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虎心头一喜,有门,不拒绝就是答应。他心下一松,但还怂着膀子安安分分答话:“是老敖嘎家,他又病了,牲畜太多照顾不过来,就想着卖一些。现在是由着我们当地的先挑,挑剩下的会卖给商队。”
蜜娘想买两头牛,剩下的银子都买羊,她让巴虎去帮她买,本以为能买个五只羊就顶天了,谁知道他下午给赶了十七只半大的羊崽子过来,还有两头成年的青壮牛,一公一母,品相都很不错。
“我真没垫银子,漠北粮贵茶贵糖贵,就肉便宜。这半大的羊崽子商队也不要,难养活,一路赶回大康了还要腾地方养不少时日,不划算。”漠北人养牛羊主要是用来吃肉炼油的,每年卖一部分换粮食,积蓄都是靠卖羊毛骆驼毛,羊皮牛皮和狼皮,以及毛毡,真正值钱的是揉制好的皮毛。
“可真?没骗我?”蜜娘怀疑。
“我要是想送你牲畜,那就光明正大地送,比如提亲的时候聘礼抬高些。”巴虎说完小心觑了两眼,瞟见蜜娘嘴角闪过的笑,他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我可没说要嫁给你。”蜜娘嘴硬。
“是我想娶你。”巴虎终于莽了一次,这话说出口了他心里紧张地打哆嗦,“这段时间你考察考察我,做饭洗衣裳照顾人我都拿手,就是嘴笨不会说话。但在你面前,是我话最多的时候,这么些年独独面对你才有这个情况,我不想错过你,看着你嫁给别的男人。”
这人竟然嘴皮子都在发抖,蜜娘紧紧咬住唇内肉才没露出笑模样。但眼睛骗不了人,巴虎透过她的笑眼看清了自己从脸红到脖子的样子。
“我、我去给你做饭,晌午吃啥?羊肉包子?”巴虎紧张地语无伦次,逃似的走远了一看天色,都黄昏了,哪还有什么晌午。
“东家,你一直站这儿干啥?家里的勒勒车呢,你昨天是不是把车给弄丢了?”朝鲁站在河另一边喊,他要用车拉草啊。
还真是,昨晚砍断了车辕,人救回来了就忘了车。
“我去找,你烫盆面,我待会儿回来做羊头包子。”巴虎吹了个口哨,不多一会儿,一匹矫健的黑马从远处的山坡上冲了下来。
勒勒车还在原地,巴□□在马上一手握住车辕拉着往回走,半路遇见一辆牛车,赶车的是大胡子。
“死了,我出来挖个坑给埋了。”大胡子脸上的胡子尤为杂乱,他把苏合的消息传给他爹娘和另外两个兄弟,一直到苏合咽气都没回信。
“早些回去,天快黑了。”
两车交错而过,巴虎坐在马背上看清了苏合的模样,他是流血不止活活疼死的,面部狰狞又灰败。
晚上巴虎捡了一篮子羊肉包子过去,他也知道好赖,开始学着笼络人心,至少他来的时候能主动给他腾个单独说话的地儿。
“苏合死了。”巴虎等蜜娘吃饱喝足才给她说这个消息。
“死了好,干净。”
第二十五章
住在河边的人每天早上都能看到巴虎提个篮子去河西边送饭, 之后又牵了狗赶着牛羊出去吃草。到了晌午又是提了个沉甸甸的篮子,身后跟只屁颠颠的杂毛狗。等到黄昏,狗赶着牛羊先回去, 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男人一手提挎篮, 一手提奶壶, 急匆匆地带着一身香味往河西边去。
“巴虎这是好事将近啊,除了打他爹,也就这几天看他走路带风。”
“也有点能耐,知道怎么哄骗小姑娘。蜜娘估计也是因为被他救了, 才让他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临山的牧民都觉得蜜娘跟了巴虎吃亏了,小娘子长得俏,有胆有谋划,又肯吃苦,跟了巴虎这个挥拳向亲爹的男人以后恐怕要受罪。
但西边的难民可眼馋坏了, 巴虎有上千头牛羊,家里养的还有仆人,这搁在大康也是个大地主啊。而蜜娘呢, 是个险些失了贞洁的丧家女, 也就长得俏了些,哪值得像个主子奶奶一样伺候着。
