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烧拒马、挖地道等奇袭战,对于张豺这样的经验丰富的老将,同样是起不到效果。
陈留之战,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其实晋军的物资倒是耗得起,只要拖下来,城中粮绝,自然城破。但是谢尚最担心的还是陈留城内数万的百姓。
城中粮绝,断粮的一定先是汉人百姓,羯人是连人肉都吃的,只是暂时只能先缓一缓,再图良策。
若是一味的强攻下来,恐怕自己的兵马也要折损大半。毕竟守城者居高临下,据城墙而守,相对攻城者还是存在着巨大的优势。
………………
东燕郡,西晋末分濮阳所立,治东燕县,辖境领东燕县、白马、平昌、考城凡四县。
当年桃豹与祖逖在浚仪分东西二台对峙。后来石勒另派部属用一千多头驴从后方运送军粮。祖逖得知这一消息以后,派遣奇兵在汴河之上将这批桃豹的救命粮全部截获。桃豹无力继续坚守,只好趁夜弃守浚仪,北逃至东燕城。
东燕城在河南省延津县东,当初桃豹为了防止祖逖东进,已经将城墙大大加固,石赵燕公石斌镇守东燕城,又加固了许多。
燕公石斌,是石虎的第六个儿子,因其出身低微,只是石虎身边的一个婢女,在石虎诸子地位也极低,却是一个能打的悍将。
当年石虎杀死石勒的儿子石弘篡位,镇守的关中的石氏宗族、河东王石生率众讨伐,后来石生战死,其部将郭权致书投降东晋,被东晋封为雍州刺史和镇西将军。石虎派石斌率步骑四万,征伐郭权,斩其首而归。
再后来,长安人陈良夫逃奔黑羌,和北羌王薄句大等人侵扰北地、冯翊,又被石斌所击败,北羌王薄句大逃奔马兰山,至此关中得定。
石斌在石虎诸子之中因为其母低微,并未参与争权,却是石虎诸子之中,最善战者之一。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晋军连战连捷,尤其是司马珂对敌赵军,未尝一败,使得石斌不得不对司马珂的东征大军高度重视。
早在一年前的荥阳之战后,石斌的派出的间谍就没停过。洛阳人口众多,而且司马珂又允许关东和江南的商旅出入洛阳,间谍隐藏城中也是极其容易。
从间谍得来的消息,洛阳之地,已成为繁华之都,远远超过洛阳。而且晋人得到两种高产的粮种,亩产能达万斤,使得洛阳周边的汉人,就连普通黔首一天都吃三顿,甚至有的一天要吃四顿。由此可见晋军的军粮储备是多么的充足。
晋军每日在城外操练,所谓的军事秘密,其实在间谍的有心打探之下,也是藏不住的。石斌知道晋军居然也有大批的骑兵,不但轻骑有数千,还有数千的执槊的重甲铁骑,这意味着石赵的骑兵优势不再存在。当年在宁平城,以三千骑兵追袭而围杀十万晋军步卒的情况已经成为历史。
了解晋军的兵力虚实之后,石斌更是极为慎重,更加严密的监视洛阳、荥阳一带的晋军的情况。
这次司马珂东征,从诸路斥候提供的情报来看,晋军兵精粮足,而且不但有装备精良的步卒,也有轻骑兵,还有执槊的重甲铁骑,兵马数量也与其不相上下。光那运送粮草的夫役,便达五六万人,可谓极其声势浩大,令石斌极为震动。
得知司马珂的大军,东出虎牢关东征之后,石斌知道,若是坚守城池,迟早被攻破,就算不被攻破,也会被围城而粮尽援绝。故此,石斌决定将防守线推移到云台山一带。
中原之地,稀少有山脉,但是东燕以西,却是有云台山、方山、老龙背山等连成一线,成为东燕城西面的屏障。
石斌手里有三万多大军,而且其中骑兵万余,步卒两万多也一半多是羯人,另一半也是杂胡为主,稀少有汉人,可谓是石赵的精锐之兵。自从荥阳之战失利之后,石虎对司马珂的大军极其重视,不再像之前用汉人来凑数,尤其是对于扼守黄河南岸和兖州西面的门户的东燕郡之地,更是给足了精锐之兵,只差没派出黑槊龙骧军了。
石斌让副将邓恒率五千兵马镇守东燕郡,自己则亲率骑兵一万,步卒一万五千人,外加征发的夫役数万人,前往东燕城西面的山地设立营寨,连成一道十数里的防线,以拒司马珂之兵。
………………
东燕城西面的云台山之下,已经是另外一番气象。
