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子里的火小了,蜜娘移开锅又挟了几坨干牛粪进去。
“昨夜下雨,快干的牛粪又被淋湿了。”蜜娘干巴巴地找话。
“嗯,家里堆的挺多,就是连下半个月的雨也不会断了火。”白天看守牛羊,空闲的时候两人会提着袋子捡干牛粪,挖野菜回来晒成菜干。
“明天能去捡菌子,你不是说你老家的菌菇汤味道鲜,明天你给煮一锅我尝尝。”巴虎手里拿了块儿奶豆腐,被他搓得掉了一地的渣。
一锅?拿菌菇汤洗澡啊?蜜娘没接话,她想总不能这么没话找话熬过去。今早巴虎开门进来的时候脸上可淡定了,她还在纳罕,成亲的第二天早上他对上她的眼睛就耳红,昨晚比往日更亲密,他却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那个……你感觉怎么样?”天亮了,男人的脸皮薄了不少,他走过来红着脸问:“我看你走路不太舒服的样子,可是昨晚伤着了?”他也就今早看蜜娘往出走的时候突然想到殷氏,他还呆头傻脑的当着人家面问是不是骑马把腿磨破了,现在想想,满都拉图那时不知在心里怎么嘲笑他。
“是有些疼。”竹筒到底是被撑伤了,毕竟昨晚还流了血,所以她走路下意识地就想撇开腿。
“你今天就在家歇着,等会儿吃了饭就去床上躺着。”男人手脚无措,他本想说他看看,但只是有个想法就鼻腔发酸发热。
“巴虎?可有人在家?”
“有有有,在家。”男人逃似的起身往外走,是老敖嘎,他反手带上门,问:“找我有事?”
“昨夜我家羊跑散了,想找你帮我找找。”老头说的有些犹豫,巴虎脾气不好,要不是之前他儿子帮巴虎去追人,他今天也不会过来。
“行,我吃了饭就过去。”
“你昨晚一夜都没睡。”蜜娘等巴虎进来,她才皱眉说:“你熬得住啊?刚刚让你睡你偏不睡,现在好了,想睡都睡不成。”
“没事,我最长的时候能两天两夜不阖眼,年轻力壮不缺觉。”巴虎倒了碗酥油茶,昨晚的熘羊肉片还有剩的,他给夹在酥饼里三两口给吃了个干净,“我走了,你就在家待着,我待会儿路过的时候让蒙恩回来吃饭,他再守一天,晚上再回来睡。”
但蒙恩晚上回来睡,就代表巴虎打算的是他晚上过去守夜,蜜娘吃了饭等蒙恩回来后让他在家补觉,她带大黄去看牛看羊。正值牛羊发情期,每天打架的牛羊数都数不清,一个错眼它们就能用牛角羊角把对方戳破肚子。
“东家说让我守着。”蒙恩眼下青黑,吃饭的时候还忍不住张嘴打哈欠。
“我去守着,你白天睡觉,等晚上再去守夜,就是今天的中饭晚饭你做,做好了给我送过去。”
蜜娘看他哈欠连天的,连带着她也忍不住打哈欠,这么一比,巴虎的身体可比蒙恩壮多了,昨晚就没消停了,白天还有精神去找羊。
“我做饭比东家可差远了,送去了你可别嫌弃啊。”蒙恩一提做饭就搓牙,他做的饭他都吃不进去。
