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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 第469节

    金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想起王朴的推测,嫌疑者前朝旧党或辽国,如今看来,王朴推算得有几分道理……前朝旧党和赵氏余党是两拨人,赵氏余党勾结的外援可能是辽国;毒物自然也来自辽国!
    这次巨大的阴谋中,不仅要很多人手,还要收买一些大许官吏,势必需要庞大的财富和后盾。只有辽国,才有这样的实力。
    她更深地想,由此看来,现在大许朝面临的危局,恐怕不止内部……若辽国是幕后黑手,此时可能已经准备好,会有所图谋。
    东殿书房的窗户,被风吹得“噼啪”作响。金盏从窗棂之间看出去,只见偌大皇宫上面的天空乌云密布,让她仿若不能呼吸!现在不是悲痛害怕的时候,她正身坐在御案后面,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能弯腰。
    因为,更大的暴风雨藏在这疾风之后!
    第八百四十八章 歪打正着
    御医们忙作一团,围着一本书籍和一枝碧玉笔管。中原王朝最有学问的一群郎中,想弄明白上面的毒是什么东西,以便对症下药。
    人们日夜忙碌,用了各种方法,将书纸泡在水里,用蚂蚁、树苗、幼猫等试验。但是最后有人认为上面没毒!那手印上淡淡的气味是汗味!
    杨士良被御医们找来,他一口咬定道:“肯定是毒物,凶犯已经承认了!”
    一个老头道:“老朽一生闻遍百草之味,虽年迈鼻子尚且中用,这笔管上并无药物,除非此药真的无色无味,无迹可寻。”
    杨士良被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质问,脑子里乱糟糟的,忽然一个机灵:难道是屈打成招?
    他手心里平生冒出一阵冷汗,这事儿已经禀报皇后,朝廷文武都出发了,如果是假的,自己脱得了干系?但心下细想,那小宫女说得有模有样,不像是编造。
    杨士良一肚子纳闷,说道:“诸位御医,还请再仔细揣摩此物,应该不会有错……”
    他离开此地,又赶紧去再次见那小宫女。那宫女仍被绑在椅子上,见到杨士良脸色“唰”地毫无血色,挣扎欲向后挪动。这次杨士良的表情没那么可怕,走上前沉吟片刻,好言道:“你别怕,杂家问你,你确是把毒抹在笔管上了?”
    不料宫女竟摇头。
    杨士良立刻呆若木鸡地愣在那里。
    这时宫女又道:“我抹在那把象牙梳子上了,官家每日梳头,奴婢们用的都是那把名贵梳子,毒自头皮渗入官家身体。”
    杨士良听到这里,差点没回过神来,瞪眼问道:“杂家并未发现那把梳子有甚异样,只是检查笔管,你怎么会承认?”
    宫女眼神里充满了疑惑:“杨公公不是从我的指甲察觉了蛛丝马迹?”
    天地良心,杨士良当时就下意识看了一下她的手,什么都没看出来!怀疑这娘们,主要是感觉她神情举止有异。
    完全的歪打正着!杨士良一时间只觉得世间充满了荒诞……不过,这也是对手有漏洞的缘故,找的人实在不够老练。
    ……正在这时,一股衣甲鲜明的许军精骑到达许州,披甲执锐的铁骑从城门鱼贯而入。
    “该走了。”一个戴着幞头的人在路口与一大群百姓一起围观了片刻,当下便对随从道。
    随从问道:“现在就走?”
    那人沉声道:“瞧这光景,事儿应已暴露,稍有迟疑便走不了。”
    二人牵着马调头从另一个方向出城,然后翻身上马,沿着驿道便奔。
    随从策马追上文士问道:“范公,咱们是不是该给许国那几个官吏打声招呼,让他们也有所准备?”
    被叫作范公的人乃辽国汉官范忠义,萧思温任南院大王时,以其谋略过人,颇为敬重;后来萧思温弃幽州,突围而奔,范忠义也跟着萧思温到了上京。但此时范忠义到中原内地,已经好些日子了。
    范忠义在马背上淡定道:“不用管!此事泄露,那帮人还有什么用?只好赶紧逃走去大辽,那时还要兑现财宝和官位。现在若被许国人抓住,帮咱们清除掉,还省了大笔花费。”
    随从在马上一脸惊愕,主要看范忠义说起来十分轻巧。除了叹无毒不丈夫,别无感概。
    ……
    李处耘的大军已接近关中,内地行军要顺利多了,至少粮草不缺。每次扎营,军营营帐连绵数里,阵仗十分壮观。
    一切看起来都平静无事。
    李处耘正在帐篷里亲手拼凑一些碎纸,拿浆糊在沾。
    他的“心腹”幕僚仲离饶有兴致地看李处耘潜心做着这件琐事,所有所思:“李公此时尚有此心境,果真乃成大事之人。”
    李处耘抬起头皱眉道:“辽人派说客送信,信中言官家身染不治之症、命不久矣,想说服我勾结敌国,图谋造反!当时我既是恼怒,又担心信被别人看见了徒生猜忌,当场便撕掉书信掩盖,同时杀掉信使以表态度。可是……”
    仲离没吭声。
    李处耘道:“事后我才算了一下,辽人就算在东京有十分厉害的奸细,从打探到消息,再送回辽国,到派人长途跋涉送信到西北,这得多远的距离?他们怎能这么短时间内做到?”