两个多月的紧张施工,云台山下的堡寨寨墙夯土已经层层叠叠的垒起了两人多高。夯土层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圆圆的夯窝。此时已是深秋的天气,在中原之地已经很冷了,如果到了冬日再一上冻,直坚如铁石。
这夯土寨墙本来就有一人多厚了,这还犹自不足。大群民夫还饿着肚子,冒着寒风的搬运着开采出来的条石上山,用来围护寨墙墙基。
此时此刻,天气已经寒冷,空中还下着细雨,还有大群民夫,在这里紧张赶工。有用圆木粗索牵拖条石上山的。有在寨墙上修治堞头,有用灰浆混合物用来给石头墙基勾缝的,甚而还有多少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在抬着树木,一个个牙关紧咬,脸色涨得通红。
一群妇女正在生火熬粟米粥,水多米少,那粥稀得能看见人影,又有一些八九岁的孩子在漫山遍野的捡着枯枝来用来生火。
为了在司马珂大军到来之前设立防御工事,除了老病残和实在太小的孩子,石斌几乎强征了整个东燕的青壮劳力和人口,达六七万人口。
石斌知道,如果云台山一带守不住,东燕城守住意义也不大。晋军粮草极其充足,只要围城三个月,断绝赵军的粮道,东燕城便不攻自破。
唯有死守住云台山一带,利用营寨将云台山、方山、老龙背山连起来,才能阻止晋军的东征。
所以,石斌几乎是倾巢而出,兴建营寨,如此便苦了东燕郡的百姓,只是在羯人眼里,汉人如同使唤的牲畜一般,又哪管汉人的死活。
而且由于路滑,经常出现摔倒的现象,甚至有时一人摔倒,一队的搬运的民夫全部摔得人仰马翻的,然后又被条石砸伤。但是就算你受伤了,只要不是腿严重受伤,还得继续干。就算是你腿受伤了,也得挨一顿胖揍。
监工的羯人,手中拿着马鞭,见到谁怠慢一点,举着马鞭,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猛抽猛打,用着半生不熟的汉语,粗鲁而凶狠的叫骂着。
在羯人的监视下,众汉人不敢有半点怠慢,只是这一路山高路滑,不知死伤了多少汉人。而且由于干得多,吃得少,众汉人后面根本就顶不住,双腿都是发软的,伤亡也越来越多。
但是对于石斌来说,赶快建造好营寨,才是首要的大事,汉人的伤亡,在他眼里如同死了一群牲畜一般,无关紧要。
细雨纷飞当中,就看见一队人马,正逶迤沿着山路向山头堡寨处而上。这些军汉都是些高鼻梁、蓝眼睛的羯人,穿着厚厚的皮甲。这般天气下仍然显得精神十足,走在山道上也个个步履有力。看着他们腰间的环首刀柄上缠着的那些细绳已经被鲜血浸透而发黑,就知道这些雄壮矫捷的羯人们,都是从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厮杀野兽。
他们一路穿行而上,周遭民夫都纷纷避开一点,赶紧弯腰行礼下去,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冲撞了这贵人,导致被鞭笞,甚至被斩杀。
这些精悍的羯人簇拥着的,正是石虎的第六子,燕公石斌。
石斌三十余岁,一样的蓝眼、深目、高鼻,继承了石虎的悍勇,不但身材高大,而且全身如同铁打一般,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神色之间更是不怒自威。
山道眼看着就走了一大半,已经可以清楚瞧见耸立在山头的云台山堡寨,回首下顾,只见营寨将云台山、方山和老龙背山连成一线,如同一条长龙一般。诸山之间的堡寨,死死的卡住了外敌从西面侵入东燕郡的咽喉。
石斌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傲然之色。堡寨已经初步成型,晋军尚在两百里之外,至少还要六七日,届时晋军就算插翅,也不过来他所建造的营寨。
第314章 探敌
云台山与方山之间,方山与老龙背山之间的寨墙主体已经全部完工,条石一直砌到了寨墙顶部。