“你这几天倒是老实哎,干啥亏心事了?”木香见兰娘眼巴巴地盯着外面的两人, 她轻踢了下提醒她注意点,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我能干啥亏心事?”兰娘提高了嗓门,不满道:“我说话的时候你嫌弃, 闭嘴不说了吧还遭你嫌弃, 你省着劲管好你自己吧。”
木香被她的嗓门吓了一跳, 撞邪了,一惊一乍的。
“你不对劲。”兰娘是怎样的人,这个毡包里住的心里都有数,木香更是撞见过她躲在外面听婉儿跟她阿奶说话,谁有个事她都要打听得真真的。蜜娘跟巴虎这几天打得火热,像宫里娘娘似的,一天三顿等着鞍前马后的小太监来送饭送菜,兰娘反常的对那两人提都不提,更不往旁边凑。
“你改性子了?有几天没见你琢磨你的姻缘大计了。”木香跟盼娣对视一眼,脑中火花一闪,大惊道:“从蜜娘被苏合掳走,你就这副样子,还躲着蜜娘!”要知道当初蜜娘只是找了个活儿,兰娘就狗腿地端饭挟菜。
“你别胡说八道!再乱说我撕烂你的嘴。”木香还没说个所以然,兰娘就炸。她情绪异常激烈,眼神也跟着闪烁不定,但在触及盼娣思索的眼神时,她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停顿,之后立马恢复冷静,平复了情绪坐下来。
“我被吓着了,我一直以为苏合是个好人,但他丧心病狂地计划着要谋害蜜娘,我觉得我看不透人心,哪还敢提嫁人。”她着急解释。
“我记得那天晚上该轮到你去赶羊回来的,怎么是蜜娘去的?”要不是木香突然提及这事,盼娣都忘了这茬。
“我跟蜜娘换了,我肚子痛要找地方拉屎,就托她跟我换了一下。”说起这个,兰娘一副胆颤又庆幸的模样,“还好大黄跟蜜娘跟得紧,要是换我一个过去,我被苏合杀了你们都不一定找得到我。”
“不,要是事先不知道,事后也知道了,苏合不会害你。兰娘,你说漏了,你想想你刚刚跟木香是怎么解释的。”蜜娘突然出声,吓得兰娘一下子就蹦起来了,她眼神慌乱又强自镇定,但死活想不起来她跟木香说了什么特别的话。
“你说:我一直以为苏合是个好人,但他却丧心病狂地计划着谋划蜜娘,我觉得我看不透人心。”蜜娘一字不差地复述给她听,问:“你从谁嘴里听说的苏合是谋划着要害我?盼娣你知道?木香呢?没人说过苏合是针对我吧?”
蜜娘记得她问巴虎的时候周围没旁人,之后除了跟赵阿奶提及过,没人知道苏合掳走她是为了报复巴虎。
“我不知道,难道苏合是针对你?他是跟着你过去的还是提前过去等着你?”盼娣忍不住搓了把胳膊,只是想想有个人暗地里监视你,大白天的,她寒毛都竖起来了。
“那要问兰娘了。”蜜娘跨过门槛走到兰娘身边,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是你跟他合谋要害我?你要害死我?”
“不,我没有,蜜娘你信我,我真的没有。”兰娘吓得眼泪直掉,“我是眼皮子浅,但真没害人的心,我缺心眼,但不心毒啊,我也是被骗了。”
兰娘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这才说起苏合找到她的事,就在蜜娘被掳走的前一天傍晚,苏合大摇大摆地过来喊走了她。
“那时你们都在,他喊我单独说话也只是打听我们次日要做什么活儿。得知轮到我去赶羊回来,他央求我跟蜜娘换一下,他说他想知道蜜娘为何会选择巴虎而不选择他。”
毫无疑问,兰娘被巴巴求了几句就答应了,一个深情的男人,哪怕深情的对象不是她,她也会被他的深情打动。
“我真没想到他会害你,在你被巴虎找回来之前,我还想着苏合会救你。他太会伪装了,他不止一次跟我们出去放羊挖菜,我哪想得到他会有这种心思。”兰娘哭软了身子,这几天她也吓得半死,心里满是庆幸蜜娘没出事,不然她身上可要背半条人命。
