十五章
    “等等!”
    珊娘一抬手,从十四娘的手里挣脱手臂,“你先等等,怎么又扯上林学长了?!”
    十四娘抬头瞪她一眼,“姐姐就别装了!学里谁不知道,你竟、竟给林学长写了情书!林学长也接了你的情书。你、你明明都已经跟他那样了,怎么还缠着大表哥!”——这也太不要脸了!
    她以目光说出那最后一句话。
    珊娘却没在看她,她正疑惑地拧着眉。若说信,她就只给过林如亭那么一封信……也就是说,她交信时还是大意了,竟被别人看到了?!那,会给林如亭和袁长卿惹来麻烦吗?
    ……等等!
    珊娘忽然回过神来,皱眉道:“什么情书?!谁给林如亭写情书了?!”
    “你!”十四带着种明显恨意道,“若为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人亲眼看到你跟林学长躲在暗处偷偷说话,偷偷换信来着!”
    “谁?!谁看到的?!叫他站出来跟我对质!”珊娘真恼了,“你们这些人脑子里除了这点事,还能有点别的事不?!”之前就一直在说着她和林如亭的那点闲话,如今竟还变本加厉了!早知道,她就不替袁长卿送什么信了!
    她这里替自己抱着屈,十四娘关注的重点可和她不一样,瞪着她道:“这么说,姐姐果然是对袁大表哥有心了?!”
    珊娘一怔,怒了:“合着我没给林如亭写过情书,就表示我是对那个袁大有意思了?!我说你心里除了男人,能有点别的吗?!”
    十四被她训得脸一白,却固执道:“这关乎着我的终身。”
    珊娘看看她,忽地想到前世的自己。十四她,不会是真喜欢上袁长卿了吧?
    “你……真的喜欢袁长卿?”她问。
    十四娘脸一红,避了避眼,又勇敢地抬头看着她的眼道:“是。”
    珊娘愣了愣,同情地看着她道:“你一定也很希望他能喜欢你吧。”
    “如果没有你……”十四娘冲口说道,又忽地一收口。
    珊娘摇摇头,“不,你错了,我跟袁长卿没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我去玉佛寺,是跟着老爷太太一起去的……”
    “可他也在!”十四堵着她的话道,“有人看到你和他藏在竹林里私会来着!”
    竹林?!珊娘眉头一皱。看来果然有人在监视着袁长卿。“那,那人有没有告诉你,我们是在竹林的凉亭里下着棋,且我爹就在旁边?”
    十四一怔。
    珊娘又道:“谁告诉你,我跟袁长卿在玉佛寺私会的?”
    十四顿了顿才道:“是……是袁二表哥说的。”
    袁二?!
    他怎么知道她和袁长卿在玉佛寺里“私会”过?!难道他也派人监视着袁长卿?
    珊娘沉思了一会儿,却不得要领,便只得先放下这个疑惑,抬头对十四道:“首先,我要说的是,我对这桩亲事不感兴趣,对袁大那人也不感兴趣。其次……”她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那么说,你一定会觉得我是居心叵测,但我真的……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妹妹,怎么说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有些话,便是你误会我,我也必须要跟你说……”
    那一世的十四娘嫁的也不怎么如意。她和珊娘、七娘不同,不是嫁在京里的,所以后来和珊娘她们渐渐也就只剩下书信往来了。十四这人又一向爱面子,信里只报喜不报忧,她真正过得如何,珊娘其实并不知情。
    珊娘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喜欢袁长卿。可便是你再怎么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却未必就会对你有同样的感觉。如果你甘于一直就那么默默喜欢着他,未必不是一种幸福。可如果你不甘愿只有你单一面的喜欢,你希望他也能回报你同样的感情,你会过得很辛苦,特别是……”她再次叹了口气,“特别是袁大那种人。他那人,一旦对什么事情抱定了主意,是死也不会回头的。你若想要嫁他,你就得有这样的觉悟,他愿意给的你接着便是,他不想给的,你也不要去强求。对他,你千万别抱太多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十四就忽地后退一步,冲她冷笑道:“姐姐这话说的,好像姐姐对袁大表哥有多了解似的。”
    珊娘一默——她就知道,好心一定会被当成驴肝肺……
    十四冷笑着又道:“说实话,别人都说姐姐怎么贤惠知礼,我却总觉得姐姐最擅长的是两面三刀,人前背后两张脸!既然姐姐说姐姐对袁大表哥没那种意思,那么妹妹我就且这么相信你,反正这种事也不是姐姐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且看最后我们谁能赢吧!”
