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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公主乃是人间小火炉 第63节

    若不是此时伤口牵扯,腿又断着,顾长夙便要站起身,将他拽过来瞧瞧是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一时父子两个都是天涯受伤人,也没法走过去。
    于是他只能安静下来,仔细去听儿子那里的声响,并没有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偶尔有鼻息颤动的声音,倒像是在偷偷躲着哭一般。
    总不能是发热热出了臆症吧。
    顾长夙有些明了了,只将身子向星儿那里前倾了一些,忍着痛拍了拍他的肩膀。
    “疼啊?”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再安慰他,“没事,啊,星儿,忍着点,过几日爹就带你回家,叫你娘亲给你揉一揉,就不疼了啊孩子。”
    星儿仍背着他,若不是手下还能感觉到他的抖动,顾长夙都要疑心他真的睡着了。
    “这回可好了,莽贼滚回了老家,你爹爹终于能解甲归田了,好好陪一陪你娘亲。说起来这么多年,当真是委屈她了,又要照顾你们三个,又要打理庶务、交际往来……”
    “你祖父、四叔都死在莽贼手上,我那时候年轻,一心就要报仇雪恨,也是不愿意成家,没得拖累了人家。可是后来在渝州城遇上了你娘亲,也是百般逃避,后来她说只有同我在一起,欢愉才可期。我也便咬了牙心一横,同她成了婚。到如今也快二十年了,虽聚少离多,可恩爱不减,我知道她的苦,她知道我的痛,就这么一日一日地捱,一年一年的过,总算是能团聚了。”
    “爹爹从前,教你在战场上做个狠人,要你伤了痛了都要和着血往下吞。可待对你好的姑娘,万莫不能做个狠人啊,为着那一点子可笑的自尊,牙关咬破,肝肠寸断的,伤了自己也伤了人家。”
    他强撑着痛意说完,只觉气喘不上来,便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刚想躺下,却见儿子慢慢转过了身,那双静深又黯然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
    “父亲……”
    他低低地喊了一声父亲之后,旋即坐起了身,抱住了父亲,再也抑制不住痛苦,无声地在父亲肩头哭了起来。
    夜色静静地流淌着,顾景星在这一夜醒来后,哭了一场之后精神便好多了,他又是青春正盛的年轻人,熬过最凶险的时候,伤势便不算什么。
    他收拾情绪,起身由顾安侍候着洗漱,略略进了些清粥以外,便斜倚在床头闭目养神。
    到了天光微熹的时候,他终于坐不住了,脑子里一遍又一遍过着公主与他说过的话,再又想到盛玢说的扎自己两刀,祈求公主原谅的话,不免苦笑两声。
    这一时父亲还睡着,他强撑着站了起身,只披了外衫,往公主营帐而去。
    今夜的孤山滩涂夜蟾咕咕,清月明朗,益发显出夜的静谧,公主的营帐无人值守,他走到帐前,只觉得心跳隆隆,无法落定的忐忑。
    营帐里似乎有翻身的动静,顾景星支撑不住,只靠着营帐慢慢地坐了下来,歪过头望着营帐,轻轻唤了一声公主。
    “臣后悔了,也知错了。”他闭着眼睛,眼尾红红的,“臣想做公主身边,永远不会移动的一棵树。”
    营帐里有些动静,顾景星回头看去,里头传来一声男子的呼声,也许是藏不住了,盛玢一脸尴尬地走出来,称了一声顾帅。
    “当一棵树挺好的。好树成双,要不卑职当另一棵?”
    作者有话说:
    最近高温,搬砖轻松点,我就多写点,公主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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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我欲停云
    沉默, 是今晚的孤山滩涂。
    顾景星长长久久地沉默着,像石头似的,仿佛不说话就能装作无事发生。
    盛玢觉得自己很不合时宜, 捂住了嘴朝天看看,再朝左右四顾一下, 这才打破沉默, 弯身去扶顾景星。
    “您还是得移动一下……”他一张口, 还是讨打的语气,“因为公主戌时一刻的时候,移动回了关内……”
    顾景星只在盛玢的手上借了一下力, 旋即收回手, 站了起身, 却因伤口扯动而闷哼一声, 盛玢见状扶住了他的手臂, 语气里不免带了七分关切, 三分吐槽。
    “您说您也是, 卑职是您的同僚, 前阵子也是日夜相对的, 在我面前您示个弱也不丢人。”
    顾景星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 闭了闭眼,肩头的痛楚方才一点。
    听见盛玢这般说, 他似心有所触动, 破天荒地向盛玢道了声谢。
    “你怎么回来了?”
