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向阳的土坡,土坡之上,有一个半旧不新的坟茔,洁白的墓碑被雨水洗刷得光洁莹润,正静静迎着他。
“……姐姐,阿箐!”
黑衣男子翻身下马,一脚深一脚浅,来到墓碑前,他伸手轻轻抚摸墓碑,最终忍不住轻唤心中徘徊过千百次的那个名字。
雨水哗哗,浇在他的头上脸上,但遮雨的斗笠已经被他扔了,蒙眼黑巾浸透,竟慢慢淌下红褐的血色来,乍一看,满面赤色,竟似落下了血泪。
事实上,他确实落下了血泪。
他笑了下,又淌下了泪,泪水带着未愈伤痕鲜血,无声落下。
三年了啊。
他已经等不及了。
眼睛刺痛,他恍若未觉,摸索着打开一直随身携带的黑木匣子,里面赫然正是那暴君首级。
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墓前,这个黑衣男子献祭了暴君首级之后,再无眷恋。
他一把扯下了一直用以挡光的黑色纱布!天光让他双目一阵刺痛,但他毫不在意,他深深地,用力地,看了那墓碑一眼,反手“铮”一声长剑出鞘。
那白刃如炼,他毫不迟疑横剑一刎!
“嗤”一声,一蓬热血溅在墓前,黑衣男子保持仰首凝望的姿势良久,慢慢地,慢慢地倒在墓碑边缘。
——他怕,他怕她走了,怕她喝下孟婆汤忘了她,不带他。
所以他日夜兼程,暴雨不敢歇,只盼着要快一点,尽快一点。
……
这个向阳的小山坡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绵绵春雨冲刷墓碑,冲刷掉了飞溅的血水,洁白柔腻的大理石墓碑上简简单单的的那四大四小八个字。
铁划横钩,入石三分。
——“沈箐之墓”
——“燕长庭立”
……
燕长庭自刎于她的墓前。
沈箐:“……汰!”
一人一统都惊呆了!
——由于系统说最后剧情突然大变,任务完成度无法判断,她不得不以灵魂状态猫着她的坟茔上头。
从黑衣青年出现起,她震惊,错愕:“喂喂,阿庭你眼睛怎么了?”
他却听不见。
她碰触他的脸和眼睛,他依然无知无觉,她伸手挡剑,可手直接穿过剑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铮”一声拔出长剑,决然一刎!
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身上,他那双染血的眼睛透过她定定望着坟茔。
“我淦!我淦!我淦淦淦——”
然后,震惊的系统率先反应过来,“任务失败了!”它十分难过地说,又急忙安慰沈箐:“不过没关系,你表现都是优,有一次复活机会。”
“……”
沈箐瞪大双眼,“喂,喂喂——”
别啊,先别!你听我说。
可不等她说完,只听见“叮——”一声,天旋地转,眼前直接一黑。
……卧艹,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阿秀掐指一算,今天适宜开文~ 哈哈阿秀回来了耶!!宝宝们,真的真的超级想念你们嘿~ (*^▽^*)
今天首发两章,后面还有一章哈!
第2章
七月盛夏,太阳似下火,晒得皮肤火辣辣,骤起一阵热风刮起的黄尘,扑得人一头一脸。
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饥民队伍里有气无力又吵杂的声音。
系统兴高采烈的小奶音:“成功啦,我们回到剧情开始没多久的时候了,现在是……沈家被罢官抄家返乡途中遇蝗旱成为流民的路上。”
沈箐:“……”
……她听出来了。
但其实她并不想再来一回了谢谢。
回顾过去,就一个字,累啊,坑爹的身累心累。
这件事说来也长篇,沈箐本来是现代美少女一枚,高二那年暑假和父母弟弟一家四口飞到国外度假,不料遇上乱流失事了,再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捆绑了一个系统,并且系统告诉她,自己穿越到一本叫《暴君残酷爱》的虐恋文里了。
而且她不是第一个穿越的,在她之前还有个穿书女。原文女主本来是她新身体的二姐,虐归虐但最后结果是好的,有了真善美女主给套笼头,暴君虽然还是那个暴君,但总体来说还是朝纲稳定百姓安居乐业的。
但这穿书女一来就不行了,穿书女挖了真善美原女主的墙脚啊,并且成功了,这女的可是个骄奢银欲的一丘之貉,比方说暴君好奇樵夫父子为什么老头比小伙子走得快的时,她只会娇笑着怂恿暴君去把这父子俩的腿都砍了看是不是老头骨髓更充盈。
变本加厉,年复一年,暴征强敛,最后民不聊生。
这个新生的系统告诉沈箐:希望她以掰正原剧情为己任,还这方大世界一个海晏河清!