毡包里没一个人说话,只有兰娘的啜泣声。蜜娘站起身,又是一个无意之过,还是被人给算计了,她看了眼巴虎,他也脸色沉的能拧出水。
“你蠢得可怕,我跟你同吃同睡两个多月,还比不上一个花花嘴的男人,他让你瞒着我你就瞒着我?”蜜娘心里清楚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她拿兰娘没有办法,除了骂一顿只能远离了。
“我们的交情到此为止,以后也不想跟你这个脑子不清楚的人打交道。”没后悔药吃,但亡羊补牢也不晚。
“不是说给我搬个毡包过来?搬来吧,我搬出去住。”蜜娘对巴虎说,她的东西也就这两天才添置了七七八八,两个人一人抱个铺盖卷就搬干净了。
“让她搬走,蜜娘你留下吧。”盼娣开口,“我们也怕被这样的人从背后插刀,让她搬出去算了。”
“你们不能这样,我也是被骗了,我不愿意的,蜜娘被掳走,我好端端的差点成了帮凶,我招谁惹谁了?”兰娘大哭,她要是以这种方式搬出去了,以后谁还敢跟她打交道啊,她名声可要比蜜娘的还难听。
“她搬不搬走不关蜜娘的事,反正蜜娘是要搬的,我早就想让她单独住了。”巴虎出声阻止盼娣劝说,蜜娘搬出去他来找她可方便多了。
“而且蜜娘早晚是要搬走的,总不能我们成亲了她还住这儿。”
“要成亲了?”盼娣没看巴虎,她也看明白了,只要蜜娘不点头,他嘴皮子磨出血都没用。
“快了,到时候请你们几个来喝喜酒。”巴虎又抢着接话。
“到时候过来喝喜酒。”蜜娘应了后半句。
“好,到时候一定去。”盼娣也不纠缠,“我先进去看看这事怎么处理,不打扰你们了。”
“搬去我对门好了,就在河对岸,饭好了我喊一声你就过去了,我在家的时候你也省得生火。”巴虎毫不掩饰地引诱。
“你干脆让我搬进你家算了。”蜜娘没答应,想亲近就带了媒人上门提亲,她可不陪他玩偷偷摸摸,暗地生情的把戏。
毡包就扎在离盼娣她们不远的空地上,巴虎搭毡包的时候蜜娘就给他递绳递木栅栏,最后上顶铺毡布的时候她使不上力,都是巴虎一个人抱着毡布上爬下溜。
蜜娘识眼色的给男人端茶递水,还甜言蜜语地夸他力气大、身子骨壮、能干,时不时用手帕给他擦个汗。巴虎不提喊男仆来帮忙,蜜娘也就装作不知道,一水的奉承话不要钱地往他头上砸。
到后来,巴虎被夸得受不住了,听着蜜娘崇拜的话那是爽到了骨头缝里,但他是个实诚人,越听心里越发虚,又不愿意承认他没她说的那么厉害,只好打岔说:“我过两天要离开个三五天,赶明儿的我把我煮饭的家伙给你搬过来,牛羊我让朝鲁给你看着。”
“你要去哪儿?”
就等着你问了,“我打算去找我两个舅舅,看谁有时间来帮我提个亲,可行?”
“可行。”蜜娘觉得她挺不知羞的,自己给自己商量亲事,点头点的还挺快。她该犹豫一会,吞吐一点,勉强一点的。
这下两人都不说话了,都垂着头心不在焉的忙活,巴虎把手里的绳子用完了才回过神,但仔细一瞅,全都绑在一个杆子上了。
巴虎的两个舅舅住在靠近古川的放牧场,骑快马要跑两天,他想找他舅来只要是怕他爹坏事,老头子喝醉了来闹事,会让蜜娘脸上难看。
“蜜娘,东家让我来给你照顾牛羊。”巴虎刚走,朝鲁后脚就过来了。
“晚上你帮我看着牛羊,白天我自己去放。”蜜娘手里攥着一把绳,她前天发现之前绑羊角的绳圈小了,羊不舒服的在石头上蹭,今天打算给换成新的。
“那也行,我也不跟你客套,你用得上我的只管说。”眼见着蜜娘要成东家太太了,朝鲁还有些不自在。
蜜娘点了下头,等朝鲁走了,她抽开羊角上绑的活扣,利索地换上红绳,但在给第二只羊解绳的时候她顿住了,这不是她的系绳手法!
为了怕弄错,她又抓来了另外两只羊,没错,都是绕了两圈打了个活扣,单单那只羊是绕了三圈,绑了个死结。
“来,大黄,我问问你,你之前为啥要把它撵走?认出来它不是咱家的羊了?”蜜娘一手握着羊角,一手搭在狗头上,狗认出来了,羊也认出来了,就人没认出来噢?
