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五老爷自贬官之后整个人再不如之前那般精神,整日往外面跑,可对太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孝敬有加。如何会明知道今日是自己母亲的寿日,不在府里呆着,倒反去青楼?这么些年下来,五老爷房里可是连个妾室都没有啊!
再一细问才知道原来这叔侄俩从昨晚上起就不在府里,都说是外头有事,宿在朋友家了,只说今日早上就回来。结果等了他二人一早上,就等到顺天府的人来,告诉了大家一声,他叔侄俩被抓进去各打了六十大板,要府里去把他们给接回来。
看来这叔侄俩定是被人给算计了,不然哪里就这样巧,叔叔和侄儿竟进了同一家青楼,又恰好是在太夫人六十五大寿这一天被官府给逮到了?
难道那幕后之人,害了五老爷和铵哥儿还不够,还想把太夫人也气出个三长两短来不成?
采薇想到此处不由心中一惊,越发担忧起外祖母的身子。杜嬷嬷却是想到,若是太夫人真被气出个三长两短来,那自家姑娘在这府里可就再没半点靠山,只能任人宰割了。
可无论她们怎么盼着太夫人身子无恙,能早些醒过来,直到第三日,太夫人仍是昏迷不醒。大太太已在那边说着要不要给老太太准备后事的话。
自太夫人病倒后,采薇除了每天睡上几个时辰,其余的时间全都用来抄写佛经。嬷嬷们劝她,她也不听,只说自已既不能到外祖母跟前亲自侍奉孝敬,也只得用这个法子来为外祖母祈福了,希望佛祖保佑她老人家能挺过这一关,早日康复。
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佛祖,第二日一早伯府门外忽然来了一个道士,不是别人,正是采薇想要找的那位孤鸿道长。
☆、第四十七回
更让采薇意想不到的是,孤鸿道长竟定要人请了她出来,到太夫人床着守着。说什么相生相克,定要她在这里守着诵读佛经,再加上他在一边施法,再给老太君服一粒仙丹,不出一日一夜,太夫人必然醒转云云。
采薇便依言读了一日一夜佛经,太夫人竟当真在第二日早上醒了过来,也不知那老道用了什么仙法,太夫人除了左边胳膊不能动之外,最可喜的是神智如常,只是仍有些虚弱。
除了大老爷夫妇,余人无一不是喜极而泣,他二人也只得面上装出欢天喜地的模样,实则在心里恨得不行。
太夫人用过了些粥水后,便跟孤鸿道长道谢。那道长笑道:“这回太夫人除了谢我,倒还要谢一个人才是。若不是亏了你这小孙女孝心实在太过虔诚,一连数月为太夫人抄经祷告,积下福泽,又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念诵经文,不然纵我与太夫人有些缘法,也是断救不回您老人家的。只是太夫人往后还需心再宽一些,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老太太好了,他们自然也就都好了。“
太夫人谢过了这位老神仙,再看向采薇,见她一夜未曾合眼,满脸的疲色,却仍撑着不睡,在自己床前服侍。不由得心头一软,把她叫到身边,“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先前为着你命硬,才不得不让你搬了出去,倒让你受委屈了。”
孤鸿道长忽然插嘴道:“以后这位姑娘再不会冲克到老太太了,你们祖孙俩尽管好生亲近。”
采薇不由又惊又喜,还来不及开口,大太太已抢先道:“先前那位仙姑说了这人的命数都是先天注定了的,如何这说不冲克就不冲克了呢?万一要是再冲克到了太夫人可如何是好?”
