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侯夫人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只在玖思和玖念退下后,她才压低了声音:“对于渺美人这一胎,你是如何想的?”
渺美人有孕的消息,宫外早就知晓了,荣阳侯府自然也不例外。
顿了顿,侯夫人才说:
“你若有能力洗清嫌疑,何不等——”
顾晗猜到娘亲要说什么,抬眸打断了她,她扫了圈殿内没有旁人,才对着娘亲摇了摇头:
“我知晓娘的意思,可对于我来说,她这胎保下来,远要比、来得有用。”
顾晗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而且,宫中应该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渺美人能安稳地在殿内养胎四个月,连身边伺候的人都可能是旁宫的人,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怎么可能只有渺美人一个人的功劳?
想让渺美人生下这一胎的人,大有人在,而且,多是在宫中有根基的人。
侯夫人不笨,她只是不知晓宫中的情势,见顾晗这么说,侯夫人就不再多说,省得给女儿添乱,她想起自己的两个女儿,不由得低叹了一声:
“苦了你了。”
大女儿因病去世,可小女儿却因大女儿定下的亲事拖累,而不得不进宫。
侯夫人未进宫时,一直听说小女儿颇为受宠,连宫门口的奴才都对她态度甚好,她还觉得些许安心,可谁知晓,她才进宫不过半个时辰,发生的事就如同当头一棒,叫她立即清醒过来。
连侯府那点地方,后院都不得安生,更何况这深宫红墙中?
这些日子的担心浮上心头,侯夫人不由得酸了酸眼眸,她拍着顾晗的手背:
“府中不用你挣富贵,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好。”
顾晗伏在她肩膀上,也觉鼻尖稍有些酸涩,她回想她进宫的这半年,看似一路坦途,可细说来,在家中时,她何时受过伤?
中秋时,她伤到骨头,是实实在在地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刚受伤时,她连翻身都不行,抬个手都疼得浑身哆嗦,旁人羡慕她得以升位,也只有娘亲她们才会心疼她受过的伤。
另一边,玖念和玖思分头前往养心殿和太医院。
养心殿前,刘安正捧着酥油茶喝了一口,遥遥看见玖念时,心中啧啧称奇,这长春轩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赶紧放下杯盏,拿着拂尘上前迎去:
“呦,玖念姑娘怎么亲自来了?”
玖念一脸凝重难堪:“劳公公禀报一声,我们主子请皇上过去一趟。”
刘安察觉到她神情不对劲,也不作耽误,转身就推门入殿,玖念在外间,心中不断念着要快。
陆煜正在处理政务,刘安将玖念的话带到时,陆煜只是抬了抬眸:
“她刚见到侯夫人,还能想到朕?”
刘安假装没听见皇上话中的不着调,恭敬道:“奴才瞧着,玖念姑娘似是十分着急的模样。”
陆煜对顾晗还是看重的,闻言,也不让玖念进殿,直接撂笔起身:
“去看看。”
待亲眼看见玖念时,陆煜才察觉到事情似和他想的不一样,他沉了沉眸,没听玖念浪费时间,直接上了銮仗。
等陆煜到长春轩时,迎面而来就是女子险些气红的眼眸,侯夫人尚在,陆煜只习惯性地上前扶住她,可顾晗却拉住他的衣袖就跪在了地上。
陆煜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但这天寒地冻,女子刚养好伤不久,陆煜也不可能任由她就这么跪在殿外。
侯夫人也跪在了后面,陆煜皱眉,弯腰去扶女子:
“先起来。”
顾晗摇头,她气红了眼,紧咬着唇:“请皇上替嫔妾作主!”
陆煜见她这模样,想像平时那样斥她,但侯夫人尚在,他不得不收敛了些,沉声道:
“起来,到里面去说。”
知道女子在某些时候格外倔,陆煜视线越过她,直接落在侯夫人身上:“夫人也起来吧。”
顾晗似才想起娘亲也在,她咬唇堪堪起身,但一进殿内,她又跪了下来,陆煜看得额头作疼,只好问她: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叫你生这么大的气。”
就连那次被人在殿内下药,她都只是安静地等他处理,陆煜想不到有什么事,能叫她气成这副模样。
陆煜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女子攥着衣袖的手,都气得有些抖,陆煜着实怕她气出个好歹来。
顾晗未抬头就先红了眸,她低头擦了把眼泪,才说出声来:
“嫔妾已经吩咐太医去了荣粹殿,也请皇上派人去一趟。”
她话中提及荣粹殿,陆煜眸中的情绪立即变得沉不可测,他多看了一眼女子,就侧头颔首示意刘安跑一趟。
陆煜坐了下来,继续听顾晗说:
“嫔妾今日派人去宫门口接娘亲,可一路耽误时间太长,回来后,嫔妾听说娘亲遇到了太傅府中的老夫人。”
说到这里,顾晗顿了顿,她抬眸看了眼陆煜,才继续说:“渺美人怀着皇嗣,涉及到渺美人,嫔妾不得不诸事小心,况且荣粹殿和长春轩并不同路,娘亲怎么会和老夫人相遇?”
陆煜知晓她为何停顿,就如她所说,渺美人怀着皇嗣,是金贵,却也代表着麻烦。
不怪她这般小心。
“嫔妾心生了怀疑,幸好娘亲身边婢女学过两年医术,这一查,却叫嫔妾心惊胆战!”
