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二妹抿了抿嘴:“我知道了。不过那京娘倒也厉害,竟敢抗旨。”
金盏不动声色道:“儿郎本性,有了权势富贵就想什么样的女人都尝尝,二妹又不是没见识过(符家父兄也是那样)。不过官家是念旧重情之人,京娘在他微末之时便追随,抗个旨算什么事,官家不会把她怎样。”
符二妹道:“她可是恃宠而骄。”
金盏笑道:“京娘一介妇人,娘家没人,能骄到哪儿去?妹妹也不用与她计较。”
符金盏什么都懂,也明白郭绍为何没急着来见自己……别的男子她不敢肯定,却十分懂得郭绍,他心里最在意的女子一定是自己。
但是一想到别的女子在他怀里承欢,金盏脸上虽没露声色,心里还是舒坦不起来。她在帷幔之间缓缓地走动,拽地长裙与华贵的宫室陈设融为一体。
“后宫不能独宠,皇嗣昌盛才是国家长久之道。”金盏轻轻说道,“二妹为皇后,便要有皇后的气度。”
二妹撇了一下小嘴,道:“我何曾管过他呀,妹妹也管不住。”
符金盏似乎不是想说教二妹,却是在说服自己。
这时她想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自己会有什么改变,强烈的期待冲散了小小的情绪,心里又忍不住激动。
全天下的女子或许都有追逐的东西,能集美貌、宠爱、尊崇、权势于一身,那是所有妇人都该仰视的。符金盏不能免俗,她一想到这些,心里也十分受用。
这时二妹似乎也感觉到了金盏强势的气息,软软地说道:“反正有姐姐在,我便没什么忧心了。”
金盏微笑道:“妹妹说对了。你是我亲妹妹,当年联姻也是我的主意,我还能害你么?”
第七百三十二章 五世之泽
金祥殿三天大宴,歌舞升平,君臣同庆。早朝时论功行赏,上至文臣武将、东京留守,下至各部将士,都有封赏,自然皇城内库的金银铜钱丝绸是一车车往外流,至今已空了一大半。
郭绍百日宴饮,晚上依次去皇后嫔妃那里,一人也没落下。
数日尽情欢愉后,郭绍竟感到十分疲惫,比在前线打仗还累。这就像过年放假似的,年过完人都虚弱了。
金祥殿的宴饮气味还没散尽,郭绍也不上朝,回到了他平素呆的东殿养德殿。桌案上一堆一年来处理过的重要奏章存档,以及诸事卷宗。
郭绍很久没经手国内具体政事,一看到这些东西颇感头痛。
他决定不看,回头见当值的宦官是曹泰,便道:“去枢密院,把王朴叫来,陪朕说说话。”
曹泰忙道:“奴婢遵旨。”
于是郭绍便在一张几案后面的榻上坐着等待要见的大臣。这地方没有当值的官员,连宫人也远远地站在门外,四下安静下来,浮躁的心境也似乎渐渐沉淀。
曾经无数的风浪平息,郭绍沉下心,在纷乱的头绪中,有两件事他不能释怀……是时候尝试去掌控世界的了!如今没有任何人再能阻挡他的意志,他可以让这个天下都按照他认为正确的方式运转。
除此之外,他还要兑现对一个人的承诺。那不仅是个承诺,也是他甘愿做的事。
符金盏在他的心底最深处,对郭绍是最重要的人。没有金盏,郭绍完全不可能有今天。当年她已是出身世家贵胄、贵为皇后,郭绍什么都不是,但金盏还是把一切寄托在他身上……如果现在金盏想要什么,无论什么都是她该得的。
如果郭绍不能让一切与金盏分享,不能补偿她,恐怕郭绍就算做了球长,内心也是空虚的。
就在这时,王朴走进来了,他目光下移,看了一眼郭绍手里把玩的红绸,躬身道:“老臣奉旨觐见。”
郭绍道:“不必拘礼了,王使君请坐。”
王朴走过来,又瞧桌子上摆放的一堆卷宗,小心地坐下来,说道:“陛下,朝中有两件事。”
“哦?”郭绍道。
王朴道:“大事是不久前吴越国主钱俶上奏朝廷,欲亲自前来东京朝贡。政事堂已议决准钱俶所请,恰逢陛下已行至东京城外,奏章便送金祥殿东殿了。”
“吴越国要投降了。”郭绍顿时惊喜。
王朴从容道:“恐怕确是如此。吴越国一面临海,三面皆为大周之地,孤立东南;天下一统大势已不可违,大周必取吴越。今陛下挟收复幽云十六州之威,连辽国也不是大周对手,吴越国岂敢与大周为敌,若武力顽抗,其国必生灵涂炭。钱俶请降,乃无奈之举,别无选择。”
郭绍道:“吴越国向来奉中原正朔,姿态谦恭,攻南唐时又与大周军并肩作战,劳苦功高。今日其国主以军民免遭战祸为念,主动放弃祖宗基业,朕必善待之,保其子孙萌君子五世之泽。”
王朴拜道:“陛下英明仁厚。”
王朴又道:“另有一事,陛下此前下旨,要大食人航行至南汉国之造船、航海法子。臣已令李信获得,而今江宁港正在仿造改进海船。”
郭绍听罢大喜:“王使君与李信十分得力!这李信何许人也?”