不嫌弃,多难吃的饭蜜娘都吃过。养蜂的时候被蜂蛰肿了手还是坚持割完了蜜,来漠北的路上她磨破了脚也没影响赶路,昨晚流的那点血也才零星几滴,说不准早就结痂了。她也就在巴虎面前想撒个娇示个弱,看他笨嘴拙舌地安慰她。
作者有话说:
照旧,晚上还有一更,估计又是12点左右
三十三章
漠北的天, 雨过一阵凉一阵,白天有日头的时候还好,风里带了温度, 到了傍晚,日头西落, 风疾了也冷了。
巴虎给老敖嘎家找走失的羊, 晚上留了他在那边吃饭,蜜娘等蒙恩带了巴拉和阿尔斯狼来了才带着大黄拢紧了衣襟往回走。草原大的没边,人也少,方圆十里就她们一家, 三个人三条狗守着一千余只牲畜。夜风呼呼地吹过草原,草叶子发出的沙沙声像是人脚踩过发出的声音,蜜娘接连回头了好几次都看了个空。
“大黄,别跑快了,陪我一起走。”蜜娘喊住肆意撒欢奔跑的大黄狗, 大黄也胖了,肚子挺出来,狗脸圆润了, 看着好看许多。
蜜娘单方面的对着大黄说话壮胆, 看到毡包的时候她松了口气,进了毡包把大黄也带进来,反手从里面把门栓住。地动之后蜜娘见过好些面目全非的死人, 逃难的路上也有饿死的, 打架打死的,在那之后她什么都不怕, 不怕黑不怕鬼甚至不怕恶人。但在从苏合手里逃生后, 她害怕半黑未黑的黄昏, 忌惮背后的脚步声。
滚烫的热气从火炉子里散出,蜜娘拿黄油在铁板上擦了一圈,半指厚的羊脊肉、新鲜还带着青草气的菌子、硬梆梆的奶豆腐在炙烤下发出勾人的香气,蜜娘先给大黄喂了块儿奶豆腐才开始往自己嘴里喂。
她开始怕黑怕死,是因为她想要活着。
巴虎回来的时候蜜娘正在泡脚,他刚靠近毡包就听屋里有挠门声,还有尾巴啪啪打在什么东西上的闷响声。
“等着,马上就来。”蜜娘擦了脚去开门,路过大黄的时候揉了下它狗头,认主认得真快,巴虎的脚步声和他骑的马的马蹄声它都记得一清二楚。
“大黄生怕我把你关在门外不让你进来。”巴虎回来,大黄就可以出去了,一人一狗擦着腿过,男人突然转身跟着狗往外走。
喝酒了?蜜娘跟上去问:“干啥去?”
“给大黄带了块儿羊腿骨给它磨牙,你别出来,我马上进去。”毡包外的土还是湿的,会把她的鞋弄脏。
蜜娘倚在门外看着,等巴虎走过来她凑到他嘴边嗅了下,没酒味。
“专门带个羊腿骨回来,老敖嘎不笑你?”
蜜娘突然凑近,男人屏住呼吸也闻到了一股独属于她身上的味道,说不出是什么味儿,但闻着想让人陷在棉被里睡懒觉。
“哎,掉魂了?问你话呢?”蜜娘杵了他一下。
“不知道他笑没笑,反正我说要带骨头回来喂狗,他就把四条羊腿骨都给了我。”巴虎靠在门扉上缓了一会儿才准备去拿厚实的毛毡去守夜,“蒙恩呢?还在草场守着?我去换他。”
“他白天睡了一天,晚上他守着,你去打水洗个澡回来睡觉。”蜜娘给了他找了干净的换洗衣裳,“白天是我看着的,让他回来睡的。”
“你不是不舒服?”