作者有话说:
冤种羊:不止你,我娘该是也认不出我了
第二十六章
要是再晚个两三天, 羊把角上的绳子给磨断了,蜜娘还真不能发现她的羊被换了。她那时候忙着给羊剪毛,又怕经常去看羊再被发现了, 就一天去瞅个两眼,看着数量没错就走了。
蜜娘坐在石头上看绑了红头绳的牛羊低头吃草, 眼睛时不时溜到那只耳朵最长的白毛羊身上。她倒要看看, 她要是不问,巴虎会不会主动说。
应该是不会提及的,巴虎这男人的心思跟常人有些不一样。蜜娘琢磨了一下,小羊生病的时候, 她跟巴虎一没互通心意,二没相许终身,更谈不上有故旧,他就像个冤大头一样熬夜给她的羊治病,羊死了还周到的给她换了只健康强壮的。
最绝的是, 事了拂衣去,再想起巴虎想方设法地给她送奶送肉,找上门逼问都不肯表明心意。蜜娘忍不住捶地, 这是多怕她黏上他啊。
从小为了保护娘敢挥拳打老子的高大男人, 在男女之事上倒是胆小如鼠。
“一个人傻笑啥呢?嘴都要笑歪了。”盼娣跟木香抽空找过来,喊了几声蜜娘都没反应,她们还以为她是生气了故意装没听见不搭理, 谁知走近了就看她一脸甜腻腻的笑, 不问也知道是在想谁。
“想起了件有意思的事,你俩怎么这时候来了?”蜜娘敛下脸上的笑。
“来跟你商量一下什么时候打毛毡, 我们想明天就着手铺羊毛, 你可要跟我们一起?”盼娣垂下眼皮, 按说兰娘的举动跟她们其他人无关,但兰娘要死要活的不肯搬出去住,如今还是住在一起。这让她在跟蜜娘说话的时候有些理亏,有种背叛了蜜娘的感觉。
羊毛已经买了,不打毛毡搁着也是占地方,蜜娘点头说明早过去找她们。
“那个,兰娘还跟我们住一起。”木香撇开眼,有些不敢看蜜娘,“到了漠北之后我们一直是同吃同住,挖菜放羊也都是一起,兰娘跟其他人也不熟,打毛毡这事我们要是不带她一起,她一个人也做不成。”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我跟兰娘有矛盾不来往,但不影响你们跟她来往,毕竟你们跟兰娘没冤没仇。”蜜娘想的开,她们这些人本就是半路遇见的陌生人,要是强求盼娣她们因为她不跟兰娘来往,那显得她霸道不讲理。
“只要你们不和稀泥拉偏架,我不会因为兰娘也跟你们断绝往来。”从大康逃难来漠北,这一路见过彼此狼狈挣扎的模样,之后又同吃同睡两个多月,这份感情不浅。蜜娘不打算因为嫁人就放弃维护这份交情。巴虎亲缘浅薄,她更是父母手足俱亡,要是再没个玩得好的姐妹,以后有难事都没人搭把手。
听到蜜娘这样说,盼娣笑了,拉住蜜娘的手说:“就是拉偏架肯定也是偏向你啊,我们都知道兰娘做了错事,但她哭哭惨惨的,一个劲地说被骗了,我们也不能狠心把她赶出去,出了什么事我们也担不起责。”
“不必解释,我理解。”
蜜娘次日一早就搬了羊毛过去,盼娣她们借来的篾卷帘铺在地上,上面摊了薄薄的一层羊毛,她扯了莺娘起来,接了大弓坐过去弹羊毛。
“你舀碗水过来洒水,弹羊毛的活儿我们来干。”大弓是用白桦木做的,弓身不轻,对一个七岁小丫头来说,上下翻飞半个时辰胳膊都要肿了。
“莺娘也就听你的话,之前我们不让她干,她非说也要学,犟丫头。”盼娣招手让小丫头过来,“喂阿姐口水,我渴了。”
“那我给你们端茶倒水,谁要喝水吱个声。”莺娘看蜜娘回来了,她乐滋滋地恢复了精神,像个小蜜蜂似的绕来绕去,但就是躲着兰娘。
“蜜娘……”兰娘耸眉拉眼地喊了声,看蜜娘不理她,其他人也都闷不吭声的不说和,又欲言又止地低下头。
*
巴虎每年冬天迁回古川的时候都会来两个舅舅家坐一坐,两个舅舅虽说恨毒了他爹,但对这个敢打老子的外甥还是肯给个好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