    说着,她一甩裙摆,怒气冲冲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珊娘默默以手抹过额头——人啊,一代代的总是如此。不管前辈们怎么告诫后辈,前面有坑,前面有危险,一代代的孩子们仍是那么前仆后继地往那摔过无数人的坑里填……许真的只有自己摔过,才能知道什么叫作痛吧。别人再怎么说,都只是别人的经验……
    见十四娘走了,远远跟着的五福和六安这才上前。珊娘原就不喜欢台上的气氛,此时更不想回去受罪了,便带着两个丫鬟慢悠悠地沿着河边走着。不一会儿,河弯尽头处传来一阵欢呼,应该是龙舟划过来了。原本散在岸边四处闲聊的人群立马全都向着河边围了过去。珊娘和五福都是爱热闹的,三人顿时也全都挤进了人群里,跟着众人一阵呼喊加油,直到龙舟队分出个胜负,众人散开,这主仆三人仍在兴奋地议论着刚才的赛事。
    五福正和珊娘说着红队那个擂鼓的少年看着有点像自家大爷,忽然从旁边窜过来一个人,若不是珊娘反应快,及时拉了五福一把,那人就该直直撞到她了。
    偏那人竟似没看到她们三人一样,仍是那么背对着她们后退着。
    五福忙喊了一声,不客气地推了那人一把,那人这才转过身来——竟是袁昶兴。
    看到珊娘,袁昶兴似也吃了一惊,忙上前一步,冲着珊娘笑道:“原来是十三妹妹。对不住对不住,没有冲撞到你吧?”
    珊娘眯眼看看他,沉默着后退一步,向他屈膝行了个福礼。
    见她警惕后退,袁昶兴的眼一闪,赶紧装出一副颇为拘谨的模样,匆匆给她还了礼,又抬头笑道:“十三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这里人多,我还是送妹妹回去吧。”
    其实比起袁长卿来说,袁昶兴更会做人,也更会说话。所以前世那会儿,跟袁长卿冷战着的珊娘对他的殷勤曾很是受用,且也从不曾对他有过任何提防之心,甚至在他出事后还颇替他感到惋惜,直到后来她无意中得知真相……
    珊娘又后退一步,避开袁昶兴那个请她先行的手势,忽然盯着他的眼说道:“是你跟十四妹妹说,我跟袁长卿在玉佛寺里私会的?!”
    袁昶兴当即吓了一跳。他再没想到,珊娘竟会这么直接问他,且问的还是这种劲爆的问题。他心头一慌,不由一阵胡乱眨眼,期期艾艾道:“怎、怎么……”顿了一顿,他才稳住心神,很是诚恳地看着珊娘道:“妹妹怎么能这么怀疑我?我是那种人吗?”
    “不知道,也许是吧。”珊娘不客气地道。
    袁昶兴一噎,脸色不禁变了变,却到底仍是堆着一脸笑,无奈道:“妹妹真冤枉我了,我只是跟十四妹妹说,妹妹在玉佛寺的时候,正好我大哥也在那里,许你俩还能碰上。”顿了顿,他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歪头问着珊娘:“那妹妹可有遇到我大哥?”
    “遇到了。”珊娘道,“我们还在竹林里‘私会’来着。你不就是这么告诉十四妹妹的吗?”
