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似无的叹息声消逝在黑夜里,很快就被微风刮的沙沙作响的树叶摩擦声给掩盖了过去。
…………
付绵绵当晚回到鹤松院之后,就开始了深居简出的日子,除却平日里一天三次的按时伺候付老太君吃药,余下的时间都只留在自己的房间内,谁也不知道她在忙活些什么。
偶尔赵固和赵乐之会前来给付老太君请安,不管二人抱着什么心态,却从未‘偶遇’过她。好像自从月余前,付绵绵分别在他们兄妹两个跟前狠狠地刷过一波存在感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在府内几乎都要查无此人了。
这无疑引起了赵乐之的警觉,要知道之前的付绵绵可是三天两头的就往侯府夫人所居住的明月院跑,即便侯府夫人甚少会同意见她,她仍然乐此不疲的试图唤起对方同自己整整十六年的母女情分。
如今却这般安静,实在是过于反常了。
这日,赵乐之与赵固照常从付老太君的主屋请完安之后走了出来,在靠近院门的地方,赵乐之忽而停了下,侧过头看向了临近院门的右侧厢房。
这间厢房临近鹤松院的小厨房,原本是空着的,付绵绵来了之后便搬了进去。因着为表孝心,她一来就揽下了每日替老太天煎药的活计,是以住在这里还算方便。
这会儿小厨房的门儿正半敞开着,可以看到燃烧的柴火上面架着的砂锅还在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药香气。
药还在熬着,可旁边却不见人。
赵固已经走到院门外了,却发现自己的妹妹没有跟上来,于是他扬声喊道:“乐之,你停在那里作甚?”
赵乐之方才微皱的眉头在听到赵固的声音后即刻就舒展了开来,恢复了往日里表面上的柔美可人,含糊的应了一声。
赵固在听到回应之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他也并不想在此处多做耽搁,火急火燎的先一步走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付绵绵近日的一举一动太过于反常,再说了,她若不出现在人前,这戏还怎么往下唱?
得想法子让她出来才行。
赵乐之眸光闪烁,之后察觉到主屋里有动静传出,这才带着丫鬟慢吞吞的出了鹤松院,并没有注意到那间厢房的窗后,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付绵绵自然是发现了在院门口直愣愣的站了好一会儿的赵乐之,她之所以选择了暂避锋芒也是因为无意中发现了在这本书的世界里,修真功法在体内运转的时候竟然有了反应。
虽然此处空气中灵气的稀薄程度未比上个世界好上太多,但经过了这些日子的反复引气入体,她已然能够感觉到丹田处传来了轻微的针刺感,这无疑是个很好的消息。
即便进展缓慢到有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筑基,但是强身健体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这也代表着等到她日后脱离侯府独自在外生活的时候,无形之中多了点保命的手段。
所以她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尽量在离开侯府之前提升自身的实力,而非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没多大意义的事情上面。
可惜天不遂人愿,当晚晚饭后,付绵绵正在像往常一样伺候付老太君吃药,院子里的张嬷嬷在门外通报:“老太太,明月院来人了,说是要找付姑娘。”
付老太君先是看了看此时正坐在榻边凳子上,垂眉敛目的人两眼,随后收回了视线淡淡吩咐:“让人进来吧。”
张嬷嬷应是,打开帘子让明月院的人进了来,来人乃是大夫人身边的丫鬟彩环,迈过门槛儿之后先是笑盈盈的冲着付老太君福身行李:“奴婢给老太君请安了。”
“起来吧,可是有什么事儿?”付老太君见付绵绵仍然是那副嘴巴闭的严严实实的模样,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之后便开口问道。
“奴婢是奉大夫人之命来给付姑娘送初春的新衣裳的,连带着还有几样京城里正时兴的首饰,也不知道姑娘喜欢不喜欢。”彩环说着,将手中的托盘递了过来。
“谢过大夫人。”付绵绵表面十分顺从的起了身,接过了沉甸甸的木质托盘。
“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母女情分,大夫人心下还是惦念着你的,等到时间久了,她自然就会想通了。”付老太君适时开了口,似是在替付绵绵宽心。
想当年威武侯将这孩子抱回来的时候她就不大同意,后来因着夫妻二人的坚持,她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现下可好,找回了亲闺女就想不要养女,大夫人钱氏怕是彻底昏了头,这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堂堂威武侯府岂不是会彻底沦为京城众人的笑柄?