现在正在修治凸出于寨墙外的马面。大堆大堆的建筑材料,就堆叠在外,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甚至还有血迹。民夫又比前些日子多了不少,喊着号子在拼命的拉着大木上山。
此外,石斌还在山脚还增设了骑寨,以为岭上关堡寨依托,将云台山、方山和老龙背山等三山完全连接起来。
要是晋军来攻,主力指向骑寨。则堡寨内的步军出击,以弓弩支援骑寨。若晋军以步卒攻上指向岭上堡寨,则骑寨屯驻的骑兵出击,抄击敌人步卒的侧背。
这个关隘的防御体系,还不止如此而已。从山下骑寨直到山上堡寨,沿途还要依着山势节节设立小寨,互相之间能以弓弩相接,可为援应。岭上主堡屯粮屯械,还有重兵,作为最后的依靠。
这整个防御体系建立起来,羯人骑兵近万,作为整个三关防御体系的最重要的锁钥。只要卡住这里,晋军再怎么强,也不能从这个方向深入东燕郡地界。
除此之外,所有的羯人,在石斌的鼓动之下,气势如虹,誓死守卫。
石斌的鼓动,外加羯人的本身的悍勇,可以肯定的是,一旦晋军攻寨,所有羯人豁出去性命,也会坚守住营寨,除非将羯人全部歼灭。
羯人的悍勇,其一与胡人尚未开化,保留野兽的习性相关,其二也与他们的遭遇有关系。
关于羯人的来历,《晋书》中称是“匈奴别部”,即匈奴人的分支。那时的匈奴,并不是某个种族的特称,而是草原上大大小小游牧族群的混合体。
西晋时期,羯族人早已跟着匈奴人一起内附,被安顿在并州地区与汉人杂居。石勒及其部族,大多生活在上党武乡(今山西榆社)。但他们的生活状态,客观来说并不怎么美好。
当初魏晋统治者引入这些人口,从初衷上来讲,是为了缓解常年战争带来的劳动力缺口问题,增加政府税收。晋武帝司马炎时期,郭钦曾就此进行了描述:“魏初民少,西北诸郡,皆为戎居,内及京兆、魏郡、弘农,往往有之”。
因此,对于这些内迁民族,西晋朝廷延续了“服事供职,同于编户”的政策,即跟所在地汉人百姓承担同等的义务。
但在另一方面,统治阶层却对这些内迁百姓额外采取了高压、歧视、奴役政策。对于这一点,司马衷时期的太子洗马江统在他的《徙戎论》里写道:“苦汉人侵之......士庶玩习,侮其轻弱......”。作为弱势群体,他们大多沦为奴婢、佃客,以至于“怨恨之气毒于骨髓”。
石勒虽然出自“部落小率”(小头领)之家,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受压迫的命运。在14岁的时候,他曾跟着同乡一同前往都城洛阳贩卖家乡土特产。大都市的繁盛、恢弘,让这个少年眼界大开,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几声长啸。
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的朝廷高官王衍看到,这位学富五车、知识丰富的名士琢磨了一会,对这个小胡人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观其声视有奇志,恐将为天下之患”,于是派手下前去捕杀。好在此时石勒等人已经走远,淹没在茫茫人潮中,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我们做个假设、脑补一下:美国的一个黑人,由于在华盛顿发出了几声大叫,就被政府高官诛杀,这是什么概念?当时内迁胡人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但值得讽刺的是,多年后,王衍竟死于石勒之手。
而且在八王之乱时,许多的胡人已经都在饿死的边缘,才有了胡人的暴起和作乱。
其实来说,羯人和其他胡人最初只是西晋士族欺凌下的受害者,但是一旦崛起之后,却又成为了加害者,拼命的残害和荼毒汉人。
当初欺凌他们的是士族门阀,但是最终他们加害的却是千千万万无辜的汉人百姓,这才是羯人最该死的地方。
在司马珂的眼里,羯人已经凶性大发,如同吃了人血的猛兽一般,只能击杀,没有再招安的余地,所以他手里从不留羯人俘虏。
但是对于羯人来说,他们原本就是死里求活,靠着全族的凶性和残忍,才得以入主中原,是决计不会后退一步。
