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西努克出生战斗飞行员,会跳伞。
西努克上将苦笑摇头。
里-2只有一个降落伞。
他感激华国人民对他的照顾,把生的机会给他,但没法跳。
这样的天气,跳伞不被雷劈死,也会不知道被吹到哪里,下面可是连绵起伏的山脉……
不好,下面是山!
西努克上将用力推开工作人员,猛拍舱门大声提醒:小心下面的山!
自由落地不怕,等安全了在加马力重新起飞就是,虽然疯狂但并非不可控。
梁汝莲已经看到了。
她本来的打算,降落到安全高度再想别的办法。
可是,乌云此刻如滔滔海浪,高度极低,舷窗外一片苍茫,山峦隐于其中,只露出一片片仿如仙境般的山尖。
欧远找回了理智,一连串大喊:“这里是山城最大的山脉,最高接近三千米,长度几十公里……快,快飞上去。”
梁汝莲惊出一声冷汗。
飞机以刻不容缓的速度紧擦着一座山尖掠过。
几十公里……不可能飞过去!
只能再上去了!
飞机发出阵不堪重负的巨大轰隆声,迎着风,迎着密密麻麻砸下来的雨,再度向着空中的死亡地段飞去。
瓢泼大雨滚滚而下,雷电如金蛇狂舞,天地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结冰的危险暂时没了。
但,又来了新的。
当飞机再次来到接近五千米高空欲与死神搏斗时,机身忽然传来噼里啪啦不正常的撞击声。
骤然而降的温度,雨滴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冰雹。
后世的飞机玻璃,是航空专用,而里-2,只是普通的玻璃,密封一般且轻松就能砸碎。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舷窗玻璃瞬间被砸成了蜘蛛网,紧接着,一颗乒乓球大小的冰雹正中中央,像一众小兵中负责攻城拔寨的将军。
玻璃,碎了。
巨大的狂风呼啸而至,吹的人脸部扭曲,几乎站不住。
除了死死抓住座椅再无别的办法。
有人终于哭了出来。
飞机怎样翻腾,至少还在飞行,可玻璃碎了,几千米的高空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驾驶舱遭遇同样情况,挡风玻璃比机舱舷窗玻璃面积大多了,被击碎刹那,玻璃碎片狂风,砸了两人一头一脸。
好在有护目镜。
一片玻璃正扎在梁汝莲手背,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紧接着,迎面而来的狂风骤雨势不可挡,瞬间把机舱和驾驶舱中间的门撞开。
梁汝莲目光坚定,像一只永不低头的雄鹰死死观察前方。
上不去,下面有山,生的路在哪里?
飞机陷入了更大的危险。
五千米的高度,空气稀薄,机舱开始释压了。
众人立刻像被掐住脖子,除了大口呼吸,再也哭不出来。
再继续下去,他们会因为缺氧被活活憋死。
西努克上将和资深飞行员两人紧紧拉住彼此,互相抓住座椅一起用力,从机舱到驾驶舱短短数米的距离,像一道无法迈过的天堑。
风,太大了。
资深飞行员脖子上青筋暴起,向西努克将军使了个眼色,借着对方用力推的力气猛地扑向前方的座椅,再伸手,把对方拉过来。
生与死之间,没有身份之别,唯有同生共死。
巨大气流滚滚,声音刚跑出嘴唇就被吹散。
两人艰难来到机舱,资深飞行员扯着喉咙大喊:“你打算怎么办?”
梁汝莲没有回头,她没法回答,此刻哪怕一丝分神,飞机可能就会失去控制,她抬起满是鲜血的手,做了个向前冲的姿势。
上不去,落不下,只能冲!
成熟的雷雨云,顶部最高能接近万米,如此一个庞然大物,并非没有弱点。
世界上永远没有绝对的绝境,雷雨云之间,就像沙漠的绿洲般,有安全地带。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这条唯一生的道路。
“注意云团翻腾的动向。”西努克上将瞬间明白过来,他年纪大了,此刻憋的脸色发青,因为角度和飞行员原因,没看出是个女子,只下意识感觉对方身形特别的瘦小,他几乎趴在梁汝莲耳边嘶吼传授自己的经验,“往翻腾小的地方飞!”