“老太君说的对,大夫人若是不念着付姑娘,怎么会吩咐下面特意为姑娘赶制新衣呢?”彩环不愧是大夫人钱氏身边最得力的丫鬟,这张巧嘴说出来的话很中听:“而且大夫人还说了,过两天要带姑娘您去宫里一年一度的骑射节呢!”
付老太君听到这话也是有些吃惊的,抬起眼皮观察了一番彩环的表情,随即又把视线落在了那托盘上。
不过她却没有多说什么,钱氏到底是府中的大夫人,她能出手把付绵绵留在身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余下的……她也并不想干涉太多。
“今年的骑射节定在了两日后,天还未亮就得从府中出发了,到时候姑娘可千万记得,别耽搁了。”彩环继续叮嘱道。
付绵绵先是垂眸盯着托盘中那用上好的料子制成的一群看了好一会儿,就在周边气氛逐渐变得凝滞的时候,她开了口:“好,我记得了。”
登时彩环那差点僵在脸上的笑容里就多了几分真诚,随后又和付老太君行了一礼便出言告退了。
看着对方那逐渐远去的背影,付绵绵抬起了手,一边摆弄着托盘上的小玩意儿,一边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么沉不住气啊……
瞧着还挺着急。
第31章 侯府假千金(3)
三月初八, 天气渐暖,万物复苏,天气晴朗, 是个出外踏青的好日子。
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明月院的彩环就来到了鹤松院的小厢房外敲门,成功把付绵绵唤醒之后又殷勤备至的伺候她梳洗,直到亲眼看着她穿上了之前送过来的新衣服和新首饰, 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付绵绵全程一副没怎么睡醒的样子任由彩环摆布,一路被推着走出了威武侯府的大门, 门外已经有两辆马车等候。大夫人钱氏和赵乐之自然是坐在前面的那辆马车里,而她则是被推进了后面的那辆马车,之后伴随着两道清脆的马鞭声,车轮开始缓慢的滚动了起来,将石板路压出了咯吱咯吱、十分有节奏的声响。
马车里还坐着另一个同原主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是威武侯一个姨娘所出, 叫赵卉之。眼瞧着也要到了议亲的年纪,估计这次钱氏把她带出来也有让京中其余勋贵家中夫人相看的意思。
之前付绵绵还是侯府小姐的时候, 赵卉之对她颇为友善, 然而眼下二人再次相对而坐,对方却是连个招呼都懒得打,甚至还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轻哼, 扭过头去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独自打量着外面的风景去了。
人家避嫌的意图这般明显, 付绵绵也懒得敷衍, 这一路上都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的像是在小憩。
两辆马车在摇摇晃晃将近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走出了京城的范围, 接着又过了一个时辰, 才隐约能够看到前方猎场的轮廓。猎场周边设有木质栅栏, 栅栏上插着与大昌国战旗同色系的旗子,那些旗子在春风中猎猎作响,显得相当的有气势。
威武侯府的马车抵达的时候,前面还有不少别家女眷的马车排队等待进入围场,场面很是壮观。骑射节在大昌国也算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皇家会邀请朝中大臣极其家眷前往皇家猎场,除却打猎之外还有很多的项目。比如年轻的一辈可以凑在一起,比骑射、比拳脚等等,这些比赛虽然在上过战场真正厮杀的老一辈人看来有点小孩子玩乐的意思,但是若真的有实力,运气好的话也会受到皇帝的青睐。
之前就有过因为骑射功夫好,被皇帝夸赞并且直接入宫当了禁卫军的例子,是以有点野心的年轻儿郎都纷纷摩拳擦掌,只等着在骑射节上大放异彩,最终平步青云。
至于女眷们,一般都是安安稳稳的坐在休息区欣赏自家爷们儿们的飒爽英姿,不过每年也有一小部分武官家的女子选择策马奔腾,亦或是表演一下射箭技术,若是皇帝或者皇后和太后看的高兴了,也会得到夸奖和赏赐。
这年头,皇家的口头夸赞比什么珠宝首饰都来的吸引人,毕竟是皇家都称赞过的女子,娶回去做媳妇儿岂不是倍儿有面子?且大昌国民风素来彪悍,刚刚开国的时候朝中也曾有过女官,所以女子习武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稀罕事儿,也不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