司马珂北伐以来,靠的是通讯落后,攻了个赵军的出其不意。随后又在荥阳之战,用发芽的土豆坑了羯人一把。
真正的攻坚之战,现在才开始。
………………
司马珂的三万多天策军步卒,外加羽林骑两千,背嵬军三千,以及陌刀营一千,外加辅兵和夫役,达七八万人,可谓声势极其好大。
这么多大军连绵上数里,前头周琦的羽林骑,已经到了荥阳,庾翼的后军才出虎牢关。因为司马珂这次不是攻打一州一郡,而是要横扫整个黄河以南之地,所以粮草准备极其充足,辎重运输部队也极其庞大。
司马珂带着陌刀营、背嵬军和一万天策军,作为中军,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离石斌筑造堡寨之地百里之外的共县。已先到共县的周琦亲自出城前来迎接。
共县是一个小城,人口极少,只有不到三万的人口,城中更是只有数千人,却一下来了近两万的兵马,一时间人马为患。
司马珂令大军城外安营扎寨,自己则率亲兵跟随周琦入城。
周琦先到五六天,已亲自带人前往云台山一带打探,见得敌军筑关抵御,守卫森严,不敢冒进,只得率军退回共县,等候司马珂的指示。
共县临时行辕之内,周琦向司马珂汇报了云台山一带羯赵大军守卫的情况,令司马珂陷入了沉思之中。
石斌的疯狂,是他想不到的,十几里的营寨。又有高山险阻,居然不到两个月全部建成初步规模,这不知得出动多少人力和物力才能完成,这其中又不知累死了多少的汉人,又有多少人倾家荡产。
只是,如果羯人依托山寨护卫,这恐怕是一场极其艰难的恶战。羯人有三万多大军,其中骑兵一万多人,自己的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攻下。
除非找到敌军的破绽,出奇制胜,才有一丝生机。
司马珂决定自己亲往云台山一带,看个究竟,再图良策。
………………
云台山、方山和老龙背山一带,高高的寨墙,如同一条长龙一般,蜿蜒十余里,将三座山连了起来,往北是黄河,往南则是太行山。
羯人的寨墙,恰好的扼守了通往东燕城的咽喉地带,不攻下寨墙,就不可能进入东燕县地界。
寨墙之上,一个个羯人披着厚重的铁甲,如同铁人一般屹立着,神情如铁,那高鼻、深目和蓝眼搭配之下,凸显凶狠之色。
石斌问羯人,你们还想像昔日一般,成为汉人士族的奴婢吗?你们想像你们的祖先一般,看着汉人的士族喝酒吃肉,却饿死在北地吗?
很显然不能!
这些羯人,就像出了笼子的野兽,尝了人血,想要把他们再关进笼子里已是不可能,他们就算是拼掉性命,也绝不会后退一步。
羯人智力尚未开化,最容易被唆使和忽悠,在石斌的鼓动之下,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般,不知疲倦的守在寨墙之上,随时准备与来犯之敌厮杀,甚至以战死为荣。
堡寨之前,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一览无余。
天际相交之处,涌来一个小黑点,那小黑点逐渐又涌成了一个小黑团,缓缓的向寨墙这边奔涌而来。
那小黑团越来越近,逐渐可见的是一群兵马奔来,来军兵马并不多,不过三四百骑,但都个个一人双马,纵马奔驰而来,在平原之上,带动着一溜的烟尘,滚滚而来。
“准备迎敌!”一名羯人队主怒声吼道。
嘿~
羯人士气正旺,又等候了许久,终于见得有敌军奔来,一个个露出凶狠的神色,喊叫声如雷,齐齐举起兵器或弯弓搭箭,准备迎战。
呜呜呜~
示警的号角声吹起,如同飓风一般席卷云台山的上空,在云霄之中激荡着,很快整个三山之间的寨墙之上,都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号角声,如临大敌。
然而,很快,众羯人便发现不对,来军除了前面的数百骑,后面再无来军。平原地带,一览无余,从山上望去,视力好的能看到十几里远的动静,晋军若有后续大军是遮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