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啰!”
沈箐一跳下了台阶,拉着他的袖子跑出去了。
下半夜了,在天亮透前,他们混进了北梵军营区。
沈箐放下鬃毛刷子前,特地给他按了一下眼角,“小心些。”别露出红痣。
她有系统帮忙扫描,底模的骨相皮相格外地清晰透彻,易容效果特别好,只要注意一些,连做出各种表情都非常自然而然,只要对方不是这方面的行家,逼真得几乎能以假乱真。
燕长庭点点头,端详一下铜镜里头的劲瘦青年,除了眼神,已经一点看不出原来模样。
邓洪升等人也已经换好衣裳了,“快走吧,时间快到了!”
……
天蒙蒙亮。
沈箐左右瞄了一眼,扯了扯布甲领口,推着一辆装满萝卜的大车一路穿过辕门,往后营区去了。
这里是火头营,沈箐现在的打扮则是一个伙头兵。
己方混进营区已经不是第一天了,陈婴阳早就进来了,经过多方位打探后,已把情况摸了一个清楚透彻。
成功迫使北梵军南下平叛,是大好事,可回到营区之中,陈婴阳却摇了摇头:“情况不好啊!”
他神情极凝重。
“霍将军被暂安置在石营区左后方,”陈婴阳点了点新绘的营区草图上的某一点,“守兵都是瞿昝义自边防军调遣过来的,守卫极其严密,我们的人根本无法接近。”
所谓暂安置,其实就是软禁,羁押。
而霍敬淳对他们极其重要,必须要把人救出来,霍老将军掌北梵军多年,军威无人可替代,唯有他振臂一呼,才能将青山军扳回正轨!
第二点棘手的,却是亲魏的中下层将领士官以及霍敬淳的诸心腹,这些人日前纷纷下马,被燕殷以一纸贪渎军饷的公文暂解军职,目前也被关在西营,等待“查清真相再释放”,随时都会被拉出大营往北梵城。
——之所以还没有拉走,并不是瞿昝义多么心慈手软优柔寡断,而是事件太大了全军哗然,一来前头燕殷那边还没有下一步指示;二来得防止哗变,于是将人留在营区几天,让大家看清楚这些人还是不缺吃喝的,侧面证实“查清就释”的真实性,稍稍稳定军心。
但,皋京定论一出,相信很快会被拉走了。
沈箐嗖嗖削着萝卜,边削边听,听到这里把刀子一扔:“那我们时间不多了。”
冯欷羽和司马超已经在赶往梵州的路上了。
“三天,最多四天。”
燕长庭思索片刻,若情况不好,那司马超必会设法拖延时间的,但人力,能拖半天已经是极限了。
四天都说多了,准确一点,他们最多还有三天半的时间。
……
就很头疼,霍老将军身边密不透风,而他们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即中。
讨论了很久都未曾得出一个实际可行的办法,沈箐回头望了眼主动避让到外头的李瓒,她喊他一声,招手,又回头对邓洪升等人说:“那我先去把李伯父救出来?”
虽然不管是李瓒还是李父都未曾怪过沈家人,但他们到底是受了自家牵连,沈箐一直很将营救李家的事放在心上。
——要是离得远就算了,可她在梵州,现在北梵军又面临动荡,那无论如何她都要先保证李家人的安全的。
沈箐将营救李家视为己任,不过很意外地,李瓒也给魏氏这边帮了很大忙。
定边隶属梵州,李家父子尤其李父长驻梵州边防军已多年,这里算李家主场,李瓒在北梵军认识不少的人,而魏氏这边人手纷纷下马,之后又被瞿昝义严防死守,一时之间很是困难。
这段时间李瓒帮忙提供不少消息,在混入营区也出了一些力。
对于瞿昝义而言,李家这点屁事早扔到一边去了,也算是意外走了一个不起眼的新路子。
现在暂无计可施之下,闻言邓洪升陈婴阳不禁心中一动,李家是空子,那,有没有希望从这边再寻到些空隙呢?
邓洪升陈婴阳对视一眼,“好!”
那就先救李家。
……
说干就干。
李瓒已经把李父一家关押的位置和人手都已经打点好了,连路线都安排妥当,他只犯愁怕被人认出来,这里熟人太多了,昔日军中有朋友,那自然也有对头的。
幸好沈箐来了,于是这个对于李瓒来说十分棘手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他笑道:“以前我还说你不务正业,好吧,是哥哥错了!”
“去你的!”兄弟可别充哥,她冲他翻了个小白眼,又占她便宜!
