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漫不经心道:“参加宫宴,就穿这个来?武安伯府已没落到这个地步了?竟然给姑娘家买身新衣的银子都没有,小安子,你去本宫的库房取几匹布,等她离开时,让她拿走裁件新衣。”
陆莹手心隐隐出层薄汗,面上也染上一丝薄红,既是紧张,也是羞窘,她没拒绝,更没有提衣衫被洒上水的事,御花园有各宫的眼线,她们没到场时,肯定有人默默观察着贵女们的表现,淑妃娘娘未必不清楚此事。
陆莹只微一行礼,胆怯道:“谢娘娘赏赐。”
淑妃一贯傲气,遇见不喜欢的人,往往不会搭理,甚少当众让人难堪,她这话一出,皇后娘娘和贵妃等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淑妃没有罢手的意思,而是看向了皇后娘娘,笑道:“此女衣着虽不甚得体,倒生了一副好相貌,太子不是不近女色?这等姿容说不准能讨太子欢心,娘娘若能看上,不若让太子收入房中?”
一个“收”字是觉得以陆莹的身份,当侧妃都是抬举她,摆明了觉得她只配为妾。
淑妃对睿王管得一向严,最怕有不长眼的女子勾了自家儿子,睿王为了纳她为侧妃,昨日还与淑妃顶了嘴,淑妃自然不高兴。
她心中的侧妃已有人选,两人皆出自名门,父亲也手握实权,娶了她们,儿子日后也能得到助力,说不准能更进一步。
若儿子好声好气与她商量,等正妃、侧妃入门后,将陆莹纳入王府也不是不行,偏偏儿子一开口就给她侧妃的位置,睿王越是如此,淑妃越怕此女会勾得他不务正业,她手腕一向强硬,此举是想祸水东引。
皇后瞥了陆莹一眼。
秦臻心中不由警铃大作,整个京城,最令她忌惮的,原本只有一个刘婉晴,刘婉晴的父亲既是太子太傅,才学相貌又胜她一筹,如今这个陆莹,比刘婉晴都要惹人怜爱,秦臻自然不希望她与太子扯上关系。
原本没她说话的份,她却笑盈盈插了嘴,“淑妃娘娘怎一副迫不及待将她塞给表哥的架势,难不成睿王殿下瞧上了她?”
淑妃今日的反常,秦臻也看了出来,她这话一出,御花园一片寂静,刘婉晴不着痕迹扫了陆莹一眼。
皇后瞪了瞪秦臻,根本没接淑妃的话,只对淑妃笑道:“这丫头被我宠坏了,一向率真,淑妃莫要与她计较。”
陆莹背后出了一身汗,睿王也好,太子也罢,都不是她能招惹的,饶是爱慕太子,她也从未想过给他当妾,见皇后这般态度,她才松口气。
淑妃不甘心,再次看向了陆莹,正欲重提一遍时,就见贵妃冲陆莹招了招手,笑道:“好孩子,你到本宫跟前,让本宫仔细瞧瞧。”
不管是皇后也好,贵妃也罢,只要有瞧中陆莹的,淑妃就算达到了目的,她便没再说什么。
陆莹捏了捏掌心,才上前一步,诚惶诚恐地给贵妃行礼,虽未失了规矩,一举一动却实在胆怯,见她如此上不了台面,淑妃眸中满是讥诮。
贵妃神情不变,拉着她简单问了几句话,脸上始终挂着浅笑,末了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别怕,本宫可不会吃人。”
见她只是单纯地为自己解围,陆莹冲她感激一笑。
从皇宫出来时,陆莹紧绷的身躯才放松下来,莎草等人在马车旁候着她,瞧见她身上的粗布衣时,莎草脸色不由一变,怕隔墙有耳,她也没敢多问,只仔细打量她一眼。
小太监帮忙将淑妃娘娘赏的布匹给她放在了马车上。
陆莹让莎草给他塞了赏银。
几人坐上马车后,张妈妈率先开口道:“三小姐头回入宫就得了贵人的赏,老太太一定高兴。”
街上闹哄哄的,来往都是各府的马车,陆莹也不好解释,只道:“回府再说吧。”
下马车时,张妈妈亲自抱起了布匹,笑道:“老太太一准儿盼着消息呢,三小姐先随老奴去郦水堂回话吧。”
陆莹顺从地跟上了她的步伐,章氏显然也清楚老太太的脾气,也在郦水堂候着,秦氏和她两个女儿同样也在。
一瞧见陆莹,陆琳就紧张地站了起来,小跑到了陆莹跟前,陆琼也站了起来,两个妹妹跟她关系一向好,两人皆有些担心她,陆莹冲她们笑了笑,才给老太太等人一一问安。
瞧见她身上的衣服时,章氏的脸色变了变,老太太的目光却落在张妈妈怀中的布匹上,惊喜万分道:“贵人赏的?快拿到跟前让我瞧瞧。”
伯府已许久不曾得到宫中的赏赐,老太太激动的身体都坐直了,只觉得陆莹这张脸,总算没白生。
布匹被送到跟前时,老太太才发现,这些布并非昂贵的云锦、蜀锦,就是很普通的绸缎,算不得贵重,布庄里一抓一大把。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扫到陆莹身上平平无奇的服饰时,她一张老脸顿时拉了下来,“不是给了你新衣?竟胆敢阳奉阴违?”
