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 赤足。银色的长发宛如流云，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摇曳, 而何青衫失去心脏的尸体倒在地上后, 竟迅速化成了粉末。
吃下鲛人肉的时候, 何青衫身躯已经腐化，全靠保鲛人令尸身不腐的阴气保持人的样貌。非人非鬼，没有灵魂，不入轮回, 汇聚生气的心脏一旦被摘除, 吞食鲛人肉的人魔就会化为飞灰。
这便是所谓长生丹予人的「长生」。
“该你们了。”鲛人紫色的眸子转向秦牧野和宋文宇。
看到何青衫死去，宋文宇浑身瘫软跪倒在地，他惊恐欲绝道：“不要杀我……哥哥, 我是文宇啊，文宇爱您啊, 哥哥, 我爱您！”
萧执月垂目看着瑟瑟发抖的宋文宇一阵，掏出手巾擦拭着手上粘腻的血迹, 缓缓道：“爱, 我？”
宋文宇的眼神恐惧又迷恋：“没错, 哥哥, 我爱您啊，我根本不想让何青衫杀了您，我想保护您的，哥哥。其实，我知道他没办法杀了您，您这么厉害……我只想让您一直高兴。”
紫色的眸子颜色渐深，萧执月看着帕子上的鲜红血迹，语气难辨：“哪怕我杀了你的父亲，你也还是想讨得我的欢心？”
宋文宇看着萧执月脸上的笑意，听着对方越发清浅的声音，心底的执念被勾起。
他跪在萧执月脚下，流着泪抱住萧执月冰冷的脚踝。
“是，是的……哥哥，从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爱您。是您救了我，还收留了我。何青衫抛弃了我和我妈，我妈是被那个男人唆使去偷您亲人的遗体，被鲛人肉引来的鬼缠上才病死。是何青衫让我失去了一切！哥哥，是您杀了那个男人替我报了仇，哥哥，文宇要谢谢您！”
他低下头，想吻去萧执月苍白的脚趾上刺目的血渍，但还未触及萧执月时，鲛人便抬手按在了他的脑袋上。
“人类啊，真可悲。”
两个光点从宋文宇眉心飞出，没入萧执月的掌心，他合拢手指，光芒便被捏碎。
萧执月明了，只要不褪去鲛身，他就会存在弱点，每个十年，都会遇到危险。
而要褪去鲛身，他就得学会人的七情六欲，那是诞生于深海的鲛人天生缺乏的情感，萧执月本想给宋文宇一个机会，让这个十几年如一日热切地注视着自己的人类教会他什么是爱和欲，可惜，宋文宇不配。
一个被男人操纵偷取鲛人尸体而被吓死的蠢货生下的小蠢货，当着他的面就能背弃狼狈为奸的生父，背弃自己自然更容易。
何况，宋文宇根本不是萧家恩人的后代。
与其选择这种蠢货学会人类愚蠢的感情，还不如让他那可笑的软肋继续存在。
“哥……哥……啊，啊啊啊——”
宋文宇的眼神变得空茫，动作开始不协调，嘴巴张开，说出来的都是阿巴阿巴的词句。
秦漠透过阴阳眼看得清楚——被抽离出宋文宇躯壳，又被萧执月轻而易举捏碎的，是宋文宇的一魂一魄。
他忍不住打个冷战。
宋文宇不会死，他的意识会如常人般清明，但失去至关重要的一魂一魄后，他的手脚会不受控制，无法写出连贯的词句，口中也无法吐露连贯的话语。
他再也没有机会将今日所见告诉任何人，这便是萧执月对欺骗他的人的惩罚。
处置完宋文宇父子，萧执月缓缓走向秦牧野。
“你也想得到长生丹吗？”
秦牧野后退一步：“不，我不想，吃人是犯法的，还会染上脘病毒。”
萧执月看着秦牧野清明的眼神和戒备的姿态，笑了：“在灵界和鬼界传闻中，鲛人肉不算人肉。”
秦牧野三连拒绝：“不行，不对，我不吃。你别误会，其实我才是你要找的人，宋文宇顶替的就是我的身份，不信你去做个dna鉴定。我也不是故意要偷窥你洗澡的，真的，只不过前边树上有我父母留下的「遁」字诀，我无意中才遁到了这里。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也不爱你！”
