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张行话还没说完,孙嬷嬷一边已经冷笑道:“不要脸的下贱坯子,还敢与郡主、公主来比,便是这话,也够杀她一百回的了。”
    长乐那天哭啼着回来找娘,他们又不眼瞎,是以长乐的事,公主府里如孙嬷嬷和张行这种萧华长公主极倚重的老人,都是知道的。
    萧华长公主处置这事的手段就是给长乐的身份又拔上一层,因着萧华长公主在情路不顺,吃过苦楚,她不喜插手女儿的感情,她能做到的就是给女儿添上无限的坚实后盾,让女儿有得底气想把这事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所以,萧华长公主明知道这件事,也没有把这事发难至柳国公府和富昌侯府,而是发难到了朝堂上。
    至于柳承熙这位与长乐有婚约的柳国公府嫡二公子如何发落,那就看长乐的。若是长乐发落不明白,怕是萧华长公主最后才会辣手伸出,那就不是风平浪静,不见点血、不出条人命就能过去的了。
    便是如今萧华长公主和长乐都没有兴师问罪,富昌侯府不是一样要把裁春的命先送过来吗?
    ——处于高位,权利在手,那自是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怎么做都是对的了。
    长乐心里想的却是这流言也来得太过诡异些吧,传得又是那么快,真真实实虚虚假假的竟都有,让听到的人仿佛亲眼看到现场大戏似的,这才几天的时间,她没有说出去,她不信柳国公府和富昌侯府会傻到自己把自己的丑事张扬得全天下都知道的,那……究竟是谁传出去的呢?
    总不会是秦氏母女吧,她们见得自己公主之位定了,秦珊与柳承熙没了希望,这才转而用了这么一招?
    若真是如此,那柳国公府必然不会轻饶了秦氏母女才对,这简直是把柳承熙的名声摁在泥里又踩了三脚,这叫柳承熙以后怎么在上京城里混,更别说柳国公继夫人大田氏心中那不可昭人而之的阴私隐秘……
    ——有这流言传出,柳承熙以后别说想干掉他异母大哥,袭了国公府,便是想靠荫封、捐个小官都难了,前途基本算是毁了。
    随着张行又说了许多,基本都是什么富昌侯府二爷好色成性,不但婚前就有庶长子,婚后外室又层出不穷,又放纵个外室生的私生女去勾搭国公府的公子种种。
    还说富昌侯若不是尚了萧华长公主,有国法压制着,指不定也会干出什么混帐事来,那富昌侯府就不定多热闹了呢,如此看来,萧华长公主竟还做了一件好事,替天下众女人先收了一个渣男,你没看近些年来萧华长公主都没有招富昌侯去公主府吗?想来也是富昌侯做出什么恶心事令公主厌了,连着公主找男宠可能都是被富昌侯的不成器气出来的呢。
    还有说柳国公府二公子行为不检点,在自家宅院里就好摸小丫头,通房一排溜,只是柳国公夫人有手段全摁了下去种种,还闹出过人命……
    怪不得昨日小田氏竟能亲自来公主府接她,有着这些流言传出,此时的富昌侯府,怕是已经热闹得乌烟瘴气了。
    长乐越听越觉得这些流言都是对自己有利的,无论扯着富昌侯府还是扯着柳国公府,竟没有一句是带累出她自己的,最多也就是同情地说她两句还没出嫁,男方就扯出这丑闻,实是性子软,不像她娘等等。
    所以,这流言定不会是秦氏母女放出来的,她娘向来都是玩明招,这种暗技最是不屑了,且这几天都琢磨着怎么上山抢人,可没空理她呢,那……还能有谁呢?
    这时,深藏功与名的某人,正在莲亭内阁里,信手捏着一匹水蓝色的冰纱绵缎料子,嫌弃地撇嘴,扔到了一边去,“就这点货色?”