并且为了防止后续还脱轨,治愈并培养目前只是她身边一个小哑奴的虔王幼子,在故事结束之后,让他当贤王辅助暴君理朝治世。
那时候沈箐才十几岁,一个浑身热血的中二少女,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并摩拳擦掌干了起来。
结果就不用说了,这个剧情有多操蛋过程就有多坎坷,让人身心疲惫,最后沈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完成了任务领饭盒功成身退,不料她狗带之后,燕长庭却成了反军头领,杀了暴君,不管不顾,最后在她墓前自杀了。
沈箐:“……”
想当年她家教很好的,从不爆粗,可惜被这长达多年的操蛋的任务已经折磨得面目全非了。
干炙的热风带来的黄尘盖得人一头一脸,沈箐勉强用手遮住眼睛,才睁开一条缝,就树影空隙明晃晃的日头刺了一下。
……她真的又回来了。
……
头顶这棵大树连叶子都被人薅得差不多了,要不是树皮太老,估计也留不住了。
远处是等待登记查验入城的长队,人山人海,通过速度却极其缓慢。据说那边的人至少四五日前就到了。
新这几日来的,聪明的,估算一下靳州城的容量和这条长队,索性放弃,紧着到粥棚这边占队,好等待晚粥的粥车推出来的点。
沈箐这个饿啊,还渴,她一恢复意识,就感到喉咙干涸得动一下都疼,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是躺在地上的,刚意识到饿,就感觉有一双手将她扶起来,一个葫芦嘴凑她嘴边,小心喂了她一口水。
这个人一双手箍得她极紧,紧得肋骨生疼,箍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沈箐一手撑地坐起,扶着葫芦喝了那口水,她用力眨眨眼睫毛上的土,睁开眼睛,对上的是一张晒得发红的少年面庞,还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现在的燕长庭,还差一个月才满十八岁,发育比女生晚些,还是少年模样,饿了多天瘦骨嶙峋,皮肤白皙晒得发红,他晒伤了就掉皮,但晒不黑。
白皙泛红的眼角有一颗艳红的小痣,那双长挑的凤目里是纯净的黑。
当然,他不是真的纯真,纯真保不住这小半葫芦的清水,但此刻少年的形象和眼神真清澈得像一泓碧水,对附近或明或暗投过来的觊觎视线也只是还予冷冷的凶狠一瞥而已。
和记忆中那染血的悲恸双眸的青年以及让人震撼的横剑一刎天差地别。
“姐姐,你醒了?!”
燕长庭表情在这一瞬有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不过很快克制下来了,想起什么,忙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沈箐被他这动作唤醒了久远的记忆,记得当时她有点发烧了,昏昏沉沉的就在这树底下睡了一觉,不过现在她醒来后精神头极佳,已经完全没有发烧的感觉了。
“姐姐?”
其实按骨龄,燕长庭比她还大半岁,沈箐才刚十七。
不过想当年沈箐刚穿过来的时候,两人还不满十岁,她心理年龄是比他大好几岁的,再加上小女孩发育得比小男孩要早一些,当年燕长庭又瘦又小,她足足比他高小半头,她这姐姐当得心安理得。
于是一直这么叫下来了。
哪怕燕长庭现在都反超高她半个头了。
燕长庭见她不应,又唤了一声,沈箐这才回过神来,她怔怔看了眼前的白净晒红脱皮少年半晌,心情复杂——她至今都没彻底想明白燕长庭为什么突然舍弃一切投入叛军,杀了暴君后,却又不远千里自杀于她墓前。
记忆中他的狠,他的决绝,和此刻的纯粹,对比实在太过鲜明。
沈箐用力眨眨眼睛,半晌,她想,还好,重新开头也是好的,她还能慢慢教。
她接过他手里的小葫芦:“你怎么不喝?”
葫芦不很大,这地方也难弄净水,他都舍不得喝,这葫芦水光喂她了,自己一口没舍得喝过,嘴唇都干裂得出了血了。
“我不用……”
他话没说完,就被沈箐瞪了一眼,只好就着她怼过来的葫芦口,小心喝了一点。
沈箐让他再喝了一口,这才把葫芦塞子塞起来。
燕长庭接过小葫芦,葫芦里面已经没有什么水了,他忍不住蹙了蹙眉,又抬头看了不远处空荡荡的粥棚,小声对沈箐说:“姐姐,我觉得有些不对。”
“是不对。”
沈箐捡起地上刚才她垫着躺的旧衣,抖了抖土,罩在两人的头顶上,真的很晒,这太阳大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人晒化似的。
这个点,其实平时粥车早就来了,所以等待的人群正骚动小声议论,沈箐抹了抹脸,她知道不用等了,因为今天的粥车不会来了,且很快城门也会关闭,不会再允许流民进城了。
等了也白等。
“咱们走吧,去搞点吃得喝的。”
沈箐举目顾盼一会,很快就锁定了远处还能看见绿意的大山山芯。
两人小声讨论了几句,随即收拾一下两人带来的瓦罐陶瓮,她毫不迟疑拉着燕长庭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