说着，求生欲拉满的秦牧野叮嘱秦漠：“看到了吗，对你的阿月表白会被弄成傻子，你最好假装成直男。”
秦漠的少年心早就碎成了渣：“呜呜呜，好的，我不敢喜欢他了，真的，我现在喜欢别的男人，怕是当不成直男了。”
“你喜欢谁都行，只要不是龙垣和萧执月就好。我们现在赶紧想个法子，保命要紧。”
知道萧执月真身是小鱼人的秘密，他想逃也没机会了，只能尽力给自己留个体面。
萧月听到秦牧野一连串的坦白，愣了一下后，觉得这一幕着实熟悉。
“你是……”
秦牧野提醒他：“猫眼石，鬼屋。看来萧先生还记得，我是个诚实守信的人，你看这么多年过去，当日的事情我就一个字都没说，今天的事情，我也会彻底忘记，我自己走，你看如何？”
萧执月眸光一闪。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作死去鬼屋探险的小鬼。”萧执月打量秦牧野一阵，杀意消退了不少。
能把何青衫逼得狗急跳墙，有秦牧野的一份功劳。
他将何青衫设下的龙骨樽毁去，萧家察觉后，萧执月便开始着手调查此事，然后就发现萧家内部有一群心怀不轨之人。
萧执月将毒瘤全部拔除，藏在暗处多年的何青衫终是按捺不住，竟主动跳了出来。
说话间，萧执月察觉勉强压制住的鲛血又在沸腾，双腿有了重新化为鱼尾的征兆，方才现出鱼尾是他为了引出何青衫故意为之，但这一次，是真的到了关键时刻。
再容不得一点差错。
“我不知你是不是恩人之子，哪哪怕真的是，也迟了。”
鲛人的存在于灵界和鬼界一直是禁忌。
千年前化为鲛身的先祖被猎杀至死的惨剧一直被族人谨记，鲛人尸身不腐，那具尸体在千年间引来了无数秃鹫争夺，何青衫只是其中好运得逞的一个，而他之所以得逞，是因为利用了孕妇。
那个女人怀着宋文宇，萧执月的父亲心有不忍放了她，却为萧家引来了祸患。
这一次，萧执月绝不会放知情者离开。
银发鲛人缓缓走来，气息越发晦暗，眼看这人不准备放自己离开，秦牧野叹口气，拍出镇魂符与之缠斗。
可秦牧野还是太年轻，萧执月是公认的灵界第一，如今用的又是鲛人形态，他刚拍出镇魂符，萧执月一抬手，那道符就反向飞过来，贴在了秦牧野身上。
镇魂符燃烧起来，秦牧野动作凝滞了一瞬，随即，萧执月抬手拍向他的额头。
秦漠神魂欲碎，眼前浮现出宋文宇方才被抽去一魂一魄的景象。
一直被萧执月宠爱有加的宋文宇都会被捏碎一魂一魄变成傻子，惹怒了萧执月的秦牧野怕是会直接被弄死。
秦漠瞳孔紧缩，难道，他又要失去一切了吗？
萧执月的手还没碰到秦牧野，一个血色的影子就从秦牧野身上冒出。
戾气和煞气冲天而起。
“别碰他！”
秦漠穿着血色的寿衣，面色苍白，眼下沾染着血泪，张开双臂挡在了秦牧野面前。
萧执月拧眉，这个疑似鬼御的强大灵体和秦牧野有五分相像，但比秦牧野矮一个头，眼睛是更圆润的桃花眼，下巴有颗红痣，肤色也苍白透明，一眼看去，红衣厉鬼和秦牧野几乎像是亲兄弟。
秦漠挡在秦牧野身前，他没了面对秦牧野是的怯懦，面无表情道：“阿月，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你要是真的想杀人，就杀了我。这是我两辈子第一次有机会求你，放秦牧野离开，他是无辜的。”
秦牧野看着血色人影，面色大变：“秦漠，你给我回来。”
他对人的气息很敏感，萧执月动手的时候根本没有杀意，只是想制住他。
但是秦漠主动钻出来，还这么一副鬼样子，变成鲛人的萧执月一个忍不住，是真的会吃了他。
鲛人虽然貌美，但他们的美貌是诱惑食物的利器，而他们最喜欢的食物，就是厉鬼。