孤鸿道长白了她一眼,“当年不是也有个仙姑说太夫人命中无子,后来还不是被贫道给改了命盘,一下子生了三位公子。那还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如今贫道又精修了这么些年,更何况这女娃儿又一心想要孝敬她外祖母,这命数自然就改了过来。”
因当年全亏了这位道长太夫人才能连生三子,故她对这位老神仙最是相信不过,又听说采薇为了她不眠不休的念了一日一夜的佛经,心下也着实有些感动,便许了她自此在自己身边服侍。
只是采薇想要再搬回这煦晖堂来,却也不能够。现今的西厢房住着四少爷赵宜铴,太夫人一来是真心喜欢这个孙子,因他长得和亡故的二儿子极像,把他留在身边多少也是个慰藉。二来她也怕若将宜铴搬到二房的院子里,被他亲娘胡姨娘一番挑唆,和他嫡母嫡兄生出罅隙来,又搅得家宅不宁。
于是采薇便仍在秋棠院住着,每日一早给太夫人请完安后,便留下来侍奉外祖母,直到陪着老太太用过晚饭才回去。这于采薇而言,已是喜之不胜,终于可以不用再背着个妨克亲人的名头不得亲近外祖母。
她跟孤鸿道长道谢时,那老道压低了声音小声跟她说了一句,“不过是受人所托。”说完还冲她眨了眨眼,跟着就告辞而去。采薇便以为定是她二舅母帮她找到了这位道长。当晚便去找二太太,多谢舅母帮她找了这位道长来,将自己从困境中拉了一把。
哪知二太太却摇摇头,“若这孤鸿道长真是我找来的,我如何会不先跟你说一声,好让你少担几天的心?这事虽舅母命人去找了,可是这几个月下来是半点消息皆无,不想这位道长竟就自己跑了来!”
采薇心中也觉奇怪,想了一路,等回了秋棠院她的屋子,便向杜嬷嬷道:“难不成这位道长真是算出外祖母有难,这才及时赶来相救的吗?”
她问好一会儿,见杜嬷嬷只顾着在那里出神,并不回她,不由唤道:“嬷嬷!”
杜嬷嬷这才醒过神来,有些歉然道:“姑娘方才在跟我说什么?”待听采薇又说了一遍,犹豫片刻,还是将上回她去颖川府在门口遇到临川王的事说了。
采薇便笑道:“嬷嬷方才出神可是在想该不会是颖川王太妃替我们找到了孤鸿道长?”
“若真是太妃帮了咱们,我倒也不奇怪,我只是想不到临川王竟会真替我传了话过去。我原以为,只怕他多半就不会再去温泉别院探望他嫡母兄长的,更别提还能记得我这点小事了。是以,我回来也没跟姑娘讲这事,就是觉得多半是没什么指望的,不成想……”
“唉,这位小爷的心思可真是让人摸不着猜不透!难不成他这回竟真做了件好事不成?”
采薇想起几日前秦斐种种的恶言恶行,虽不喜他为人,却还是说道:“这可也说不准呢,爹爹曾经说过,再好的善人也会做错事,而再坏的恶人兴许也会有一善呢!何况这本是他答应了嬷嬷的,一言既出,自当言出必行,信守承诺才是。这几日,嬷嬷寻个日子再出府往颖川王府去一趟,若真是太妃帮了咱们,定要好生拜谢太妃才是,顺便嬷嬷也可问问到底是不是那临川王给她传的话儿!”
