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为什么?我会好的……我、我一定会好的!”宋显琛眼眶通红,紧握她的手。
“我是个落魄弱女,您是天之骄子……咱们,不可能。”
“可你……”
“最初,只因裁梅姐姐说,有我的陪伴,您心情会好一些,我才常去院落,予以安慰和鼓励。但我一直认定,您是女儿身……没、没那个想法。”
宋显琛脱口而出:“你重新考虑考虑!”
静翕和他相处多时,明白他仁柔中处处透着执拗,只得劝抚道:“我绝不因您的欺骗而记恨,希望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病,早日康复,以登大位。”
“那……那你不许、不许一声不吭……跑掉!得空陪陪我,我才会好……”
他长眸闪着恳切亮光,手上力度加重,仿佛要把心掏出来似的,情真,意切。
静翕苦笑叹息,最终点了点头。
宋显琛料想,她无法一下子接受他这个说话磕磕巴巴、未登基的皇帝。
他相信,只要她没消失在他的人生中,待他一日日好转,终有一天会博得她的接纳。
…………
宋鸣珂与霍睿言、元礼漫步于湖边,静看冬日平湖泛起细碎涟漪,三人各有各的心境。
瞧元礼方才的震惊不亚于旁人,宋鸣珂大致猜想,静翕也瞒住自家兄长。
就如同宋显琛,也瞒住了她这孪生妹妹。
宋鸣珂频频回望兄长和静翕,眼见他们由始至终拉着手,不由得一笑:“元医官,说不定……往后,咱们会成为一家人。”
元礼挤出异常难看的笑容:“殿下,您清楚我们兄妹二人的境况。阿翕她……绝非良配。”
宋鸣珂淡笑道:“我哥贵为天子,他想要的,自会得到。若我们执意护你们兄妹周全,难道五族还敢发兵进攻不成?”
元礼揉了揉额角,无奈而笑。
霍睿言想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见了他一身女子装扮,刚递起的手即刻僵在半空。
宋鸣珂忍俊不禁,抬手与之相牵,“差不多了,咱们往回走。”
三人徐徐步向原来的方位,见宋显琛和静翕各自窘迫,均心照不宣。
“陛下在此待了半天,怕是惹人注目,还请尽早回宫。”霍睿言打破沉默,谨慎建议。
宋显琛目视元礼兄妹,温声道:“若二位……无别的去处,何不……随我回北山?好歹相互有个照应。”
元礼岂敢贸然答应?他推托道:“两国建交在即,戴罪之人,不敢给陛下惹麻烦。”
宋显琛柔柔眸光落在静翕秀美面容上,小声道:“记得,你答应的事。”
“是。”静翕低低应声。
当下,由余桐带了两名心腹,亲自护送元礼兄妹离开镜湖;秦澍则吩咐部下,召集林中侍卫,并派人到清鸣涧,去唤长公主的随行人员。
霍睿言本应独自离开,或伴随宋显琛,却又舍不得就此与宋鸣珂道别,视线凝向她清丽无匹的容颜,眼眸深深,如被吸附了一般。
宋鸣珂因他灼热目光而满脸红霞,悄声道:“得了!又不是见不着……明儿还有早朝呢!”
“那不一样。”霍睿言薄唇微抿,语气幽怨中夹带难以觉察的撒娇意味。
宋鸣珂当然也希望以真实的自己与他多处一阵,可当着大帮人的面,她实在没法厚着脸皮和他同坐一车。
当镶金嵌玉、殷红绒帘的马车缓缓从林间驶近,表兄妹并行于湖光山色雪景中,恰似移动的风景,披风轻轻摩挲,彼此唇边翘起柔情似水,清澈眸光流淌着欢愉与不舍。
“对了,”宋鸣珂压低了嗓音,“那日六弟提起,想在过年时到镜湖行宫泡温泉。然而行宫太小,仅能容纳宗亲……只怕,没你的份儿。”
霍睿言听到泡温泉时,莫名脸红,听完最后一句,大为失望,闷声道:“长公主是在逼臣……赶紧在过年前成为宗亲?”
“呿!”宋鸣珂脸颊酡红,“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可没那意思!”
“我还以为,晏晏和我同样着急。”
他没向她坦诚心意前,耐性极佳;而今尝到了甜头,巴不得立即将心心念念的小表妹娶回家,多一刻都是凌迟折磨。
宋鸣珂免不了想起元礼那番话。
半年后,宋显琛真能把体内堆积了五年的毒素清理干净,并顺利与她交换身份?
