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刘成姚有些搞不懂, 但也不便多问,他虽一直钦佩王家二郎,仰慕他的才华,但于王二郞而言, 他不过是见过两三面不算熟悉的人。
王二郞能信任他, 他很高兴。
于是刘成姚开始与王晏之商量如何‘死快点’。
亥时初王晏之回到如意楼, 薛家人围坐在一起聊天,见他进来薛父喊道:“安子啊,来来来,来吃瓜。”
王晏之顺势坐到薛如意身边,刚坐稳,俩人同时张口。
“如意……”
“表哥……”
俩人都惊讶的看着对方, 薛家人这个看看那个看看, 心思都活络起来。
王晏之轻笑:“如意先说吧。”
薛如意道:“大概这几日就会放榜了,我们明早去南城的南禅寺拜佛吧, 菩萨会保佑你的。”
王晏之想起刘成姚方才说的话:南城有个南禅寺, 我少时常去,那里香火鼎盛, 山高林深。你回去可以提议明日去那里上香, 只要装作失足跌落, 再派人搜寻, 来个死不见尸就成了。
这是瞌睡就送枕头, 都不用他来提顺理成章。
“好啊。”
薛如意无论说什么他通常都会答应, 当下也没怀疑, “那明早我们早起先乘马车过去,再爬上山。”她转而又疑惑的问,“表哥方才想说什么?”
王晏之:“没什么,明日起我就不去县学了,想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做给你吃。明日要去南禅寺的话那就后日再做吧。”
薛家其余几人脸上露出笑,薛父道:“明日我挺忙,就不去了。”
薛大:“村子里的房子还在建,我也不去。”
薛二:“我虽然想去,但大坝还没修好,你们去记得给我求一张平安福啊。”
周梦洁总结:“那明天就如意和安子两个人去吧。”
如意一人牵制他,他们兄弟只要在暗地里帮忙就好了。
王晏之觉得这安排甚好:就如意和他,假死反而容易。
双方达成共识,安安心心都去睡了。
第二日早起,薛如意和王晏之先去买了香烛然后乘坐马车往城南去。他们走后,薛家兄弟也租了辆马车乔装改扮跟在后面,与此同时刘成姚安排接应的人也混在人群中往南禅寺而去。
马车晃悠悠行到山脚下,南禅寺的石阶颇高,马车只能停在下面,香客都需步行上去。用寺庙住持的话说,石阶越高越显得香客虔诚,要是能三跪九叩爬上这几百阶石阶定能心想事成。
薛如意下了马车,抬头仰望高高的石阶。南禅寺高远幽静,树荫掩翠中香烟缭绕,石阶蜿蜒而上,一眼看不到尽头,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寺庙。
石阶也太太太高了,她杏眼圆睁,表情有些呆愣,要不是有计划还要实施真想掉头就走。
她有些担心旁边的人:“表哥,你……应该能爬得上去吧?”要是让她背上去测试到此结束吧。
王晏之柔和一笑,斑驳的日光透过枝桠落在他长睫上,透出一些碎金般的光泽。他眼睛很好看,略长微有些薄薄的内双,清透透的,笑起来时弯弯如天生月,雪中泉,看久了便会让人觉得有些心痒。
薛如意想:就算再好看也不能够背,那么高的石阶会死人的。
他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微微弯腰道:“要不我背你吧?”