    一旁陪着他看的惊鸿馆大管事,不由得心头一颤,连忙说道:“回馆主,这都是今年各方送上来最好的料子了,不是小的多说,便是宫里的,都未及咱们眼前这几匹的。”
    就只说他家馆主手上刚扔的那匹,那是多少织女只在子夜正午时开抒机,只织子时与午时这两个时辰,用着鲛绡和夜明珠的粉沫配在里面织就的,冬暖夏凉,白天润而无光,夜间亮而不闪。
    还有,这室内摆着的各色十几匹布料,无论单挑出去哪匹,那都是价值千金,穿在身上,便是不俊不美,也能生生地衬出几分风采来的。
    可瞧着他家主子的意思,竟是……不太过关的。
    “有没有更好的?”李荣享眼皮都不撩一下,这些布匹旁人穿了,却也不能说是不好,但若他想送……便觉得送不太出手了,看着哪里都觉得有些缺欠。
    老管事一阵阵地头疼了好一会儿,终眼前一亮,他忽想起箱子底压的那匹,那是单用檀木盒子装送过来的,送它过来的暗人曾说这匹可称为丝绸中的王后了。
    等着老管事带着两名手脂极细的侍女,在李荣享面前展开这匹传说中的‘丝绸中的王后’时,他的神色一霁,仰在榻上的身体缓缓站起,走近到这匹布前,如玉的指尖轻轻扫过料子表面,仿如触到了心上人滑如凝脂的肌肤一般,指尖从头扫到尾时,竟好似已带出了肌肤的温度来了。
    饶是李荣享定力十足,心湖也难免泛开片片涟漪,渐显沉醉之容,一旁的老管事眼尖看到,连忙趁此说道:“他们叫这匹料子为‘佼人锦’,小的觉得当真是料如其名啊。”
    佼人锦,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实是极配极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早些,不能总熬夜啊,我白天总是困困的,哈哈,今天可以早点睡了,众亲晚安,挨个抱抱,我需要你们的支持啊,宝贝们!
    ☆、第44章 慢慢
    收到李荣享送来的礼物是长乐料想中的事,收不到那才是怪事呢,她没想到的是李荣享竟送她这么一匹光华皎洁、色泽绝佳的丝缎来,这是……这是打算让她做身新衣服,在及笄礼时穿的吗?
    孙嬷嬷是历经两朝的宫中老人,侍候过世宗元后孝贤皇后,后又跟着萧华长公主,自认也算是有一双见过世间众多好物的眼睛,见着这从檀木盒内盛出的如流云似日岫的料子时,也忍不住咂咂赞叹,“这料子真是精美绝伦,小公主,是您很好的朋友送来的吧?”相对于这料子有多么绝品,孙嬷嬷其实更关心的是后面的事。
    依着孙嬷嬷考虑,便是极好的朋友,也不可能送长乐这么华美珍贵的料子,这一看就知不是凡品,而长乐结交的那些闺中蜜友,情份怕是达不到,就算有那么一两个达到了,怕是也甩不出这么大的手笔。
    说句最现实的,这料子……都不知道当今圣上的库里,有没有呢?
    孙嬷嬷何其警觉又何其用心,她是把萧华长公主当自己亲生女儿瞧着的,自是把长乐也当眼珠子,凭着她几十年的阅历,她觉得这是有谁,对她家小公主用心思了?
    这还得了!
    能送出这么好的东西的人,不知是何方神圣,但不管是何方神圣,多大的胆子不经明路,就敢打她家小公主的主意,当她家公主不喘气吗?她家公主是信佛却不吃素。
    长乐怎能听不出孙嬷嬷话里的意思来,她娇羞地低下头去,双颊飞出一抹绯红来,她不觉得李荣享是见不得人的,自不会刻意隐瞒,但她也不会刻意说出来,只假装听不懂地说:“嗯,是极好极好的。”却也没尽说。
    急得孙嬷嬷差一点儿没沉住气,正这时,张行身边跟着的小徒弟匆匆跑了进来,“回小公主殿下,我师父让我说……让我告知您……长公主殿下回来了!”
    这小太监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叫豆子,跟在张行身边却有几年,办事还好,只是说话不太伶俐,却也有一个讨人喜欢的可爱劲,让人瞧见便想乐了。
    长乐一听她娘回来了,也顾不得什么,只吩咐留夏把李荣享送来的那匹料子妥当收好,她则一溜烟似地往门外跑去了。
    等着长乐跑到藏艳阁正堂大门时,便见到正堂前的四方大院里,她娘一脸喜气洋洋地站在一顶极小的两人抬粗布素轿前,正大声嚷着,“还不出来?还等着我把你抱出来啊?”