秦漠听到秦牧野声音，凶巴巴的神色一敛，当即委屈地抹起眼泪：“我想救你，你居然还凶我！我不回去，呜呜呜，我骗了你，其实我就是鬼，而且我早死了，秦牧野，你要活着，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不需要，你回来就行。”
秦牧野早就知道秦漠不对劲，但是没想到这小子瞒着自己的是这种事，他想把秦漠收回来，但是没用。
秦漠毕竟不是他的鬼御，秦牧野山神挡在秦漠身前，抬手摸出一张黄符。
萧执月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鬼，眼神变得玩味，他对秦漠幽幽道：“你喜欢他？”
“嗯。”
“不可能。”
秦漠则点头如捣蒜，听到秦牧野说「不可能」，他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就知道，龙垣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你的好多同学也喜欢你，但是你谁都不喜欢！我太惨了，连要被打死了都听不到你骗我说喜欢我，呜呜呜，我太惨了！”
第194章 与祂为邻20
见，味，触
秦牧野刚生出的感动立即烟消云散。
不远处, 萧执月的双腿再一次化为了鱼尾，淡紫的鳞片闪烁着幽光，他冷冷道：“你们都走不掉, 知道了鲛人的秘密, 还想就这么离开我萧家么？”
秦牧野叹口气，甩出一块玉佩，将秦漠收到玉佩中后, 咬破指尖，抬手一抹。
“血灵书, 铸！”
一柄血气铸成的剑出现在秦牧野手中, 剑身轻薄到若隐若现, 逸散出的凶煞之气却极为强横。
“鬼剑？”萧执月吃惊道。
鬼剑是灵使用收服的恶鬼炼制成的剑刃，需彻底抹去杀人恶鬼的意识，用鲜血将之淬炼成剑身，再用牵引万鬼入剑, 以鬼魂的凶煞为刃, 便可斩杀非人。
鬼剑噬主，只有心性坚定之人才能不受恶鬼干扰，用自身血液炼制并驾驭鬼剑, 灵界虽然有鬼剑的传说，铸剑成功的却寥寥无几, 且大部分都被恶鬼反噬, 最后堕为棘手的厉鬼。
眼前的灵使居然敢以血铸剑，不知是胆大包天还是年少无知。
鱼尾破水而来, 携水流击向秦牧野口耳眼鼻, 秦牧野挥剑迎上, 鬼剑拨开数道水流, 剑尖刺向淡紫色的鱼尾上，发出金石相撞之声。
用鱼尾挡住鬼剑，萧执月御水而来，抬手欲擒住秦牧野，秦牧野反手格挡。
论力气，他比萧执月还强几分，可萧执月不惧刀剑攻击，人类身躯孱弱，秦牧野不能硬抗，便变化招式防护。
一人一鲛你来我往，转瞬就交手百招，萧执月看似占了上风，但很快就察觉不对。
他鱼尾上的鳞片竟被鬼剑刮下，一会儿功夫，鳞片就去了一小半，沾着血迹散落一地，而以恶鬼炼成的鬼剑触及血肉，剑芒越发暴涨。
萧执月察觉鬼剑棘手，一抖尾巴，跃入远处池水中，秦牧野定睛细看，发现萧执月尾部鳞片少了一部分，但并无明显的伤口。
秦牧野心底一沉。
《诡诀九书》中海灵书一册记载，鲛人诞生于连接灵界和鬼界的不归海，人入不归海，灵魂和躯壳分离，灵魂被鲛人吞食，天生无情的鲛人便可得到人类的七情六欲，褪去鱼身来到人间。
而死在不归海之人的躯壳吸收阴气，历经千年就会从白骨中生出新的鲛人。
萧执月虽没有杀意，但是人本性恶劣，喜欢戏耍猎物，为了让人类自己走进不归海献出躯壳化为新的鲛人，他们会用声音和容貌引诱人类，哪怕不觅食，也要将猎物耍到精疲力竭才罢休。
秦牧野想体面的离开，怕是不能了。
萧执月隐在水下，看着不落下风的秦牧野也暗暗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