    袁昶兴又是一噎,忙跺着脚喊冤道:“妹妹真要冤枉死我了,我真没那么说……”
    “那就是十四在说谎了?!”珊娘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不……”袁昶兴见她咬住自己不放,生怕他这里一摇头,她真能拉他去找十四娘对质,便忙改了口,道:“我真没那么说,定是十四妹妹自己听岔了,或者是她误会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跟袁大在竹林里的?”珊娘截着他的话又问道——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问题呢。
    “是……是这样的……”袁昶兴一阵叹气,忙毫无保留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却原来,他是听镇上的某个乡绅说的。
    那个乡绅则是受知府老爷的托付,来向袁老夫人打听袁长卿的。
    且说那日袁长卿引起知府家那位鼻孔小姐的兴趣后,那母女俩刻意在知府大人面前狠夸了他一番。知府大人也不知是出于何等用意,便绕着圈子向梅山镇上一位老乡绅打听了一番袁长卿,顺带着也查了五老爷的来历家世。那老乡绅忖度着知府老爷许是看上了袁大公子,便屁颠颠地跑去找袁老夫人讨赏。不想袁老夫人“很有原则”地表示,袁大的终身大事早已跟侯家有了默契,只是到底没有透露袁大将要跟侯家哪位姑娘结亲。于是当手下人报来袁长卿和侯家十三姑娘在竹林里背着人“偷会”时,知府大人那里便毫不起疑地把袁长卿的出现理解为一种最为私人的原因——当然,这正是袁长卿希望他相信的。
    听着袁二细说事情始末,珊娘的媚丝眼儿不由狠狠眯起——果然不亏是袁长卿!那人做事从来不会一石二鸟,他都得是一石三鸟、四鸟,甚至是五鸟六鸟的!
    当时她怎么就被袁长卿忽悠得相信,这件事缺了她就不行了?!而她敢肯定,就算她不帮忙,他一定也能想到其他办法的!如今他倒好,拍拍屁股走人了,倒给她留下这一摊子烂事!
    她就知道,碰到袁长卿准没好事!下次再遇到他,她就该连一个字都不跟他说,直接掉头走人!
    ☆、第七十六章 ·荣养
    第七十六章
    也亏得五老爷挑了个生病的借口,陪着老太太看完龙舟赛后,珊娘兄妹便以“侍疾”为由,没跟着老太太回西园去赴宴,而是早早地回了家。
    从外面回来,总要先去给老爷太太请安,然后才能回自己的院子的。便是珊娘这回出门吃了一肚子的郁闷,这个礼数却不能废。
    而因着最近老爷太太感情不错,老爷一般都不在自己的院子里,都是在太太那里作息着,珊娘便以为老爷肯定也是和太太腻歪在一起,谁知她随口问着留在家里的三和,“老爷太太在哪里”时,三和竟犹豫了一下才答道:“老爷在老爷的院子里,太太在太太的院子里。”
    珊娘不禁疑惑地看向三和。三和冲她微一点头。珊娘便知道,家里肯定发生什么事了。侯瑞一向粗心大意,侯玦年纪还小,兄弟二人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便招呼着珊娘,先去给老爷请安了。
    三人来到老爷那里时,老爷正在屋里跟桂叔说着话。小厮进去通报后,老爷都没让他们进屋,就直接把他们兄妹给打发了。
    等他们来到太太的院子时,更是连太太的院门都没能进得去,就被太太的丫环拦了下来,只说太太身体不舒服,叫他们各自散了。
    到这时,便是大条的侯瑞都开始感觉到不对了,回头问着珊娘,“怎么了?出门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珊娘看向三和。
    三和忙上前禀道:“是为了马妈妈的事。”又看看侯玦,压低声音道:“老爷让马妈妈荣养,马妈妈不愿意,和姨娘在太太院子里闹了一场,老爷发了火,便命人把马妈妈和姨娘一同送到乡下庄子上去了。”
    侯玦一听就呆住了。和珊娘侯瑞不同,他怎么说都是马姨娘亲生的儿子,是马妈妈的亲外孙。便是世俗不认这份亲情,他到底是马氏母女一手带大的,对她们的感情自是和珊娘、侯瑞不同。
    “可、可是为什么?!”侯玦一把抓住三和的胳膊,急得眼泪在眼眶里一阵打转,“老、老爷为什么要赶、赶她们走?为什么?她们做错什么了吗?”