    盛玢得了一句顾景星的谢, 眼睛就亮亮的, 扶着顾景星慢慢往大帐走。
    “殿下昨儿夜里捡了一瓦罐长兴岭的焦土, 临行时金中官以为不紧要, 就给落下了, 还有阿诗、阿乐姑娘的手串、药包全忘记了,卑职索性亲自折返来取了。”
    顾景星在临水的滩涂边停住了脚步,砖头看他,眼睛里几分虔心恳意。
    “盛玢,你可曾娶亲了?”
    提到娶亲,盛玢就很甜蜜,美滋滋地称了一声是。
    “三月二十一,卑职娶亲,她是国子监许司业府上行四的姑娘,正儿八经读书人家的姑娘,等成亲后,卑职也能沾染些书香气。”
    顾景星闻言道了一声恭喜,盛玢话匣子打开了,越性儿放开了自己,去营帐里搬了两把简易的交椅,请顾景星坐下,又从怀里掏出了一袋金橘蔗浆,饮了一口。
    “清夜如水,正合适夜雨对床,互诉衷肠。顾帅,您有什么想问的,过不去的,卑职同您好好说说。”
    互诉衷肠四个字说出口,顾景星苍白的面上就生出了几分笑意。
    “你是该跟尊夫人好好学一学。”
    他的笑意只在唇边一点,旋即便又消散了,眉宇间蹙了些愁意。
    “你同她可常见面?会有生误会的时候么?”
    盛玢闻言就把嘴巴撅了起来,那矫揉造作的样子叫顾景星扶额。
    “多稀奇啊,长了嘴还能有误会?”盛玢拍了拍自己的嘴,眼睛一转,明白了顾景星的用意,“我同她定了亲之后,明面上自然不能常常见面,可私底下我天天去爬他家墙头同她说话,女儿家就是要聊啊,今儿喜鹊在窗户边叫了几声,午饭吃闲了想喝桂花巷的饮子,傍晚的时候又馋南门的果糕焦圈儿……我就爱听她的碎碎念……”
    盛玢这回出来有些时日了,此时说起来眉眼间就浓情蜜意的,怪叫人羡慕。
    顾景星安静地听着,思绪不免飞远。
    公主从前也爱同他碎碎念,没人陪她玩儿,气的在地上打滚儿;过家家的时候,陛下没好好哄她的布偶娃娃睡觉,气的她要剥夺陛下的姥爷身份。
    兔儿山野生疯长的芍药花长出了诡异的美人面,山猫捉野耗子的时候踩塌了玻璃花房的顶,还有凤姿宫里隐秘的暗道,里头藏着她的无数宝贝……
    他想着,只觉遗憾和懊悔慢慢就爬上了眼眉。
    “若是她不愿意搭理你了,你该如何?”他说着,看了一眼盛玢,见他眼眉不是的,这便顿了顿,追加一句,“我是说如果。”
    盛玢这才放下了倒竖的眼眉,不情不愿地说道:“卑职可不会把事情搞成这样。但凡她皱一皱眉,我就会闭嘴不谈,她眼睛一红,我就要抽自己嘴巴子,她要是背转身就走,我就扑通一跪,抱住她的腿不撒手……她是世上难求的姑娘,偏又单单对我好,我再没有眼力见的话,还不如打一辈子光棍,何必祸害人家姑娘。”
    他看了一眼正认真听他说话的顾帅,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叹了一口气,把话题转回到顾景星的身上。
    “顾帅啊,我方才听您说您知错了,后悔了,那错哪儿,悔哪儿了,都要想明白才是——其实方才您该庆幸,公主没听着,倘或说了,公主才会不高兴呢?”
    顾景星闻言心里微震,蹙眉道:“为何会不高兴?”
    “哦,您当初说狠话躲着她,与您而言不过是个把月的事,可对于公主而言,这俩月可不好过。如今您鬼门关上走一遭,想明白了,轻飘飘的一句知错了后悔了,就想人家同你重归于好?”