    她是个性急如火的,本最讨厌温吞之人,偏偏中了这人的魔咒,偏偏这人又是世间少有的温吞。
    真是10086头草泥马奔驰而过,这叫什么命啊。
    轿子里仍是没有什么声响,长乐却听得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从正堂大门下了一溜台阶,走到她娘身边,挽着她娘的手臂,说道:“不如,直接抬去菩提院吧,张伯已经收拾得极妥当了。”
    经过了前世她娘离世之事,她是知道轿子里坐着的那人心里是有她娘的,只是不知如何原因生前竟从未相见,这一世被她娘硬从庙里抬了出来,怕是心底也别扭着吧。
    萧华长公主略思忖一下,觉得她女儿的主意极好,冲着陪站身边的张行使了一个眼色,张行会意,立刻指挥起轿夫,抬着这顶小轿,绕过藏艳阁,向整座公主府最西面的菩提院而去。
    “乐儿,他……”萧华长公主总觉得应该和女儿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更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对。
    对着她亲娘,长乐何等善解人意,连忙笑着摆手道:“只要娘开心就好,女儿理解,女儿都是支持你的。”万望以后自己娘亲记着自己这份乖巧开明,也别太难为了李荣享才是。
    萧华长公主哪里知道女儿揣着什么小心思,听到女儿如此表白,心下一片疏朗,拉住女儿的手,眼里全是温柔。
    长乐最是乖觉,识趣地把手从萧华长公主的手中抽出来,轻轻推她娘一把说:“娘也去看看吧,女儿觉得菩提院那边的情形,张伯自己怕是周全不得的。”
    别的事情张行的道行或许没问题,今天这事,没有萧华长公主亲自陪同到底,定会有点麻烦。
    那人被萧华长公主生生抢来心里就算有七分乐意,总有三分不甘愿吧。
    萧华长公主颇觉女儿提醒得有道理,匆匆吩咐了孙嬷嬷几句,便往菩提院去了。
    萧华长公主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里,长乐抬头望天,午后的春日暖阳照在身上,异常的舒服。
    收了心上人送的礼物,自己亲娘又虎虎生威地给自己掳个‘后爹’回来,昨天又听到生死对头挨个倒霉,这感觉不要太通透了。
    “留夏,吩咐下去,本公主要去锦绣阁瞧瞧首饰,”
    再没有比今天更适合逛街的日子了,收了新料子,就要添点新首饰才对。
    绵绣阁是全京城最好的首饰铺子,每旬时兴流行的样子,都是从他家传出去的,为上京城名门闺秀、豪门贵妇的最爱。
    留夏还没应声,孙嬷嬷却先不动声色地说道:“小公主要看首饰何用自己跑一趟,他家是巴不得给咱们送到公主府上的。”
    长乐听出孙嬷嬷话里的意思,也知道孙嬷嬷是关心自己,怕自己被骗了,旁敲侧击地想从自己嘴里知道些什么。
    孙嬷嬷是自己娘亲的心腹,若是从自己这里知道了,转而定会告诉给自己娘亲的。这样,其实到也不错,总比自己说出口要好些,她也不想一直瞒着她娘亲的,她和李荣享的事,最先过的总要是她娘那关。
    只是现下就全盘传过去,还是有些早的。依着她娘那性子,嗯,还是慢慢渗透吧。
    长乐假装听不懂,笑得甜甜地说:“送上府来,哪有自己去看有意思,嬷嬷放心,我逛一小会儿就回来的。”
    长乐要想出去,孙嬷嬷哪里拦得住,只得叫长乐多带几名侍卫同去,像只护着雏鸡的老母鸡一样,生怕她家小公主岁数小、性子柔,被人欺负了。
    出了公主府的大门,长乐乘着的马车缓缓往绵绣阁所处的西市而去。
    独自坐在马车里的长乐,微沉着绝色倾城的容颜,一点儿没有了刚才在公主府与孙嬷嬷及她娘说话时的活泼乖巧。
    许是今世重生的后遗症,没有人的时候,她一般都是这样面无表情,瞧着有些僵硬的,人前人后,判若两人。
    刚才的那个路口处,她把留夏从马车上放了下去,那个路口直通李荣享的惊鸿馆。
    锦绣阁纵算是上京城最好的首饰铺子,也绝不会有她想要的那一套的,李荣享送她的那匹料子,摘了天上的月亮来配,在她心里也是配不得上的。
    她,她摸了那料子,心里痒痒的。忽然就……就很想很想……李荣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睡觉去了,谢谢亲们一如既往的支持,感谢你们的留言收藏还有小地雷。