陆莹抿唇,轻声解释道:“祖母误会了。”
老太太根本没理她,径直瞥向张妈妈,“不是让你盯着吗?你就是这么盯的?”
张妈妈心中一咯噔,赶忙跪了下来,“老奴冤枉,三小姐入宫时,确实穿着新衣。”
老太太这才狐疑地看向陆莹,“究竟怎么回事?”
陆莹神情不变,温声将宫里的事讲述了一遍,听到淑妃娘娘这般羞辱伯府时,老太太一张脸沉了下来,出声斥责了陆莹一句,“本还指望你有大出息,头一次入宫就惹了娘娘不喜,当真是没福气。”
陆莹一副受教的模样,并未顶嘴。
贵妃娘娘解围的事,陆莹并没有提,就怕老太太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让她巴着贵妃。
回到章氏的住处,陆莹才详细说了一下宫里的事,低声道:“贵妃娘娘待我很和善,今日就是她帮女儿解了围,娘与她认识吗?”
章氏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出面,她笑道:“年轻时一起参加过几次宴会,章府倒台后就疏远了。”
旁的章氏没再提,只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好在有惊无险,让你受委屈了。”
陆莹摇头,小脸埋到了章氏怀里,依恋地抱住了她的腰,“女儿不觉得委屈。”
直到第二日,陆莹才听说太子被禁足的事,好似是顶撞了皇上,惹了皇上不喜。
太子是先后唯一的孩子,刚出生就被立为了太子,他天资聪慧,文武双全,论才能和心智说句无人能及都不为过,不少老臣对他寄予厚望。
也有人猜出了他是对婚事不满,见他不愿成亲,他有隐疾一事,再次被人重提,这次大臣们只敢私下议论,没再有不长眼的提出罢黜太子。
前段时间,圣上着实发了一通脾气,不仅将李嫔打入了冷宫,带头提出罢黜太子的也贬职的贬职,没人讨得了好。经此一事,不少官员都安分了下来。
饶是如此,得知太子被禁足时,陆莹还是有些担心,担心之余,又夹杂着窘迫,接连两次遇到太子,她都异常狼狈。
她并不知道,四日后,皇后娘娘就将名单呈到了皇上跟前,淑妃娘娘挑选的无疑例外皆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贵妃相对谨慎些,正妃出自高门,两位侧妃其中一位身份稍低些,贤嫔与贵妃一样,虽相对谨慎,却同样暴露了野心。
她们落笔前纠结了许久,唯恐皇上在试探她们,让她们选身份低的却又不甘心,怕皇上直接通过。迟疑再三,她们只做了小小的变动,整体也算顺从了自己的心意。
皇上望着这份名单不由冷冷笑了笑,朝堂上,他并未表露出不满,私下甚至一一询问过这几位官员的意思,唯有兵部尚书和安国公惶恐地跪了下来,说小女才疏学浅,配不上正妃之位,望皇上深思。
他们俩一向深谋远虑,并不想站队,也不想与皇子结亲,干脆利索地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其他几位大臣,虽惶恐脸上的小心思却没逃过当今圣上的眼睛,分明已选择站队。
接下来几日,淑妃等人皆有些惶恐,圣上收到名单后,却没有赐婚的意思,圣心难测,也没人敢去打听,这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陆莹与赵浩的相看也因为某些原因,从九月初一,拖到了十月初一。
转眼便是九月底,距离太子完婚,不足两个月,未来太子妃的生辰八字终于暴露在众人跟前,只因钦天监的人去了郭府核实情况。
一下子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郭大人和陈大人身上,郭大人官至二品,陈大人官至三品,他们的女儿正是这个八字。
最受瞩目的自然是郭大人的女儿郭禾。上次在宫里,拿茶水洒陆莹的是郭笑,郭禾正是她的堂姐。
这个生辰八字出来后,秦臻气得砸了好几个花瓶,郭笑过来寻她时,也被她赶了出去。
却没人关注陆莹,她的身份委实太低,就连老太太得知这个八字与陆莹的一样时,也撇了撇唇,只觉得郭禾会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再不济也是陈大人的女儿陈苒。
陆莹根本没关注外界的事,这一个多月她都有些嗜睡,小模样也有些倦怠,直到陆琳兴冲冲跑来寻她时,她还有些懵。
“三姐姐,太子妃的八字与你一样,没准太子妃会是你。”
陆莹心跳不由快了一分,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个听错了。
第13章 微鼓
陆莹最近没关注外界,并不知道钦天监去郭府查证八字的事,陆琳性格活泼,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陆莹清楚她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便仔细问了一下,“这个八字的多吗?”