    仲离沉吟道:“李公言之有理,辽人如何得知,莫不是歪打正着?”
    李处耘摇摇头:“若无确事,辽人派使者劝我,岂非徒劳!本公已贵为大许国公,家眷根基都在大许,辽人能给本公什么?此事唯一的解释,官家之症,与辽国脱不了干系!”
    仲离顿时与李处耘面面相觑:“李公觉得这是个阴谋?”
    李处耘镇重其事地点点头:“所谓重症,可能是辽国人设计谋害官家。”
    仲离又看着李处耘手里费了很多时间,快拼凑完成的信纸,沉声道:“李公是想把这封信先送回东京,提醒朝臣?”
    李处耘眉头紧皱:“正是。若无此信,本公空口提醒,那不是平白引人猜忌……不然,本公远在西北,如何能猜测官家是受人所害?”
    仲离不动声色道:“便是李公送了此信,依旧会被人猜忌。”
    李处耘听罢久久无语,陷入沉思。过了许久,他便默默地继续拼凑未完成的信纸。
    仲离语重心长道:“主公可得远虑!当此之时,咱们先要表现出忠心为国的样子,切忌被人往头上扣屎盆子!此时咱们羽翼未成可不敢轻举妄动,好生熬过去,来日方长矣。”
    李处耘不置可否,他的思虑,并不比这个幕僚短浅。李处耘的思虑,不仅来源于书籍,更是无数惊涛骇浪中淌出来的阅历。
    ……东北面,萧思温已经亲自从上京来到了辽西地区。
    他骑马站在山坡上,迎着海风,能眺望到渤海海面,海边的平地上,一座形状怪异的土堡躺在那里……样子着实很奇怪,但据杨衮的描述,这玩意很难攻打。
    萧思温相信杨衮的战阵见识。
    那堡垒似乎还没完工,就像一座只有土坯的临时营寨;最奇葩的还是选址,西边是龙山,东边也是山,堡垒不建在山上,却建在两座山中间的平坦地方。
    杨衮的解释是,两侧的山离海面较远;许军为了靠海,完全放弃了地形优势。此前许军在日本国建石见堡时,建造在山坡上,有过打通海路的尝试失败……
    “此堡非大城,控扼地盘小,却是咽喉之梗。大辽军若从东北进关,许军在此,近则威胁我粮道、退路;远则袭扰渤海旧地。”杨衮遥指山下,侃侃而谈,“从日本国的战事看来,末将以为放弃此路,从上京出兵,自北口、武州等地尝试南下,更为容易。”
    萧思温低声道:“只要郭铁匠一死,许国必内乱,便是攻守易势之时。”
    杨衮露出欣慰之色:“末将闻报郭铁匠中毒已深,只要毒入五腑,谁也救不了。”
    他欣慰的却是能够知情,因为此事极其机密。
    萧思温不动声色道:“得沉住气,不能轻举南下。东北辽军,先攻尝试拿下此堡,等待战机!”
    他说罢调转马头,又回首看了一眼西南方向……萧思温也觉得阴谋极为下作,而且当时范忠义策划方略时,他还觉得不怎么靠谱、难以凑效,不料竟然一办就成,连萧思温自己也有点意外。
    干这等事,萧思温也是迫于无奈。堂堂大辽,被逼到如此田地,只能无所不用其极!任何手段,为了国家兴亡都不算过分。
    他琢磨过“南人”历朝事略,认定许国若无郭铁匠,对辽国的威胁并不是那么大。只要郭铁匠一死,一切都有转机,可是郭铁匠才三十来岁,要等他老死,至少萧思温觉得自己耗不过;这样最好,许国主“暴毙”,不仅消除了巨大威胁,萧思温还估计许国得内乱!
    上京的萨满祭司在秘密古墓里,成天都在用古代神秘法术诅咒郭铁匠归天,但诅咒了几年似乎并不凑效,最后还是毒药有作用,痛快送其升天!
    一众人骑马奔一个时辰,便见营州地盘上马兵纵横,营帐如云,辽军大军云集。不多时,大将耶律斜轸策马来见。
    两拨人面对面在马上以手按胸,默默执礼罢,方才靠近。萧思温道:“许军堡垒尚未完成,大帅尽快调兵袭扰,别让他们再加固工事了。”
    耶律斜轸道:“彼堡约只两三千步军,何不干脆夷为平地!?”