见杜嬷嬷答应了,采薇却又犯起愁来,不知该送什么东西给颖川王太妃略表一表心意。“这会子,我倒后悔当日没好好学女红了,便是想绣个精致好看些的针线都不能够。画画儿我也不会,可要送什么给太妃才好?”珠玉金珠一类的,太妃定然是不稀罕的,总要是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才好。
杜嬷嬷笑道:“姑娘可别懊恼,太妃也是个不喜女红的,倒跟姑娘一样最喜看书。说起来太妃的身世倒是和姑娘有些像呢,一样是家中独女,都曾被父亲亲自教导过读书识字。我记得太妃当年极喜欢一本西秦时的传奇话本,叫《酉阳杂记》可惜这个话本极为冷僻,流传下来的本子极少,太妃的父亲藏书万卷,也只搜寻到这本书的上卷,却是找不到下卷,太妃时常深以为憾。”
采薇眼中一亮,忙道:“这书父亲有的,我曾读过,只是那书后来却不知被父亲收到了何处,并不在我手边。”
“这也无妨,姑娘一向记性甚好,过目不忘,何不将这下卷默写出来,送给太妃,也算全了她的心愿。”
“这——?”采薇面有难色,“我便再记性好,可也不能一字不差的全记下来,不过记得每个传奇故事的大概罢了。”
“这就够了,姑娘也不用一字不差的将它默写出来,只消依着所记梗概,但凡不记得的字句处何不就用自己的笔法重行记述润色,以姑娘的文笔,想来比起原作也差不了多少。”
采薇细想了想,也觉得这法子极是可行,便花了好几晚的功夫,将那《酉阳杂记》的下卷自己口述出来,请了杜嬷嬷执笔记录,重行写了出来,交给杜嬷嬷带去颖川王府。
也是杜嬷嬷侥幸,颖川王和太妃恰巧是在前一天刚刚从温泉别院回到王府的。杜嬷嬷一问之下,果然是颖川王命人去找了那孤鸿道长,颖川王还道:“想不到道长竟如此神速,我这里还不知已找到了他,他竟已然去到安远伯府了。”
只是颖川王会替她们找人却并不是因为临川王替杜嬷嬷传了那个口信。
“我和旻儿在温泉别院住了四个月,我那小儿子,竟从没去看过我和他哥哥一次。还是我派的人回府里时听门房上的人说你来过,且求了他件事,这才知道了,好在没有误了你们的事。”太妃淡淡道,对她小儿子这种种不孝不悌之举,她早已是习以为常了。
杜嬷嬷回来一一对采薇说了,采薇本就对临川王无甚好感,待听了后,更是对他心生厌恶,觉得此人不但是纨绔无赖之流,更是个言而无信的毁诺之人。
☆、第四十八回
自从采薇得以重回她外祖母身边,每日用心侍奉太夫人,其体贴周到之处竟不下于宜芝,太夫人见她如此细心乖巧,且对自己又是一片孝顺之心,便也待她渐渐亲近起来。
这一日,太夫人被她服侍着用完了一碗红粳米粥,漱过了口,忽然吩咐王嬷嬷拿出几块尺头来好给她做几身衣裳。
采薇急忙便要行礼谢赏,却被太夫人一把拉住,拍拍她的手,“好孩子,外祖母知道你这些日子受了委屈,却怕我知道了生气愧疚,宁愿找蕙姐儿借衣裳穿,甚至自个儿再去花钱买料子另做衣裳,就为了怕我看见她们给你拿旧料子做的衣裳又添了气恼。”
“可还是被外祖母知道了。”采薇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小声道:“外祖母若真心疼我,就更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孤鸿道长不是说了吗,总得要外祖母好了,我们做儿孙的才能好。”
太夫人知道这外孙女是在委婉的劝自己千万别动气,再想想宜芝前些日子对她说的那些话,凝目看了她半晌,忽然问道:“这回你五舅舅和二表哥闹出来的这起丑事,你可觉着有什么蹊跷?”
采薇不妨老太太竟会这样直接的问她,一时也不知当讲还是不当讲。
太夫人看出她的迟疑,温声道:“你芝姐姐前儿跟我说多亏了你,她如今在那府里才能过得舒心些。她说你是个聪慧的,尽可以伴着我陪我说话解闷的,我便随口问你一问。”
采薇斟酌再三,还是说道:“外孙只是觉得一切都太凑巧了些。”
太夫人早已经细问过他二人,这才知道五老爷自从被贬官之后,因心中郁闷,被他一个同窗勾着去到青楼里消遣解闷,竟和那里的一个米分头一来二去的常来常往起来。
五老爷说太夫人寿辰前一日那米分头命人在国子监门外候着,定要请他过去坐坐,听她新学的一支曲子。他怕动静大了不好看,便去了。原只想略坐一坐的,不成想喝了几杯酒后再醒来就见一堆官差来捉他,还有他侄子赵宜铵。
至于二少爷赵宜铵那就更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是被人陷害的,他此前虽是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但是那家青楼却是从没去过的,也是在太夫人寿辰的前一日,他一个酒肉朋友说是那里新来了一个米分头,生得极是水嫩,硬拉他去了那里,然后几杯酒下肚,他就人事不知了,再醒过来,已经和他五叔一道两个人都被捆了起来。
“这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那两个不争气的都是让人家给算计了去!”太夫人恨恨地道。
那个孽障不过是仗着娶了个左相夫人的侄女当儿媳,竟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设计害她的一儿一孙!她倒是想以牙还牙,只可惜这同样的手段,她一个内宅妇人又如何使得出来。
一想到此处,太夫人不由得又想起她英年早逝的二儿子来,若是他还在的话,那个孽障哪敢这般放肆?