第40章
飞行经验越久经验越丰富,经历的场面也多,梁汝莲是,西努克上将也是,他此刻很想接替眼前身体娇小的飞行员,用自己丰富的经验带领大家逃离死亡地带。
然而此刻别说换人了,动一动飞行员都可能造成飞机失控。
西努克上将把目标换成了副驾驶上的欧远,那么,就让他来辅助吧。
空气稀薄,狂暴气流吹得人随时都能飞出去,交流不如直接行动。
欧远茫然被拎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用力推向身后的机舱。
察觉身边有动静,梁汝莲用余光瞄了下,来之前她看过资料,知道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曾经是名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
也好,多个优秀的帮手。
里2有无线电,但没有后世的高科技卫星导航,飞行时经常要观看下面坐标来纠正航线,梁汝莲只能看到自己这边,需要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当她的另一只眼。
两人同时睁大眼睛,凝神观察前方。
遮天蔽日的雷雨云并非一个整体,是有许许多多或大或小的云团组成,随气流彼此融合又彼此排斥,中间的交接处,就是生的希望。
梁汝莲此刻特别怀念曾经的高科技。
有卫星实时云图,能知道面积和高度,知道哪里强哪里弱,单靠肉眼分辨,太难了。
梁汝莲努力回忆两世学到的知识,雷雨云有颜色之分,深灰浅灰,雷电闪烁之时,又变成浅浅厚厚的苍白色。
浅的地方,就是交接点。
放眼望去,大大小小的交界点不计取数,随便选择一个就可以,然而难点在于怎么过去。
雷雨云不是原地不动的路障,是随时都在活动的,稍有不慎钻入其中,以里2两个只有735千瓦的的发动机,怕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一道水桶般粗细的雷电几乎紧贴着机头落下,茫茫天地瞬间亮如白昼,也照亮西努克上将一双几乎要瞪出眼眶的双眼。
“那里!”由于极度缺氧,上了年纪的西努克将军脸色发紫,他几乎是从胸膛里挤出的这两个字。
顺着他手的方向,是一大团滚滚乌云。
那里有路?
梁汝莲没有片刻犹豫,迅速转动方向舵。此刻除了相信老人再无别的办法,她飞行经验的确够多,技术也够好,但此刻就像一个每天依靠天气新闻的城里人在没有网络的情况上对上资深老农民。
飞机螺旋桨冒出阵阵火花,摇摇晃晃冲进滚滚乌云。
有那么一瞬间,梁汝莲有点后悔。
这好像不是生路。
狂暴气流呼啸而至,从四面八方,如果没有安全带和座椅,她怕是早被吹走了,身后的资深飞行员就是如此,瞬间翻滚到机舱内不知死活。
飞机像钻进巨大搅拌机,刺耳的嘎吱声,大幅度颠簸,或者说已经不能用颠簸形容了,是甩,甩的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震动。
梁汝莲几乎要吐血。
飞机晃动幅度超过了六十度,大气温度表急剧下降,发动机气缸头的温度也在迅速下降,马上接近140。
那是发动机的极限,要熄火了!
就在她打算疯狂调转方向时,风,忽然停了,雨也停了,仿佛有个透明的护罩把飞机笼罩在内,把一切阻隔在外面。
破碎舷窗外,灰沉沉到近似黑色的滚滚乌云依旧在,然而像遇到了什么,中间出现条长长的圆柱状白色通道。
飞机穿梭在其中,像从冷冽冬季穿越到暖暖初春,从地狱来到人间。
梁汝莲手放松下来,不可思议看向身边的老人。
西努克上将得意洋洋举起大拇指,对准自己被冻的流出鼻涕泡的鼻子:我棒不棒?
梁汝莲手背的伤口还在流血,不等落下,被狂暴气流和低温冻成血渣渣,她满脸笑意毫不吝啬举起大拇指:棒极了!
两人这是第一次面对面,西努克上将有点懵。
飞行服一个颜色,不分男女款,可眼睛有区别呀。
怎么像个女的?
从死到生,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
同理,从生再到死,有多幸福就有多绝望。
像通往天堂的白色圆拱形通道的终点——还是死亡!
没有卫星云图,无法判断具体的厚度,西努克上将丰富的经验能借助雷电闪烁找出雷雨云之间的安全线,却无法判断更前方。
道路尽头,滚滚乌云翻腾不止,飞机还未靠近,机头便被吹的摇摇晃晃。
不过,这对于梁汝莲来说,已经足够了。
机头高高拉起,油门加到最大,紧贴着狂暴气流再次翻身,像苍茫大海上的海燕,风,只是它飞翔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