    萧思温看了一眼杨衮,道:“上次日本军三万进攻石见堡五百人,数月不下。大帅不可轻敌,出兵时,让杨衮随行。”
    杨衮骑在马上,正色向耶律斜轸欠身致意。
    耶律斜轸也是辽国猛将,但性情不如以前名噪一时的耶律休哥猛烈,当下只道:“甚好!”
    萧思温策马向营州城而去,一路上,营州丰腴肥沃的平原葱葱郁郁,庄稼长势很好。虽然大辽的主力一向不在渤海国旧地,但对这片广袤土地视作心头之肉!
    第八百四十九章 不争则亡
    西北丰安,那块隋代的残破石碑依旧立在旧城旁边。但不远处,一片土夯版筑的土墙出现草场上,上面支撑建筑的木质架构还没拆除,许多夯锤、箩筐、独轮车都没来得及运走,看得出来建造这地方的人走得仓促。
    一众骑马而行的人服饰不一,有的梳着小辫、有的披头散发,还有光头和戴帽子的。他们缓缓靠近被遗弃的工地,在那指指点点观望。
    “许军大将已经急急忙忙回去争权了!”一个鬓发斑白的大汉喊道。
    李彝殷!大声说话的人正是原来的党项诸部盟主李彝殷,他没有北上辽国,再次出现在了这里。
    “党项人、吐蕃人、嗢末人(凉州土人)、回鹘人,只能联合在一起。”李彝殷瞪圆眼睛大声道。各族人引颈观望,连党项人也反应冷淡……主要李彝殷一连大败了两次,已经让各部落产生了不信任。
    他遥指那片土墙堡垒,正色道:“十万许军(号称)已在此修城筑堡,媪围(景泰市附近)也曾出现大量许军活动。实据就摆在面前,许军本欲夺取河西、整个西北,屠戮杀光诸部!诸部若坐视不顾,等许国人回过神来,必被各个击破,今天是党项人,明天就是嗢末人、吐蕃人,以及甘州回鹘……”
    他又从人群里找到吐蕃脱思麻诸部来的使者,对他们说:“河西党项诸部已无路可走,大量部落南迁进入你们的地盘,若尔等不施以援手,党项人必得找水草之地求存,便会与尔等争夺地盘。将来会变成西北诸部内斗。
    凉州的嗢末人和六谷部,此时若无动于衷,你们也看到了,许军下一个目标就是武力攻占凉州!”
    李彝殷随即用党项话对附近的人道:“许国人杀我子女牛羊,夺我牧场,天下之大,我族在何处生息繁衍?!”他说到这里,神情和语气充满了悲壮,“当今天下,不争则亡!没有苟且之地,吾等是要如丧家之犬寄人篱下,还是进军更广阔的大地,得到更强大的实力?
    攻占贺兰山,收复平夏,大白高东山再起!”
    周围一大群人沉默不语,但无疑被李彝殷的道理说动了。风正在掠过沉默的马群,在广袤的草地上驰骋,一望无际的西北大地就在这里,风中仿佛带来了无数岁月里轰轰烈烈的往事……
    这时一个吐蕃喇嘛不动声色道:“李公目光深远,胸有韬略,只是……武功稍差了点。”
    李彝殷斩钉截铁地说道:“诸部,再支持本王最后一次!”
    又是冷场许久,终于陆续有人策马上前,承诺回去帮李彝殷说服部族。
    ……
    许军步骑数万,已进抵西京洛阳。中军一个“李”字大旗迎风飘荡,洛河北岸,一条条大路上的人马如同长龙。
    但是洛阳城紧闭,不准李处耘大军进城,甚至请许军驻扎洛河北岸、勿要渡河,只派官员联络给予粮草军需之事。其官员防范猜忌之心十分明显。
    李处耘下令诸部于洛河北岸设军营,禁止在河面搭建浮桥。李处耘等牵马在河岸饮水,他眺望对岸熟悉的中原墙城楼,心中五味杂陈。
    正值黄昏时分,城墙内外炊烟缭绕,寥寥的烟雾升到空中,遥看如同烽烟。中原依旧平静无事,但冷冷的秋风和烟雾,让大地上平增了几分萧杀。
    “李公……”仲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处耘转头看了一眼,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什么事。
    李处耘遂抬起手挥了挥,附近的亲兵将士便牵着马往下游去了。
    仲离阴着脸上前,小声道:“老夫先前见了个河北的好友,告诉老夫一个秘密消息,大名府陆续调兵南下……似乎是奉了符皇后的密旨进京。”
    “卫王?”李处耘神情一变,“他一个地方藩王,带兵进京做什么?我怎么没听到半点消息?”
    仲离道:“河北地方兵偃旗息鼓,分批悄悄出城,东京的人暂时很难知道。”
    李处耘皱眉道:“这消息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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