    盛玢一气儿喝完了水袋里的金橘蔗浆,有些为公主不值的情绪。
    “再者说了,您只要还是这万事藏于心不表于情的性子,往后同哪位姑娘都成不了。”
    他话音落下,瞥眼看见顾帅低垂了眼眉,眼尾红红的,脆弱的像一块脆芝麻糖,一碰就碎。
    “哪儿有什么姑娘。”他苦笑,旋即又深深叹了口气,“我只喜欢她。”
    盛玢既觉得顾帅可怜,转念又觉得公主这些时日过的也很苦,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劝了他一句。
    “您的伤还要将养,待全好了再同公主分说也不迟。”
    顾景星闻言点了点头,认真地向盛玢道谢:“多谢你。”
    盛玢被这一声郑重其事的谢闹懵了,纳闷道:“我也没说什么。”
    “受益匪浅。”顾景星扶着交椅站起身,同他告别,“公主的事不要耽搁,我们京城见。”
    盛玢见他面色始终苍白着,显是体力不支的样子,这便搀着他往营帐里去,接着再回身收拾公主与女伴们的东西不提。
    公主的车马是在第二日的晚间入的宁武关,在关内驿站里好生休息了一下,接着才又启程,因入了大梁境内,自是心神放松不少。
    回程的路委实无聊,起先公主还很有心劲儿,路过什么山头城池,都要下来逛一逛,到末了,就在车上睡觉,恨不得一睁眼就能到帝京城。
    好容易过了承德,进了京畿地界,金疙瘩就兴冲冲地在公主的马车前回禀:“公主,公主,云遮姑姑在兴德县城城门下候着您呢!”
    乘月闻言大喜过望,从窗子里伸出脑袋,叫马车再驶得快一些,没多时,就见云遮穿了樱粉色的宫服,摆了公主的仪仗,正浩浩荡荡地等着她呢。
    见公主来了,云遮泪眼婆娑地行了礼,才抱着乘月一阵儿哭。
    “这半个月,奴婢的心里油煎似的,坐卧不安,恨不能长了翅膀飞到北境去。”
    乘月挽了她上了马车,使劲儿亲了她一口,再兴冲冲地问起爹爹和阿娘。
    “我在北境干了好些轰轰烈烈的大事,若是说给爹爹阿娘听的话,他们一准吓一跳!”
    云遮闻言,眼睛里闪过一些担忧,旋即笑道:“郡主可一点儿都不担心,她说啊,她的女儿飒爽英姿,但凡给点历练,便能一飞冲天。”
    乘月倚在云遮的身上,叽叽喳喳地说起这些时日的见闻。
    “我才知道北境有那么冷,你瞧我进了承德,才将外头的斗篷脱掉,怪道小时候,顾景星去庆州,才能挖到那么大一块冰来封存花儿……”
    她无意识地说起了顾景星,说完才意识到了,情绪一下子就低下来了。
    云遮低下头去找公主的眼睛,察觉到了她的低落,这便搂过她,轻问了一句。
    “可是在边境见上了?吵嘴了?”
    乘月不想再提,转开了话题:“靖国公府上可得了消息?白嬢嬢高兴不高兴?”
    说到这个,云遮立时就有话说了,喜笑颜开道:“白夫人前几日进了宫,向陛下与太后娘娘谢恩,抹着泪走的,瞧着怪叫人唏嘘的。”
    乘月听说白嬢嬢很高兴,这才放下心来,一转头看见车外的景色又变绿了,不免有些疑惑。
    “怎么不从兴德城里走么?”
    云遮随着公主的视线向外看了一眼,道:“陛下说,兴德城外有一座雾灵山,前朝有位公主便将避暑的别业修在那里,他知道您这回出息了,就悄悄地将这座山上的别业给您啦,奴婢想着,天生您就要路过这里,那何不来看一看,往后要修缮、装饰,事儿可多着呢!”
    乘月就有点奇怪,看了看这片她不熟悉的地方,不免皱起了眉头。
    “我千里迢迢地回来,最想见的是爹爹和阿娘,看什么别业啊?修缮装饰什么的,工部来瞧就是了,我不爱听叮叮咣咣的声音。”
    她不乐意去,云遮便悄悄背过身叹了一口气,回过身又来哄她。
    “公主,这雾灵山里可是有百余个温泉眼,林中听闻还有梅花鹿,您不是瞧了九色鹿的小人书,想看看梅花鹿身上漂漂亮亮的小梅花么?”
    乘月心动了一点点,刚想答应下来,却看到云遮眼睛里流露出的一点不安。
    “云遮,你同我说实话。”乘月忽然正色,望住了云遮的眼睛,“宫里出什么事了?非要你找个借口把我留在雾灵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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