    ☆、第45章 冤不
    做为上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锦绣阁的布局不但处处充满着奢华精巧,还极尽所能地为顾客着想。
    因来此逛玩买物的客人,大多都是女客。
    为避免生嫌是非,锦绣阁的服务人员也以女性居多,还都是那种面容看着和善温暖、长相却只是中等的妇人和少数及笄前的少女。
    这样的服务群体,会为女客们带来良好的享受,也会让女客的家人们放心。
    绵绣阁的老板连服务人员都想得这么周到体贴,自不会遗忘了在绵绣阁装修与布局设置上,对重要金主的**保护,所以绵绣阁的后院全都是竹木制作的一间间装修高雅的小室,中间布有隔距,可以确定竹间里的人说话,彼此挨着的间室是听不到的。
    长乐正摆弄着她随意从精品首饰堆里拿来的两套翡翠头面,玲珑的翠玉在她白析如凝脂的手指尖翻滚,交相辉映,面上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直到竹室门被拉开,一道暗红色的身影走了进来,长乐手中拿着那根翠玉宝钗立刻掉落到竹桌上铺着的厚厚长长的白色毛毯上,她哪里还有管顾那什么钗的死活,‘扑’地站起来,秒间变脸,什么心不在焉、面无表情、怏怏不快,全都消失,笑得太阳花似的俏脸,满是朝阳。
    “你来了,”长乐小燕子似地迎了过去,伸手去拉李荣享的衣袖,李荣享下意识地想要闪躲。
    他不喜与人过从甚密,墨染是随身侍候他的,又是他养大的,他仍不习惯近身接触。
    想到那伸手之人是长乐,李荣享的手抬起又顿住,这一个闪神,便没有躲过长乐的手快。
    长乐一把拉住李荣享暗红色宽大袍服的垂袖,抿唇笑问道:“先生可知我娘是谁?”
    李荣享无奈苦笑,这上京城里,不,这举大印国谁不知道长乐的娘是萧华长公主,却也没猜到长乐为什么要问这个,只顺着她问的回答了。
    “自是萧华长公主,”李荣享任由长乐拉住袍袖,侧行了半步,与长乐离得更近些了。
    长乐很满意李荣享这半步,离得近了就是好,李荣享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气,盈盈扑入鼻息,头脑里多少直缀的灰败情绪,都在闻到这股子香味时,悄然消失,只余绮丽。
    “你可听说有其母必有其女,”长乐眨着一双秋水横波的大眼睛,抬着尖俏的下巴,仰头看李荣享,那可爱的神情小鹿似的,竟还有一点点的挑衅。
    李荣享勾唇展颜,“郡主可没有长公主……那样豪气。” 他本想说霸道匪气来的,后一想用这词来形容未来……不太好。
    长乐几乎要笑得花枝乱颤了,拉着李荣享袖子的手却是仍没有松开,笑到最后才说:“我娘今儿抢了个和尚入府。”确切说是带发修行的。
    她前世见过那男人,那男人一身素棉僧服,却是留着一头长发的。她母亲下葬前,那男人说过一句,“未断青丝,不了红尘。”随着她母亲下葬,那男人自己拿剪子,剪了一把头发,陪葬了。
    不等李荣享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拉着李荣享的袖子为攀力,踮起脚来,玉面粉妆几乎要贴到李荣享的脸上,吐气如兰,极轻却又极坚毅地说道:“这等事,我也做得出。”她抢起人来也是不要命的——躲什么躲,下意识的也不行。
    李荣享面颊红透,连着颈项都漫出红来,他长这么大还没被谁这么‘调戏’过呢,要命的不只是长乐说出的话,还有那吞吐来的气息,痒痒地骚在脖颈的敏感之处,他连额上都见了薄汗出来。
    李荣享的反应大大出乎长乐的所料,她以前虽是知道李荣享处于风月却不恋风月,是个极内敛极保守的人,与男女之事不太理会,前世她还曾听墨染说李荣享四十岁还没有女人,可能是哪处有病,她并不太信,以为是墨染开李荣享的玩笑,如今瞧来,且有几分真的。
    这‘真的’自是指没女人,至于病吗?总要她验验才知,便是有,见了她,也能治得好。
    前世,她已经到衰末期,自理都困难了,哪还能想那些,李荣享对她体贴入微地照顾,她终究是自惭形秽,对不住李荣享,空负那一片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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