要知道自从赵明硕长大成人、袭爵做官后,就算远在福建镇守海防,也一样把长房那边压制的死死的。如今他早早去了,自己还剩下的两个儿子,一个是被别人坑了还替别人数钱,另一个虽然孝顺,到底才干上不如他二哥,竟就这样着了别人的道儿。且自从闹出那丑事来,既丢了官又挨了板子,羞愤交加之下,更是生了一病,卧床不起。
“我只恨我这两个儿子没一个顶事的,不但不能压制住老大那个孽障,反倒都被人家给算计了去。若是我的硕儿还在,我嫡支一脉定不会如今日这般一败涂地!”太夫人说着说着,那泪水就下来了,失去了她亲生的长子,这简直就是她心中永远抹不去的创痛。好容易老天给了她一个精明能干的儿子,却又偏偏早早的就又让他去了,剩下的儿子个个都不成器,叫她此生残年依靠谁去?
采薇替她外祖母拭去脸上的泪水,温言劝道:“我知道外祖母心里难过,可到底还是身子要紧,您可是这府里的定海神针,便是四舅舅、五舅舅让您失望,可您还有好几个孙子呢,好生教导,未必不能如二舅舅那般精明强干。”
这话简直说到了太夫人心坎里,太夫人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我省得的,那个心思歹毒的孽障怕是也想借着这回的事盼着将我气死呢!既我挺了过来,就再不会如他们的愿。只是,到底这伯府的世子之位叫他儿子钧哥儿给拿了去。”
就在两天前,现任安远伯爷赵明硙在一个月前递上去的请封世子的奏折被打了回来,先是申斥他有违律令,虽无嫡子,但嫡妻年尚未到五十,如何就敢为庶子请封。跟着又斥责他教子无方,其庶子赵宜铵身为五品同知,竟不顾律法禁令,嫖宿娼妓,此等无德败行之人,如何堪为世子!不但驳回其请,还把四老爷的官职也给一并免了。
跟着又下了一道圣旨,将安远伯府的长房长孙赵宜钧立为了世子,理由是赵家是以军功得的这个爵位,现今子孙中只赵宜钧一人善习武事,且高中了今年的武状元,大有其曾祖父的风采,可堪为继。
这道圣旨一传下来,先就把柳姨娘哭得险些没背过气去。听说这两天,那正院的哭声骂声就没断过。那柳姨娘不是哭她的铵哥儿命苦,眼见就要到手的世子之位黄了,就是骂她儿子不争气,还有那个硬拖了她儿子去青楼,毁了她儿子一辈子前程的混帐王八蛋。
虽说这于采薇而言算是个极好的消息,四房那边出了这等大事,自顾不暇,至少往后一段日子总不会再有心情来寻她的麻烦。可若是真让大老爷那边在这府里得了势,也不怎么妙啊!
“如今我娘家已然势微,怕是指望不上了,你二舅母的娘家虽是高门,可她兄弟如今在朝里也没什么实权了,大房那边又抱上了左相这棵大树,想再如从前一样从外头压制住大老爷的官位怕是是行不通了。到底该如何是好呢?”太夫人似是自言自语道。
“薇丫头,芝姐儿常说你是个聪慧的,主意最多,最是能替人分忧,你可想到什么法子没有?”