她攥紧了手帕,往日格外温柔的人,只一提这事,神情就不遮掩地愤然,顾晗将香囊奉上,陆煜接过,示意她继续说。
顾晗咬唇堪声道:
“这香囊本是娘亲的随身物,可如今却染上了红花!”
侯夫人适时道:“望皇上明鉴,臣妇再如何大胆,也不可能胆大包天地谋害皇嗣。”
陆煜捏着那个香囊,脸色沉得冷凉,如今他终于知晓为何顾晗会气成这样,好不容易得他恩典可见家人一面,结果话都没说上,就发生了这种事。
旁人若害她也就罢了,却将这事牵扯到她娘亲,但为人子,就绝不可能忍受得了。
顾晗轻垂眼睑,泪水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地,她藏着不叫人发现她的失态,但任谁都听得出她那抹压抑着的哭腔:
“为人子女,不得在娘亲膝下侍奉,已是不孝,如今却因嫔妾之故,将娘亲牵扯到这场祸端中,若不是及时发现香囊有异,嫔妾根本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陆煜要去扶她,她却先一步以头抢地:
“求皇上替嫔妾和娘亲作主。”
“红花素有堕胎作用,不论那人是想要诬陷娘亲,还是想要诬陷嫔妾,只想谋害皇嗣一点,就可以看出其心思歹毒,而且,若只是后宫争斗也就罢了,如今涉及朝臣女眷,若传出去——”
顾晗咬唇噤声,她侧脸拭去了泪珠,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可饶是如此,陆煜也听得出她未尽之言,涉及皇室颜面,哪怕陆煜也不得不在意,他扫了眼女子哭红的眼角,她向来不爱哭,也正是因此,陆煜才越发知晓她心中的恼恨。
他没给顾晗拒绝的机会,直接将人拉了起来,陆煜看向侯夫人:
“让夫人见笑了,还请夫人在这宫中静坐些时辰。”
侯夫人自不可能拒绝。
圣驾摆驾长春轩,陆煜带着顾晗离开。
侯夫人看着两人走远,视线落在二人牵着的手上,半晌,她心神不宁地叹了一声,却也不知在叹什么,若晗儿嫁的是寻常人家,她看见这副情景,当然满心欣喜。
可偏生,晗儿进的是皇宫深院,侯夫人心中就只剩下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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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粹殿中。
渺美人知晓是祖母来时,惊讶之余,也只剩欣喜,她是家中嫡长女,在祖母跟前受教导许多年,祖孙情谊深厚,祖母早就不理府中事宜,如今能亲自来宫中,怕也是担心她。
老夫人年龄大了,但身子尚算硬朗,渺美人一见到她,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老夫人一惊,先是心疼,遂顿,她皱了皱眉,扫了一圈殿内,渺美人刚进宫时就是位份最高的新妃,这荣粹殿自也是很好,处处精致,怀了皇嗣后,宫中人越发不敢怠慢。
老夫人只用了一眼,就知晓自家孙女在宫中过得不错,孙女红了眼,她也只当是近乡情怯,等进了殿中,其余宫人都被挥退后,渺美人仍扑进她怀中恸哭,老夫人才觉得不对劲:
“美人这是怎么了?在宫中受委屈了?”
宫中没有外人,渺美人才细细碎碎地说着心中委屈,最终,她声音低了下来:
“……这孩子是不是来得早了些?”
老夫人脸色骤变,她看了眼四周,沉下声:“美人慎言!这种糊涂话,日后可不要再说了!”
渺美人吓得一跳,但很快,她就回过神,她侧过脸去,堪堪红眸咬声。
玖思就是在这时,领着太医到了荣粹殿。
渺美人听见通报声,她终于恢复理智,知晓玖思来意时,她觉得些许被冒犯,情绪冷了下来:
“荣粹殿何时需要她来请太医?”
老夫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府上有女在宫中,太傅府对宫中也有关注,自然知晓顾嫔是谁,她不由得想起来时遇见了侯夫人,她拦住渺美人,摇头道:
“让她进来。”
渺美人不解,但也知晓祖母不会害自己,哪怕心中不乐意,也让玖思带着太医进来了。
玖思离渺美人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恭敬地行了一礼,在渺美人询问前,就先说明来意:
“主子吩咐,让奴婢请给渺美人请位太医来。”
渺美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得皱眉:“顾嫔这是何意?”
她说话时,没有注意到她身边的芳乐在看见玖思时就忽地变了变脸色,哪怕她遮掩得很快,一直关注她的玖思也立即注意到了,她快速道:
“渺美人最好还是离身边这个宫人,还有老夫人远一点的好。”
渺美人心中原本就对顾晗隐隐有些芥蒂,再听玖思这有些不客气的话,当即生了几分恼怒,许是情绪激荡,她只觉小腹有些抽疼:
“你放肆!”
玖思察觉她不对劲,立即就要让太医上前,但渺美人怎么敢用她带来的人?
渺美人警惕地看向太医,玖思心中骂她不知好人心,但对这种情况也有些束手无策,好在这时,刘安终于赶到,见状,脸色大变:
“都愣着做什么?太医快给美人看看!”
刘安有时代表的就是皇上,渺美人再迟钝,也知晓一定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刘安在这里,哪里她心中仍不放心,也终于让她太医靠近了。
老夫人见孙女疼得脸色煞白,冷汗都滴下来,她下意识地想上前,可不等她动弹,脑海中就想起玖思适才的那句话,她硬生生地止住步子,扭过头,肃然地问向玖思:
“这位姑姑带人前来,想必是一定知晓些什么,你不让老身靠近美人,可是老身身上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