“不用!”她立刻摇头,不要她背已经阿弥陀佛了,背她只怕俩人会一起滚下来摔死。
薛如意在前面走,王晏之施施然跟在她身后,长睫低垂眸里是过于复杂难辨的情绪。不少女客目光落在他身上,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抿唇轻笑。
王晏之一无所觉,目光只定在她绽开的石榴花裙摆上。今日之后只怕天遥路远,而如意又不是非他不可,他忐忑、彷徨、生出微妙的害怕。
火红的太阳从东边升起,驱散盘绕在山顶的雾气,薛如意每爬几节石阶就会回头看他一眼。少女眼瞳极黑,杏眼纯澈干净,唇色嫣红还带着清晨的朝露,整个人散发着蓬勃生气。
王晏之极力克制转身下山的冲动。
薛如意见他眉头一直蹙着,生怕他不爬了,小心翼翼伸出手来拉他。白润的手拉住他修长的指尖晃了晃,然后又往前握住,道:“表哥要是爬不动可以拉着我的手,我力气大勉强也能把你拉上去。”
“这寺庙是有些高。”他的手顺着她指缝扣住,快走两步与她并列而行。
青衣重叠在石榴裙摆上,在石阶上开出层叠的花。俩人爬过最后一道石阶,入目的是一尊硕大的石雕四脚香炉鼎,不少香客持香在蒲团上叩拜,烟气飘飘袅袅散在晨光里。
薛如意松开他的手,深吸口气,浓厚的檀木香充斥鼻尖。她从篮子里取出三根香递过去,“表哥,你先去点香。”
王晏之很听话的走到香炉前点燃、弯腰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到香炉里。
俩人绕过香炉往大雄宝殿去,宝殿威严,供奉三座菩萨。薛如意把人领到左侧文殊菩萨处把香递给他:“阿娘说,保佑高中要拜文殊菩萨。”
王晏之道:“我想拜观世音。”什么都可以求。
“嘘……”薛如意压低声音道:“菩萨面前不能乱说话,他会生气的,你先拜拜,待会我们再去观世音殿。”
王晏之点燃香火诚心叩拜,他身后的薛如意眼珠子往外瞟,瞟到姗姗来迟的光头老和尚时眼睛瞬间变亮。
等王晏之起身,她就指着已经摆好卦的摊位道:“表哥,这边有算命的,我们过去瞧瞧吧。”
俩人来到摊位前,那老和尚头顶锃光瓦亮,九个戒疤圆润清晰。脸肥阔带笑,像个弥勒佛,乐呵呵的看向王晏之,问:“施主是算官运还是算财运亦或是姻缘?”
王晏之目光在摊卦上转了一圈,狐疑的问:“寺庙不都是求签解惑?算卦应当是道观之责。”
隐在殿后的薛二愣了一下,压低声音问:“大哥,他好像说得对啊。”
薛大:“失策。”
那和尚倒是圆滑,立刻道:“佛道儒自古不分家,千举万变,其道一也,施主何必把自己框死,只要能答疑解惑哪种法不是法。”
王晏之双手合十:“是在下着相了,那大师可否算算我的姻缘。”
老和尚有些懵:不是说好算官运的吗?说辞都编好了,临时变卦?
“施主,你旁边这位是你夫人吧,都娶亲了算什么姻缘?”
薛如意立刻也道:“对啊,表哥什么意思?难道想另娶?”
王晏解释:“没有,就想算算我们的姻缘。”
“能不能算?”
老和尚看向薛如意,薛如意眼睛瞪圆:“问你呢,能不能算?”
“能算。”老和尚反应过来,又道:“不过要同时算两个人的姻缘需要生辰八字才准确。”只要能报出准确的生辰那肯定没失忆。
老和尚和薛如意期待的看着他,宝殿后的薛大薛二也等着。王晏之嘶了声,叹了口气道:“还是算了吧。”
薛如意急了:“怎么就算了?”
他侧头看她,神情笃定:“我与你定然是最相配的,会一生顺遂相伴到老。”
老和尚收了银子,不想往外吐,连忙道:“不算算怎么知道,万一情路坎坷,难成眷属也好化解啊。”
王晏之听不得这话。
他眸色转冷:“我们喜欢彼此怎么会坎坷?”
老和尚开始发挥忽悠人的本领:“喜欢有时候也是一种伤害,施主要懂得克制。”
克制?
他已经够克制了,还想怎样?