“嗯——”采薇略一沉吟,“既然从外头制不住那边,那若是从内里想法子去消解他们呢?”
太夫人听到“从内里消解”这几个字时,心中一动,哪知听采薇说完,却是和她心中所想并不相合。
就听采薇道:“先前四舅舅和大房那边也走得太近了些,这才让那边有机可乘,也不知经此一事,四舅舅他们可看出这里头大房动的手脚不曾。咱们不如点一点四舅舅他们,好歹别让他再被大房那边给蒙蔽了,毕竟现任的伯爷还是四舅舅,若他明白过来他儿子是如何叫他大哥给坑了,从此再不向着那边,嫡脉这边拧成一股绳,想来也能和大房那边抗衡一番。”
太夫人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个法子,只是你四舅舅……,唉!”太夫人对这个儿子已然是失望已极。觉得以他那点子能耐,便是和大老爷翻了脸,也是闹不出什么明堂来的,还是得另想个法子才是。
“我倒是想……”她虽已有了个主意,却是不好对采薇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说,便改口道:“好了,你也累了这一天了,且先回去早些歇息吧!”
采薇隐约觉得太夫人心中似是已有了什么主意,却又不好问出来,等又过了几日,听说太夫人忽然给伯府的三位老爷们每人赐了一个妾室,这才明白了太夫人当日没说出的那个法子——以毒攻毒!
☆、第四十九回
太夫人觉得这府里之所以会出这么多乱子,都是那些庶子姨娘之流闹出来的,既这些人搅得家宅不宁,她不妨再把这水搅混一些,也给这几个儿子赐下几个小妾姨娘,也去搅和搅和大房和四房的内宅,闹它个鸡犬不宁。
其实太夫人能想到这个法子,还是她侄女五太太给她提了个醒。
那日五太太红着眼睛来找她,说是想给五老爷纳个妾。太夫人初时还奇怪,待听五太太跟她说完,这才明白,原来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京中已传了好些闲话出来,很有些人在那里嚼舌,说五老爷之所以会出去找米分头,全都是因五太太仗着婆母是自己姑妈,连个通房丫头都不许五老爷纳,这才把个爷们憋得只得去逛青楼解谗。
太夫人是知道人言可畏的,便答应了下来,又一转念,便命人去采买了两个极是漂亮,人又伶俐的女孩儿来,将她们的身契都消了,给她们除了奴籍,一个给了大老爷,一个给了四老爷,都做了良妾。
大老爷夫妻俩,一向是夫唱妇随,算得上是臭味相投,夫妻同心,故而极为难缠。那大太太也是个厉害的,早早的自己先给大老爷纳了两个姨娘,身契牢牢抓在手里头不说,且这么些年下来,那两个姨娘一儿半女都不曾生下来过,不是流掉了,就是早产,没一个站得住的。
太夫人便借着这个由头,只说大老爷子嗣不丰,赐给他一个年轻漂亮的姨娘刘氏,跟着又说既赏了大儿子,小儿子也新纳了个妾,总不好落下四儿子一个,便也给四老爷赐了个貌美如花的姨娘何氏。
也是可巧,那牙婆送来的几个女子中,有那两个一看其相貌举止,便知是个不安分的。若是之前挑人,太夫人定不会选这样的,可是现今,这样的倒是正好合用。
虽不知大太太心中怎样,至少面上是笑眯眯的把新姨娘给接到了大房的院子里。五太太那边对新姨娘就更是亲切,直接把人往五老爷房里一放,让她好生服侍老爷,五太太自己只每日早晚去看望一次。
只有四房那边,因四太太还在外养病,是四老爷来领的人,虽说这十几年来,四老爷和柳姨娘那是浓情蜜爱,可到底对着一张脸十几年也有些腻味了,时不时也会出去偷个腥。何况这些天柳姨娘每每见他不是哭闹不休就抱怨不止,儿子没当上世子,他心里也正不痛快,想要人来安慰体贴呢,见了柳姨娘这等做派,更是心烦。