单京城就有很多适龄少女,生辰八字一样的,肯定还有旁人。
陆琳滔滔不绝道:“目前我知道的就一个郭禾,一个陈苒。”
她们俩陆莹都曾见过,皆出自名门,教养、脾性皆不错,不管谁嫁给太子,都很合适。
陆莹道:“有她们在,哪里轮得上我,这等话以后莫要再提,免得府里人心浮动。”
陆琳不赞同,“三姐姐性子好,人漂亮,才华也出众,可不比任何人差,等着瞧吧,肯定会有好消息。”
她与陆琼虽是双胎,性子却截然不同,因为排行老五,不仅爹娘疼宠,姐姐们也都宠着,被养得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只以为太子出色,嫁给他就是好姻缘。
陆莹笑了笑,并未解释。
皇后虽是太子的姨母,却有自己的儿子,睿王、三皇子等人又虎视眈眈的,就算当今圣上没有罢黜太子的意思,太子妃也不是好当的。
十月初一这一日,本该是陆莹和赵浩相看的日子,钦天监却来武安伯府,核对陆莹的生辰八字来了,老太太瞧见钦天监的人时,心中也升起了一丝期待来,赶忙让人将接生的稳婆一一喊了过来。
赵浩过来时,钦天监的人尚未离开,都无需武安伯府开口,得知他为何而来后,钦天监的人便笑眯眯道:“圣上有旨,各地但凡尚未婚配,又是这个生辰八字的,哪怕出身平民也需上告,待太子妃人选定下后,赵公子再相看不迟。”
赵浩失魂落魄回了赵府。
赵夫人瞧见儿子这个模样,颇有些忍俊不禁,“大晋这么多人,八字相同的少说也得有十来个,未必就是她,不过推迟两个月而已,怎么?这都等不急?”
赵浩被闹了个脸红。
天逐渐转冷,下了一场雨,树叶便全掉了下来,不知不觉,已迎来冬天。
接下来一个月,又陆续有几个女子,被钦天监的人登门查探过消息,等消息核实好,已十月三十,共有九个女子符合要求,其中有五位是金陵、保府等地人,据说已被官员秘密送到了京城。
其中论身份郭禾最高,大家皆以为她会是太子妃,府里甚至在琢磨给她备什么嫁妆,整个郭府都喜气洋洋的。
武安伯府的氛围则截然不同,除了陆琳,根本没人觉得她会成为太子妃。
陆莹也没想这事,实际上,她是刻意没去想,哪怕从未幻想过能当太子妃,一想到郭禾将在下个月嫁给太子,她一颗心就像被开水烫了一般,疼得厉害。
怕自己多想,她刻意从藏书阁寻了几本书,闲暇之余,基本都在看书,十一月初一这日,宫里却突然来了旨意,宣布圣旨的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内侍,圣旨上的意思,是让陆莹明日入宫。圣上打算见一下这九位姑娘,届时再挑选。
圣旨一出,整个武安伯府都沸腾了起来,就连老太太都没料到,圣上竟有挑选之意,这就意味着,陆莹还有那么一点机会。
她笑得脸上都开了一朵花,赶忙让人给内侍塞了赏银,待内侍走后,她就跟着陆莹来了梅苑。
乍一进室内,老太太就蹙了蹙眉,十一月份天已逐渐冷了起来,陆莹的室内既没有碳火,又没有铺地毯,博古架上也没什么名贵摆件,仅挂着几幅画,摆着几盆花,瞧着多少有些寒酸。
她念念叨叨坐在了榻上,“得亏没什么朋友,要是朋友多,时常来你这儿,没得让人笑话咱们伯府。”
她一贯心直口快,只图自个过瘾。姑娘家没什么银子,真有什么摆件,基本都是长辈赏的,那几幅名画皆是章氏给她的,老太太可从未给过她什么。
陆莹乖乖巧巧立在一侧,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章氏脸面有些挂不住,含笑转移了话题,“母亲大老远来了,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她让丫鬟给老太太拿了个青花缠枝手炉,又亲自给她倒了杯热水,老太太这才没再多说什么,她喝完水,让丫鬟将陆莹的首饰都拿了出来,左瞧右瞧都不满意。
如意坊一件首饰并不便宜,她舍不得出银子,想了想道:“入宫是大事,务必得好生装扮一下,这样吧,让丫鬟去你四妹妹和五妹妹那儿走一趟,先借几件首饰。”
秦氏陪嫁多,私下时常贴补两个女儿,陆琼和陆琳有不少漂亮首饰。
章氏神情顿了顿。
陆莹微抬眼睫,正色道:“祖母,圣上崇尚节俭,还曾批判过宫妃的铺张浪费,我若穿金戴银的,难免令圣上不喜,依孙女看,不若就做寻常打扮,说不准反而会给圣上留下好印象。”
她这话也在理,老太太也不是傻的,自然瞧出了她是不想去借,她这三孙女,瞧着乖乖巧巧的,实则主意大着呢,老太太还指着她能入圣上的眼,也没坚持。
她思忖了片刻,道:“那也不能太寒酸,干脆就戴这只羊脂白玉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