终于到了猎场内部,付绵绵和赵卉之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乖巧的跟在大夫人钱氏身后前往前方那用几个大帐篷搭建而成的女眷休息区。迎接钱氏的是众多夫人的问好声,钱氏带着赵乐之结识着各路京中贵女,常年养尊处优的矜贵面庞这会儿竟也笑出了鱼尾纹。许是大家伙对赵乐之的夸赞让她觉得十分受用,就连笑声都比平日里爽朗了不少,任谁都能听出来她是真的高兴。
这样一来,在场的那些夫人和小姐们在看向其身后站着的、沉默不语的付绵绵的时候,脸上就都带了些深意。在京城的女眷社交圈里,大家对于付绵绵并不陌生,毕竟之前也是经常跟着钱氏在外吃茶听曲儿的,未曾想一朝剧变……
于是不少人在背地里嘲笑:假货就是假货,即便贵人再抬举,最终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顶着众人那毫不客气的打量,付绵绵神色如常,不若最开始那段时间动不动就委屈到红了眼模样,徒惹别人耻笑。
钱氏用眼角余光观察了她一番,露出了还算满意的表情,甭管她今天把人带出来是个什么目的,算这个丫头有点眼色,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添堵。
很快,远方传来了皇家仪仗那悠长的号角声,众人即刻停止了闲聊,各自整理了一番仪容,然后快步走出帐篷。
外面文武百官都已经在前方静候了,等到皇家仪仗映入眼帘的时候,所有人跪成了一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踩着脚踏和皇后一起下了那辆外表豪华至极的马车,然后叽哩哇啦的说了一大堆振奋人心的话,紧接着从一直候在一边的男主唐胥的手中接过了弓箭,用力将弓拉满射出。
嗖!
箭只以极快的速度飞了出去,甚至隐隐发出了破空声,之后精准的射入了一只野鹿的后腿,于是现场便响起了一震高过一震的热烈的欢呼声。皇帝即便已经年逾花甲,可从这一箭仍然能瞧得出他的身子骨还是相当的不错的。
这一箭正式拉开了今年骑射节的序幕,朝中以威武侯和唐胥为首的武官们纷纷姿态潇洒的飞身上了马,一时间马的嘶鸣声及人类发出的吼声掺杂在一起,让人觉得热血沸腾。然后在马蹄踩踏出来的阵阵浓烟中,武官们都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不远处的密林里,每个人都期望能够成功猎到那头事先做过标记的野狼,拔得骑射节的头筹,好在皇帝面前露露脸。
至于剩下的文官则是陪着皇帝走向了最大的那顶帐篷,依着官职有序落座,一边饮酒作诗一边陪着皇帝看着外面的小年轻们瞎折腾。
很快,各家的公子哥们就开始出动了,在广袤的草地上成群结队的骑着马,还真有种年少恣意的风流。
紧接着又有几家的小姐换上了方便活动的骑马服,跑到一边打起了马球,悦耳的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天空,在场的众人在这种环境下俱是放下了平日里的一身疲惫,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松快了不少,其中更是多了几分真心。
因着威武侯在朝中颇受到皇帝的倚靠,是以大夫人钱氏的座位离着皇后很近。
皇后从外面的马球场收回了目光,之后落在了正乖巧坐在钱氏身后的赵乐之的身上,随即又打量了付绵绵和赵卉之两眼,这才笑吟吟的开了口:“本宫在宫中早就听说了威武侯寻回了丢失了十多年的爱女,还未恭喜侯爷夫人,这么多年的乐善好施,终究是得到好报了。”
“你叫什么?”皇后很亲切的问道。
赵乐之急忙低头,柔顺的回应:“臣女赵乐之,见过皇后娘娘。”
“很有规矩,长相也秀美,性子看起来更是个好的。侯爷夫人,您可真有福气。”皇后说着场面话。
钱氏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急忙拉着赵乐之谢恩,惹得其他的夫人和小姐们有些眼红,不过碍于皇后还在,不便表现的过于明显,只是互相交换着眼神。一时间,帐篷内暗潮汹涌。
付绵绵跪坐在最后方小心翼翼的动了动已然酸麻的腿,而旁边的赵卉之则是一直异常的乖巧,一动也不动的垂眸,像是一尊毫无生命的娃娃,期望能够能到哪个买主的青睐。
彼时赵乐之正在口齿清晰的回答着皇后的问话,付绵绵试探的伸出手轻轻的拽了拽钱氏的衣角:“大夫人,我想去更衣。”
当着皇后的面,总不好说如厕污了凤听,于是她选择了一个相对于含蓄的说辞。钱氏许是怕她打扰到赵乐之在皇后跟前刷存在感,倒是没怎么迟疑,只是挥了挥手让彩环跟着她一起出了帐篷。美名其曰她带着丫鬟要方便些,实际上不还是怕她乱跑,若是万一冲撞了谁,那岂不是坏了事儿。
付绵绵对此毫无意见,一路沉默的跟在彩环的身后,等到解决完内急之后,再跟着对方返回。
途中经过了马球场,彩环不由得有些走了神,满脸艳羡的看着马背上的小姐们,眼底是藏不住的向往。她虽是侯府内得势的大丫头,可也不常见这种热闹的场面,更别提这般自在的跑马了,压根从未有过这种机会。