“哪有那么娇气,就蹭破了层皮罢了。赶紧去洗你的啊,别磨磨唧唧的。”蜜娘推他出门,早上还吹牛皮说年轻力壮不缺觉,现在眼皮子都要黏一起了。
“我待会儿帮你瞧瞧。”说起这个巴虎立马精神了,脚步轻快地去河边洗冷水澡。
瞧个鬼,蜜娘看他回来也没理他,等他坐上床立马下去把油烛吹灭了,“快睡,我也想睡了。”
“真没事?”巴虎强打着精神不死心。
蜜娘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过了两息身侧的呼吸声就平稳了,她又翻了过来对着他。刚躺好,男人的手伸过来熟练地搂她到他怀里,右手目标明确地搭在绵软的地方。
呵,还揉了两下。
“巴虎,你装睡!”蜜娘按下他的手,老实不到一会儿又搭了上来。
“巴虎?”蜜娘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喊了声,他耳朵最敏感,对着吹口气都能染上色。
没动静,是真睡着了。蜜娘纠正了他五次,都是过不了片刻又搭回了老地方,跟狗一样喜欢占地盘,罢了,睡吧。
进了八月,早晚的温差拉大许多,蜜娘早上和晚上套上齐小腿的毛毡雨披都脱不下来。做雨披的毛毡是用绒羊毛弹的,细密又厚实,极费羊毛,但雨水浸不透,而且还保暖。
大多数牛羊的发情期都结束了,牛群羊群里打群架的现象少了许多,人也跟着轻松下来。但巴虎的精力一如既往的充沛,全部投在蜜娘身上也让她吃不消,她都想把他赶出去守夜算了。
“你继续睡,我待会儿把饭给你端床上来。”巴虎赔着小心,眼角眉梢都是餍足。
蜜娘闭眼不理他,不吃了。昨晚折腾到半夜,今早天麻麻亮他又醒了,捣鼓来捣鼓去,把她捣鼓醒了他立马趁虚而入,事后又卑躬屈膝的小厮作态,任打任骂任罚。
蜜娘闭着眼听他开门出去,刚朦朦胧胧有了睡意,他又推门进来,接着是水撞击在木盆上的声音。
巴虎看蜜娘眼皮下的眼珠来回滚动就知道她还醒着,也不戳破,给她擦了脸擦了脖子,一路顺了下去,被踹了一脚顺势握住脚也给擦了两把。
“你把被子弄脏了。”
“我洗。”巴虎利索接话。
“我不喜欢早上那样。”蜜娘睁眼,一旦早上被折腾,她就起的晚,蒙恩一看就知道两人做了什么。她要是跟巴虎一样不补觉,那她白天就打不起精神。
巴虎把棉布巾子又拧了一把,坐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她瞧,似乎要从她的眼睛她的嘴看到她心里。
蜜娘被看得毛毛的,虎着脸问:“看啥呢?”
“你说谎。”男人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嘴巴一张一合,蜜娘听了瞬间羞红脸,脑袋里也嗡嗡作响,毫无力度地辩解:“你胡说八道。”
巴虎呲牙一笑,啧啧有声地端着水盆往外走,水往地上一淋,转身去了灶房做饭。
毡包门没关严实,大黄顺着门缝溜进来站在床边看看,这是它每天早上必做的事——毡包里有了说话声它就要挠两下门打声招呼,门开了要是不见她出去,它就溜进来守在床边看看。
蜜娘怀疑它是来听她的呼吸声,怕她没气了。她有一次这么跟巴虎说,他说她神神叨叨的胡说八道 。
“醒了,马上就起来,去把门给我关上。”明知道大黄听不懂,蜜娘还是不厌其烦的每天早上跟它重复一遍。
“巴虎!巴虎!”蜜娘捂在被窝里瓮声瓮气地喊,听到脚步声她探头,“把大黄给弄出去,门给关严实,我要起来了。”
“又没有人,门开着关着也都是我看。”蒙恩每次都是他过去了才回来,说是这么说,还是唤走了大黄关上门,还用锁从外面挂上。
“你挂上锁我怎么出去?”
“张嘴,喊我。”
饭后,两人把蒙恩的饭给温在锅里,喂了三条狗后带着大黄往草场走。巴虎提了个牛皮袋子,里面装的是揉制好的羊羔毛,都是用来给蜜娘做冬天穿的羊皮袄。
“换班了。”蒙恩见到两人过来,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卷起地上铺的毛毡夹在胳肢窝准备回去。
“东家,今年打算什么时候回临山?”蒙恩走了一段路又返身回来,眼睛时不时瞟过脸色红润的年轻妇人。
“再过十来天就回去。”男人都是霸道又警惕的东西,巴虎眯着眼沉声问:“眼睛不想要了?”