王晏之蹙眉,拉着薛如意往外走,此时正好有小沙弥带香客前来捐香油钱。王晏之截住小沙弥添了点香油钱,又指指宝殿里的老和尚。
正收拾东西准备跑路的老和尚被逮了正着,小沙弥大声招呼其他和尚过来:“师傅,山下那个骗子又来骗香客了,快把他赶下去。”
老河沙被五六个大和尚拖拽着抬头,经过俩人身边时还嚷嚷道:“年轻人不道德啊……”
王晏之连眼神也没给他一个,凑到薛如意耳边轻声道:“他就是个骗子,所以方才说的话不作数,我同如意定能一生顺遂,相伴到老。”
薛如意被他一顿操作搞懵了,余光有意无意往宝殿里瞟。
薛二边叹气边摇头,“大哥,我现在发现这妹夫甚是狡诈,以前还觉得如意能把他打服气,现在看来,只怕镇不住他。”
薛大意见却不相同:“感情的事不一定得多聪明,武力值多高,说不定小妹就克他。”瞧他在桃源村洪水里护着小妹的情形应当错不了。
薛二打量他哥一眼,啧啧两声道:“说得好像你很懂似的,这么懂怎么没见娶个嫂子回来?”
“就会贫。”薛大用力削他,“瞧瞧你找的什么人,什么都没套出来就被丢了出去。”
薛二很无辜,他请了半天假跑来容易吗?
“那老和尚只是前菜,还有后招呢。”
彼时薛如意带王晏之拜完观音出门就碰上小沙弥双手合十同他们介绍:“两位施主,本寺的姻缘树最是出名,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薛如意立刻接话:“姻缘树?在哪,我去看看。”
小沙弥伸手指了指西北角:“在那边,顺着这条小道走,一直走到头,就能看到一颗巨大的姻缘树,树上挂满彩绸,很是漂亮。”
薛如意径自往西北方向去,王晏之道谢后跟在她后面走。
走了半刻钟,清脆的铃铛声在空中摇晃,不远处果然有一颗巨大的树。树下聚集好几对男女,有的在写字有的在丢彩绸,树下坐着一个十七八的大和尚。
薛如意走近朝大和尚行了一礼,才拿起桌上的彩带和笔,恭恭敬敬写上自己的名字。她字迹娟秀灵动,写在焰红的绸带上倒是多了几分俏丽的味道。
“表哥,你也写上名字吧。”薛如意写好把红绸推过去。
大和尚提醒:“不可以写‘字’,也不可以写乳名,想要灵验最好写自己的大名。”
王晏之提笔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眼眸亮晶晶的薛如意。薛如意瞪他:“写啊,你瞧我做什么?”
“哎呀。”姻缘树下传来女子的惊呼声,薛如意下意识往树下看,原来是那女子丢上树的红绸带掉下来砸到她头了,同行的男子心疼的给她揉脑袋。
薛如意嘀咕:这人丢东西往自己脑门上丢也是奇怪了。
她嘀咕完回头,发现旁边的王晏之已经写好,刚要凑过去看,那红绸子顺着他手呈抛物线飞上了树顶。
“哎……我还没瞧瞧呢。”她跳起脚去抓那红绸,然而那红绸像是长了翅膀,直直飞到姻缘树最顶端稳稳缠在了上面。
方才还觉得被自己红绸砸了的姑娘傻气,此刻薛如意也想被砸。
她仰着脑袋看那被风吹得飘飘荡荡满树的红绸发愁,夏日研研她未施粉黛,鬓角的碎发微湿,一双清透至极的杏眼,偏瞳仁又黑,平添楚楚稚气。鹅儿脸蛋红润的唇,肌肤在阳光的映衬下白到发光。
王晏之覆手站在树下,青裳衣角吹到大和尚的案桌上,染了斑斑墨迹都未发觉。还是大和尚惊呼一声,跑到树底下去拉打算往上爬的薛如意他才反应过来。
“哎呦喂,施主莫爬,这姻缘树爬不得。上头还系着别人的姻缘呢,万一弄下来坏了他人姻缘是要遭报应的。”
薛如意实在想看他写了什么,回头道:“要不表哥再写一个吧。”
大和尚立马又道:“万万不可,这东西只能写一个,写多了不灵验。”
薛如意暗自嘀咕:这大和尚是不是二哥安排的,脑子怎么这么轴,比她还直。
躲在暗处的薛二问:“你说等他们走了,我们偷偷去把那系着铃铛的姻缘红绸戳下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