两人互相调侃两句,一出营门,立马就不吭声,一行人手执长矛,沿着巡哨路线开始西营区一路巡逻过去。
李瓒是担心家里人,而沈箐既惦记李家人,也很关注燕长庭那边的事。
沈箐生得娇小玲珑,不过这年头普通士兵多的是一米六出头的,她再配双略高底些的靴子,混在里头一点都不显违和,顶着一张焦黄焦黄的脸,一双眼睛骨碌碌灵活转动着。
北梵军援边已长达两年了,目前驻扎的区域,是原来边防军的一个旧营区,中间是石头夯砌的土石营房,区域很大,不过还是不够住,于是又在外围搭建了营帐。
石制营房和营帐比例大概一比一,石头营房在中后方,那里也是北梵军大营的中心区域。
沈箐他们现就在这边,不管是瞿昝义的帅帐,还是后方囚禁霍老将军的僻静处,抑或关押候审犯区域的军狱也就是李家人所在,都在这一个大片区。
待巡到霍老将军处时,燕长庭和沈箐不着痕迹扫了一眼,发现陈婴阳真说得不错的,守卫很严密。
因为怕引起北梵军和皋京安国公等的反弹,得了燕殷指示的瞿昝义并不敢以囚犯身份关押霍老将军,名义也只能是“暂居”,所以表面除了巡逻队略多了一些,看着和其他地方并无太大区别。
不过据陈婴阳介绍,帅营后方其实全部清空了,盯梢和守卫都大部分住在里头,这些人平时不露头,但实际里七层外七层,都是瞿昝义从边防军调过来的人。
燕长庭才刚接近帅帐后方那一带,立即感到有犀利目光扫过来,并锁定他们,一直持续到他们离开。
他不动声色瞥了眼,收回视线。
邓洪升也会武,并且不低,一杆烟枪耍得出神入化,当然现在没带,他见状不禁长长吐了口气,目露焦色。
不过幸好,最后峰回路转了。
……
沿着巡逻路线一路至军狱区,魏氏这边也有人,双方一起发力,一点岔子都没出。
离得远远,有人冲他们招手:“快,水车安排好了,最多一刻钟。”
李瓒火速冲过去,拉开牢门,一头扎进去。
沈箐紧随其后。
有个姑娘伸手死死够着头顶那扇栅栏窗,一见沈箐他们进来立即松手扑过来,“表哥你们终于来了!来救我们是不是?”
把栅栏门碰得“哗哗”响,卧槽,沈箐眼疾手快,赶紧一把搂住人捂住嘴巴,“姑娘,嘘嘘,小点儿声!”
这个,应该是李瓒的表妹吧,李瓒离京驻边前听他偶尔说过一嘴,有个远房表妹父母死绝前来投奔,应该就是她了。
表姑娘蓬头垢面,沈箐安抚几句,情绪才好了点,嘴里喃喃,“太好了,得救了得救了……”被李母拉过去低斥两句,她才回神一个激灵赶紧捂住嘴噤声。
“李伯母,李伯父,你们受苦了。”
可见李家人被关押这段时间并不好过,沈箐见着心里也有些难受,忙唤了一声。
李伯母文氏是个很温柔的妇人,虽也激动,但闻言忙摇了摇头表示不辛苦,无碍的。
李父李信是个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鬓边几道银丝,未见老态,一身沙场战将特有的铮铮气质,腰板特别挺直,见了李瓒沈箐也难掩激动,不过他们今早就得了讯,所以很快就恢复过来了,他嘭嘭拍两下李瓒的背:“老子没事。”
随后就问沈箐:“你爹呢?你大兄你二姐,你家如何了?”
李信眉头深锁,忧心忡忡。
“二姐平安,分毫不伤,我们过段时间再去接她,”沈箐避重就轻:“爹也没事,就是大哥病了,目前卧榻,不过无性命之忧,李伯父别担心。”
李信看向李瓒,李瓒也点点头,他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放下了心头大石,李信目中的失望和泪意尽溢言表,是对朝廷,对君王的。
他自问忠心耿耿,沙场征战,保家卫国半生,却莫名其妙锒铛入狱,甚至连罪名都懒得捏造,堂而皇之一个莫须有,他真的是既失望又愤慨。
还有他的老友,开国功勋之后,忧国忧民,不过就是多劝谏了几句,竟然落得一个夺爵抄家的下场,女儿一并驱逐出宫,后者甚至还身怀六甲。
李信重重拍一下茅草垛:“这个将军,不当也罢!”
没意思透了,他恨道。
文氏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小声安慰。
李信长长吐了一口气。
“李伯父,你认识飞虎营的人吗?”
诶,这有什么,现在还没开始唯我独尊一言不合残杀忠良呢!当然沈箐不会这么说,她也跟着安慰两句,然后帮着李家人站起收拾,不过也没什么收拾的,并用不着她,于是她托腮看了一会,就问李信。
“飞虎营?怎么了?”李信奇怪。
沈箐和李瓒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回头看后头的燕长庭邓洪升,邓洪升点了点头。
于是沈箐就将近日营内的变化告诉了李信,包括霍老将军卸权被囚,还有中层将领们的大动荡。
李信文氏及李瓒胞弟十五岁的李玞大吃一惊:“什么?!”
李信怒极:“怎能这般?怎能这般?!”
“太.祖啊,太.祖!您有眼无珠啊——”
他恨极重锤,锁链哐当哐当响,沈箐赶紧帮忙按住,她抓住锁头捣鼓了一会儿,给打开了,不过被李信反手压住。
“你们……是想营救霍帅?”
李信视线扫向后头的燕长庭邓洪升,目露思索,片刻问道。
邓洪升点头,一个箭步:“是的,李将军。”
他抱拳回道。
李信又看沈箐,沈箐想了想,点头,这么说也可以,霍敬淳再留下来,确实死路一条了。
一个为家国征战多年的老将,就这么憋屈死去,难怪李信一瞬青筋暴突。
“我们先不走,多留一两日。”李信把锁头一卡锁回去,他们一动身,就会有暴露几率。
不如等一等。
反正,他们这些边缘人,不急。
李信道:“我在飞虎营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