付绵绵则是静静的站在她的旁边,抬起头看了看蔚蓝的天,被太阳刺的眯起了眼。
很快彩环便回了魂:“抱歉了姑娘,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不然夫人该等急了。”
付绵绵自然是无不可,二人往前走了两步之后,忽然一根箭不知从哪里射了过来,直直地钉在了二人身前的草坪上。那箭羽还在微微颤抖着,可见能够射出此箭的人,武力值不可小觑。
“啊!!”彩环被惊的尖叫了一声,下意识的拉过付绵绵就是后退了一大步,不过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她很快就收了声,紧闭着嘴巴避免自己再次失仪,即便她已经被吓的全身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
付绵绵冷眼看向了正前方,七八名公子哥骑着马凑在了一起,其中还有赵固。而在他旁边,骑着枣红色宝马,手里还拿着弓的,可不就是一个月前在侯府后花园想要她陪着吃酒的那个?据说是皇后娘娘的侄子,叫谢正业,其父在朝中任尚书,虽说品级不是顶尖的,但架不住人家是国舅啊!
赵固似是有些不满,嘴巴里嘀咕着:“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刀剑无眼,若是伤了人怎么办?”
可谢正业就好像没听到似的,将他的愤愤不平忽略了彻底,坐在高高的马背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不远处那个眼神晶亮的人,唇角微勾扬声道:“付姑娘,许久未见,近来是否安好?”
“……”付绵绵忽而一笑:“好的很,托了谢公子的福,不缺吃也不缺穿。”
此话一说,赵固便在心中叫糟,果不其然只见谢正业的脸色一变,从旁抽出一支箭就这么搭在了弓上,箭尖直指付绵绵所在的方向,蓄势待发。
第32章 侯府假千金(4)
“喂!”赵固见状有些慌, 他胯下的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安,于是忽然打起了响鼻,小范围的挪蹭了两步。他一边要扯住缰绳安抚马儿, 一边还试图伸出手去阻止谢正业的动作,看起来狼狈又滑稽:“那日赌也是我跟你赌的,你若是不满冲着我来就好了,欺负一个妇道人家算什么本事?”
旁边的彩环已经吓到两腿发软了, 这会儿也全然不记得什么上下尊卑有别,直接环抱住了付绵绵的手臂, 为了不跌坐在地,几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付绵绵的身上。
付绵绵则是有些讶异的看了赵固一眼,印象中原主和这个便宜哥哥的交流十分有限,不过之前对方也是爽快的拿了银子换玉佩,想来这人的确是纨绔了一些,但本质却并没有黑透了。
可任由赵固怎么闹腾, 谢正业就好似没听到一般,紧紧拉住弓弦的右手就这么一松, 箭只再一次以极快的速度奔着付绵绵所在的方向飞去。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 就到了对面那两个人的眼前,眼瞧着就要见血了。
彩环终于忍不住了,尖叫着双手抱头蹲了下去, 鼻涕眼泪往下一起流。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是做丫鬟的,比旁人更知道这些贵人有多么视人命如草芥, 她是真的控制不住那从心底漫上来的恐惧, 怕的牙齿都在打颤。
然而那支箭却只是从付绵绵的脑侧擦着飞了过去, 没入斜后方的土地里, 只余下半个箭身在外, 彰显着刚刚的情景究竟有多么凶险。
“啧。”谢正业一挑眉,看着前方仍然站的直挺挺的人,忽然就来了点兴趣。他当然不会蠢到在皇帝和皇后眼前伤人,只是没想到对方一个常年养在侯府后院的娇小姐,竟然半点不怕,还真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彩环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好一会儿,才敢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在发现自己毫发无损并且付绵绵仍旧安然站在原处的时候,干脆一屁股就坐在了草地上。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仪态,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的四肢瞬间失了力气,想站都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