蒙恩吓了一跳,讪讪摆手,“东家误会了,我是想请女东家给我做个媒,她认识的姑娘多,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个?我明年春天也是自由身了,也想娶个婆娘好好过日子。”夏牧场就三个人,人家两口子天天出双入对乐呵呵的,就连巴虎张嘴闭嘴说狗比人忠心的天杀德行,也在蜜娘缠缠绕绕下说话好听多了,想来中原姑娘都是会过日子会心疼人的。
“想娶婆娘你自己去讨好人家姑娘,人家松口了婚事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哪还需要媒人牵线。”巴虎不吝传授他的经验,在他看来双方对彼此都有意才是一桩好婚事。
“我认识的姑娘也就那几个,最大也就才十四岁,还没到婚嫁的年龄。”蜜娘委婉拒绝,她没拉媒保纤的爱好,也不想掺和这种事,日子过的好一切好说,要是两人相处不融洽,人家姑娘可要在外面说她这个媒人的丑话。
“哎,那我回去寻摸寻摸。”蒙恩挠了挠头,他也想娶个没爹没娘没拖累的媳妇,像东家这样,虽说女方陪嫁少,但聘礼又全数带了回来。里外一兑,也就办喜宴费些钱。但跟白得一媳妇相比,总归还是赚了。
蒙恩走了,巴虎两口子也就把他的事撂在脑后,两人背靠着背坐着,巴虎攥着剪刀咔咔剪掉羊羔毛多余的部分,蜜娘捏着大针头欻欻纳鞋底,累了就靠在对方背上歇歇。
“再有十来天回临山,之后呢?回古川?”蜜娘扭着腰趴在巴虎身上。
“八月尾的时候,王都的军队会经过临山前往大康纳贡,之前大居次路过的时候你不是没看到,这次我带你回去看看。”巴虎手上的动作不停,剪下来的羊羔毛给塞进袋子里准备做靴子的时候用,嘴上话也不停:“三年前可汗带着可敦回大康过年,今年不知道还去不去,可敦是你们中原的公主,要是运气好你还能看到她的凤颜。”
蜜娘听了他这话心里乐滋滋的,他还记得大居次路过的时候她躲开人群给羊剪毛呢。
“巴虎你真好。”蜜娘颠颠地站起来给他捏膀子,抡着拳头左捶捶右捶捶。
“一时的好,今早在心里还在骂我吧?”男人心里受用,嘴上却是欠欠的,非要搅和了两人间甜蜜蜜的气氛。他怕蜜娘再麻兮兮地说话,还是翻眼瞪他提脚蹬他的时候他最自在。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四章
夏天穿的衣袍洗洗晒晒收进箱笼, 巴虎揉制的羊皮也晒干了水分可以收进牛皮袋里,准备着回了临山转手卖给商队。这日蜜娘没去草场,她烧了热水洗了头发, 顺手把锅灶上的锅碗瓢盆也给洗刷干净,打酥油的奶桶更是放在开水里煮了两滚。
母羊母牛揣上崽子后奶水自然而然的就没了, 据巴虎说的, 一直要到明年三月份,母羊生崽了才能再喝上鲜奶,在那之前都是用存下来的酥油打酥油茶喝。
“汪汪汪——”
蜜娘听到大黄的叫声站起身往外走,出了门就见不远处一个男人赶了辆勒勒车过来, 这是她住这里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见生人过来。
“小阿嫂看住你家的狗,我是来卖牛肉的,可要买牛肉?”
“怎么卖?”蜜娘喊了声大黄,但也警惕的没把狗关进毡包里。大黄刚停声, 巴拉和阿尔斯狼从毡包后面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绷着着狗脸注视着不远处的人和车。
“二十文一斤,你买不买?不买我可走了。”男人也吓了一跳, 家里养了这么多狗。
买, 这时候可难遇到卖牛肉的。蜜娘拿了钱过去,巴拉和阿尔斯狼也沉默着跟上,大黄怵它俩, 一改跟屁虫的性子, 夹着尾巴贴着门站着。
“怎么这个时候宰牛?这可不划算啊。”蜜娘挑选了一番,要了条牛腿, 看牛排骨还剩了些都给包圆了, 牛腱子肉和肋条肉也各割了七八斤。肉上称了先让男人划两刀肉, 巴拉和阿尔斯狼平日里都不搭理她的,今天猛地蹿出来,可不就是闻到了肉腥味。
“哪会不知道不划算,它们为了争夺母牛打群架,这头牛肚子被顶穿了,眼看着治不好了只能给宰了。还好是头公牛,要是母牛可要把我心疼死。”男人把肉递过去,看了眼杵立的四座毡房,“小阿嫂看着眼生,男人叫啥?说不定我还认识。”
“都是临山的肯定认识,我男人叫巴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