此时一见他娘赐给他的新姨娘何氏,小脸儿嫩生生的,长得又俏丽多姿,那双眼睛就跟会说话一样勾得人心里怪痒痒的。立刻就满心欢喜的把人领了回去,当晚就尝了个鲜,气得柳姨娘第二日在正院里又是一顿吵闹。
自此,大房的院子里虽还是一派风平浪静,但四房所住的正院里却不怎么宁静,柳姨娘处处要挑新姨娘的不是,那何姨娘不愧是太夫人有意挑出来的,也不是个善茬,仗着如今四老爷正宠她,大家又都是个姨娘,便也跟柳姨娘对着吵,她口齿伶俐,人又泼辣,听说有时宜菲帮着她娘还说不过这个何姨娘。
采薇身边的几个丫头对此自然是拍手称快,这才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呢,看那柳氏还能再来找自家姑娘的麻烦。采薇对此虽也乐见其成,但一想到平生最是厌恶小妾姨娘的外祖母如今无奈之下,竟然也像许多婆母一样,给儿子房里放人,让妻妾们去争宠吵闹,使夫妻离心,家中不和,就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堵在心里头,极是不畅。
她总觉得这样一番争斗下来,便是有一方赢了,可谁又是真正的赢家,不过是女人为难女人罢了,难道女子的所有聪明智慧都是施展在这后宅之间,用来对付同为女子的姐妹吗?归根结底,都怪这大秦朝的男子们可以纳妾,嫡子、庶子、外室子,闹出来一堆分产之人,女人又只得依附男人才能得享尊荣,利益相争之下,自然便会争来斗去,永无宁日。
采薇随父亲游历福建时,曾遇到过一个西兰国来的传教士还有他的夫人。他那夫人的父亲本是个福建海商,出海时遇了海上风暴,不知将船吹向了何处,后来才知道自己竟是到了极西之地的西兰国,其国中之人金发碧眼、高鼻深目,言谈衣饰迥异我朝。因一时无法回来,只得先在那里住下,渐渐学得其国中之语,便娶了当地一个女子生下了一个女儿。这女儿因成日听父亲讲述故国风光,便嫁了个传教士,夫妻两个一道往□□而来。
因这位夫人也会说本朝话语,采薇从她那里听了不少西兰国的风土人情,最叫她吃惊的便是西兰国的一夫一妻之制,虽然贵族男子们也可去找别的女子,但只能私相往来,无名无份,且所生的孩子始终只能是私生之子,没有任何的继承权。便是身为一国之主的国王亦是如此,据说前一任的国王娶了三位王后,依然没生出一个儿子来,他的情妇虽给他生了一大堆的儿子,却是没一个能继承王位,最后只得修改国中律法,立了他的长女为女王。
若是有朝一日,大秦朝也如那西兰国一样,只许一夫一妻,不准纳妾,便是女子一样也可以继承皇位,登基为帝,民间的女子也可顶门立户,那可该有多好!
麟德十九年的四月,于安远伯府而言可称得上是一个多事之秋,也是在这一年的四月,采薇为她父亲周贽行了禫祭之礼,正式除服出孝。这一回再不用她自己去采买祭品,太夫人发话命大少奶奶替她备好了一切祭礼所需之物,送到她的秋棠院。
虽那经手之人仍是阳奉阴违的暗中克扣了少许,仍要采薇再掏银子另买些好的来用,可太夫人这句话仍令采薇感动不已。觉得外祖母总算是看到了自已一片孝敬之心,终于也对自己这个外孙女多了几分关爱之情。
采薇在上次那间屋子里给她父亲行完一应禫祭之礼后,又在父亲的灵前跪坐良久,待她终于走出那间屋子时,外面已然是暮色四合,天边悄然挂上了一弯浅月。
采薇看着那弯浅月旁几点零碎的星光,忽然说道:“嬷嬷,我明白父亲为何要送我到这府里来了。”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她奶娘和两个大丫鬟都有些不明所以,杜嬷嬷却笑回道:“姑娘明白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