王朴道:“原东汉国(北汉)枢密院事,当年东汉国人试图抓捕我国造甲工匠,并令李信负责仿造。东汉国灭,李信因此罪下狱,数月前才得释。”
郭绍今天听到的两件事禀报都是好事,心情甚好,当下便道:“河东本是九州之地,而今归复中原,其臣民皆无罪也。李信立功,必得重赏。”
王朴立刻道:“臣自作主张,事前已承诺李信,事成之后,请旨授他客省使……而今便为之请旨,不知是否妥当?”
郭绍笑道:“朕岂能让堂堂枢密使失信于人?即刻便可给予任命状,派人嘉奖其功。”
他说罢又翻桌案上的一堆卷宗,“造船图纸在何处?”
本来看见这么多东西头疼,但郭绍一时间就对更先进的船只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王朴道:“李信只上了奏章,未有船图。据说建造图纸比较繁杂,三言两句怕是奏明不清。”
郭绍道:“叫李信派个懂的人进京面圣,朕与之谈谈。”
王朴道:“遵旨。”
郭绍又大方地说道:“先建造数艘海船海试,若堪用,造船坊尽可上奏户部或内库,请拨钱粮,朕全力支持此事。”
而今北伐耗费糜大,内库日渐空虚。但郭绍对这等技术进步十分舍得,毕竟观念与古人极为不同。
……王朴从金祥殿回到枢密院衙门,立刻派人以圣旨的名义去有司办任命状。又派人去叫李信来枢密院见面。
等到李信在枢密院官吏的注意下,进入王朴的书房见面时,王朴直截了当地拿出任命状道:“此前说让你做客省使,这是任命状。”
大周依旧是做官这条路最受人追捧,封官对没有门路的人是难如登天。王朴却轻描淡写地兑现了官位,客省使的官位已是不低了!
李信急忙千恩万谢。
王朴又道:“改日朝里应会派官员嘉奖李使君,官家还会赏一笔钱财。”
“不敢不敢。”李信听到称呼,急忙回答。
王朴这人聪明外露,做事也是以实利为手段驱使别人,但有个好处是说话算数,他说客省使,事后必定不会找借口而推诿。
李信被王朴从牢里捞出来,很快就察觉了王朴是怎样的人,所以办事还是很上心的……这样也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老子们做官办事,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光宗耀祖,说那么多没用干甚?
就在这时,王朴看了一眼房门,递了个眼色。
李信躬身看了一眼门口,愣是没明白他啥意思,走到门口,想了一下便要掩上房门,回头见王朴点头,便赶紧把房门小心关上。
他走回来,便听得王朴沉声道:“官家对你办好的事,十分满意,好好干,前程无量。李使君可知本朝的客省使不一般,昝居润以前便是客省使,现在内阁辅政,官家身边随时召见的大臣,他日为宰相也有望……”
李信瞪眼道:“下官不敢自不量力,下官本是罪臣,能求得一官半职已是万分庆幸……”
王朴冷笑道:“封侯拜相,想想并没有错。”
李信沉吟片刻,“王使君有何吩咐?”