    他到底年纪还小,除了一句“为什么”,竟再说不出第二句话来了。
    珊娘一阵皱眉,过去按住小胖的肩道:“你别着急,老爷许只是恼了妈妈和姨娘打扰太太……”
    她的话还没说完,侯玦便叫道:“我问老爷去!”说着,一转身就跑了。
    珊娘一个没提防,回手要去抓侯玦,却抓了个空。小胖墩竟出人意料地灵活,一下子就窜得没影了。想着胖墩那模样,珊娘一跺脚,忙推着侯瑞道:“快拦住他!他这模样过去,非闯祸不可!”——老爷可是连门都没让他们进,这会儿的心情可见一斑,侯玦这模样过去,十有八-九讨不到好!
    侯瑞立马就拔脚追了过去。
    珊娘则回身问着三和,“老爷怎么突然要马妈妈荣养?之前可说了什么没有?”
    三和道:“老爷说,妈妈年纪大了,不忍心再看着妈妈操劳。”顿了顿,又道,“老爷还送了妈妈一个小庄子,答应每个月给妈妈一笔养老的钱,可马妈妈还是不乐意,竟当场跟老爷顶了起来。老爷因着太太先还压着火气,只叫桂叔把人送出去,却是谁也没想到,一个错眼儿不见,竟叫马妈妈和姨娘闯到太太的院子里去了。听说妈妈跟太太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她看看四周,凑到珊娘耳旁小声道:“马妈妈说,老爷遣走她是为了摆布太太,偏老爷这时候进来,就给听到了。老爷岂能不怒的?便是太太那里跪下求老爷,老爷也没肯答应留下妈妈,还把跟着闹事的姨娘也一同送走了。然后太太就把自己关进绣房了,老爷叫了好几回门都没肯开。”
    珊娘听了一阵诧异。马妈妈的强硬她可是亲身领略过的,而且这强硬几乎已经成了马妈妈的本性,便是面对老爷,她都从来没有真正收敛过。甚至有好几回,珊娘觉得老爷都要当众翻脸了,可每回又都因着太太而叫老爷忍了回去。且自老爷和太太的感情有所好转后,老爷便使了一招釜底抽薪,叫桂叔渐渐把马妈妈手里的管家权给收了回去,如今马妈妈其实也只不过管着太太嫁妆上的那些事而已,便是太太的院子,都是方妈妈在管事,对此马妈妈虽然不满已久,却不知为什么忍耐了下来。珊娘原还以为,老爷和马妈妈这是各自后退一步,大概以后他们也会这么和平共处下去了,却不知为什么,老爷忽然就不想再忍马妈妈了。
    只是,马妈妈到底是太太的奶娘,便是要荣养,也该是太太发话才是……珊娘觉得,这后面肯定有什么事,才叫老爷不顾太太的感受,下了这样的决心。
    其实马妈妈此人,珊娘一直觉得她跟前世的自己很像,一样的独断专行,一样的霸道蛮横,一样听不得反对的意见。而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同样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马妈妈之所以形成这样的性情,其实有很大的原因,还是得怪太太的软弱。珊娘几乎可以想像得到,在太太还小的时候,马妈妈以怎样强硬的姿态维护着太太。而随着太太的长大,马妈妈越强,便压制得太太越弱,太太越弱,逼得马妈妈变得越强,久而久之,便变成了这样一种主不主仆不仆的格局。偏太太出嫁后遇到的又是老爷这样一个心思不够细密的粗汉子……于是,太太懦弱了多少年,就叫马妈妈强硬了多少年,以至于渐渐的,叫她忘了自己的根本,忘了她原该所属的位置……
    珊娘叹了口气。便是如今老爷和太太的关系有所改善,其实太太那懦弱的本性依旧没有改变,遇到这样的事,太太不敢反抗老爷,也就只能再把自己关回绣房了。而,自老爷上回闯进绣房后,太太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进过绣房了……
    “我们去看看太太吧。”珊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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