王朴道:“等下次大朝,你当着文武百官上奏,奏请官家改国号,另兴社稷朝廷。”
李信听罢大骇,袍袖都颤抖起来。
王朴道:“唐朝之后,前后有梁、唐、晋、汉、周五朝,天下裂土分疆,契丹入寇占据河山。今上灭诸国,定天下于一,驱逐契丹,恢复正统,大功盖于古今,理应重兴万世基业。”
李信颤声道:“今上不……不是认大周开国皇帝为太祖么,这样说不会被灭九族?”
王朴道:“周太祖并非今上一脉,虽为同族,实为两家。今上受大周朝恩惠,受封许国,若非有如此文治武功,大功于后世,老臣也不支持此举。但今日今时之业,堪称圣人,已有资格重振华夏大统。”
李信吓得一脸苍白,因为这种事太严重来了!
王朴冷道:“我是给你机会,富贵险中求,一般人想掺和,还没有机会门路。”
“是,是。”李信不置可否。
王朴问道:“你是怕我把你当马前卒,上前送死?”
李信忙道:“下官不敢,下官绝无此意!”
这王朴,说话实在太难听了,稍微修饰一下都没有!
王朴从容道:“你大可不必有此念。是老夫把你从牢里捞出来推荐给端慈皇后,又替你求官;今日老夫招你来书房,单独密谈,枢密院的人都看着哩。你在别人眼里,与老夫的党羽何异?若此大事是个火坑,老夫让你跳了,也会牵连于老夫。”
“是,是……”李信说不出话来。
王朴说话十分犀利直接:“李使君安心,老夫看得很准,咱们不上,也会有人上。老夫不亲自上阵,是因大事必有个过程,不能失了章法,以你的官位身份上书,正好恰当……官家的脸面也好看,不知道的人,以为李使君这等人是求官心切、急欲在朝廷立足,固铤而走险,绝非官家示意。”
李信的脸上特别难看,自己怎么也是读书人,被说得如此不堪实在难受,好在这里没别人,人王朴又贵为枢密使,说两句轻贱他的话也有资格。
反正就算受了王朴的恩惠升官发财了,李信内心也不是对王朴很有好感!
王朴又道:“今日说得急,你且回去安心准备,一面到客省上任,一面想想此事。”
李信忙道:“下官多谢王使君提点。”
王朴挥了挥手。李信当即告退。
等他从枢密院出来,又出皇城,上了马车还有点恍惚,回头竟想不起自己怎么出皇城的!
第七百三十三章 头阵
李信此前在兴王府和江宁府之间来往办事,回京后刚升客省使,连府邸也还没有,在东京租借了一处小院居住。
他回家后写好奏章,又在象牙牌上记好要说的话,以免上了朝紧张说不清楚。平常要他说点话当然出口成章,但一到大朝上极可能发懵,把话记在容易看见的地方是必要的。
早早准备好了,但李信心里仍旧十分犹豫。
无论是逼供船员工匠,还是收罗人手办差,李信都能处置得当,但对眼下这等事完全没把握,眼前一片黑!东京朝廷他也不熟,他怎么知道里面的水深?
但是,王朴乃枢密使,把这么要紧的事告诉了他。如果拒绝,以后有好果子吃么?
李信没忘记自己在牢房里好几个月,是王朴把他捞出来的。既然这人能轻易把自己从东京大牢弄出来,再送进去应该也挺容易。
他想起了在牢里吃的饭,有一次碗里不知怎么还有蛆!
李信坐立不安地呆了片刻,见奴仆在门外扫地,他的家眷仍在河东,身边就几个干些买柴米做饭洗衣等活的随从。李信便道:“我想吃羊杂碎,还有粟米粥,要用河东粟米煮,你给我弄些来。”
“老奴这就去做。”奴仆应答道。
等李信吃了想吃的东西,又想着自己许久未近女色,今后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又叫奴仆拿钱去就近巷子里的窑子雇个小娘回来。
但那奴仆年纪有点大了,办事实在不怎么妥当,找的窑娘十分看起来脏兮兮的,身上有股子臭味混合着脂粉的复杂气味。李信弄了半天,愣是没成功。
李信住的是座小小的民宅,那妇人不知他是当官的,出言不逊道:“不行还找窑姐,吃饱了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