她可没忘记,当初她费了多少心机,才一步步走到今日。
而宋显琛,在担任太子时或许熟悉朝政,但近年因病彻底荒废了学业与政事,想重拾帝王威仪,达到十六七岁少年君主该有的眼界、见识和胸襟,只怕所需时间不止半年。
霍睿言见她缄默不语,软言道:“我随口开句玩笑罢了,绝非催促。”
宋鸣珂听出他口是心非,小嘴一扁:“哼!我可不敢耽误你娶妻生子,上回那册子还在我手里……哪天你要是等不及,直接跟我要便是。”
霍睿言眉峰漫过怒色,薄唇翕动,一言未发。
行至马车前,宋鸣珂由裁梅、纫竹搀扶上了马车,偷眼看了一旁的霍睿言,只见他负手立于车外,与驱车之人反复交待“雪融路滑、注意石块”,感动之际,又为方才的气话而懊悔。
正想对他说几句安抚之言,他忽而转身,对她作揖:“请长公主路上小心。”
宋鸣珂闷哼,声音轻如蚊翼煽动:“这样就算了?”
霍睿言终究练武出身,耳力非比寻常,闻言压着微扬嘴角,正色道:“臣为长公主安帘。”
边说边踏上马车头,探手去拉一侧的绒帘。
宋鸣珂觉他此举怪异,好奇倾身想探个究竟。
冷不防他一掀红帘,借着帘子飞扬的一瞬间,身子猝然前移,略微低头,在她唇上印了极短暂的一下。
温软如花瓣落下的一吻。
快、稳、准,不乏绵绵情意。
宋鸣珂万万没想到,他竟敢在仆侍环绕时偷吻她,整张脸红得不成样子,唇上所感受的顷刻温热,瞬即点燃了她周身。
她根本没胆量探究车外忙着收拾的宫人、内侍、侍卫是否注意这一异乎寻常的举动,只觉快自燃了。
霍睿言低笑:“这样,如何?”
说罢,迅速退至帘外,跃下马车,毕恭毕敬:“恭送长公主凤驾。”
宋鸣珂暗自咬牙,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周边仆侍虽觉霍睿言此举颇为离奇,碍于绒帘扬起,恰巧遮挡了车内情景,他们没往深处想,随着宋显琛而起驾。
霍睿言以口哨唤来赤玉马,快马加鞭赶至宋显琛的马车旁,与秦澍一左一右护驾,直到送入宫门,看兄妹二人换乘暖轿,才调马回府。
城内热闹气氛未因雪天而冷却,相反,各处酒肆分文不取地具酒为路人驱寒,引来连片欢声笑语。
霍睿言含笑远眺道上车水马龙,百姓喜气洋溢,往日疆场上的浴血奋战一点点闪现在脑海。
那些挥洒过的汗水、流淌过的热血,未曾白费。
只遗憾牺牲的万千英灵,看不到他们拼死守护的繁荣昌盛。
感怀往事的思潮使得他从告别之吻的甜蜜中清醒,见喝酒暖身的庶民醉态可掬,霍睿言脑子突然掠过一个片段。
那年在保翠山行宫上,他和宋鸣珂、霍锐承、晋王、宁王共饮于花朝灯会。下山时,宋鸣珂喝得醺醺然,由他背着快步疾行回寝宫。
当时,宋鸣珂趴在他背上,沿路絮絮叨叨,说什么“长大后要颠倒众生”,还说“你们跑到蓟关那鬼地方,没见着而已”。
霍睿言全当她喝醉了胡言乱语,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直至她嚷嚷“蓟关不好玩,风大,沙子多,能把人脸划破”、“这辈子,打死我也不去”、“不要看到那个有疤的家伙”、“先下手为强,杀了他”……
对应今日她非要杀掉的男子,右手手背上,正好有一道弯形烧杀疤痕!
霍睿言心底滋生的诡异之感,如雪融后无所遁形的初冬颓败枝叶,凌乱且教人无所适从。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好紧张,好怕怕,阿翕不要抛弃我~心慌慌。
元礼:我是医官、是老师,又是大舅子~心塞塞。
二表哥:想和晏晏抱抱亲亲举高高泡温泉~心痒痒。
秦澍:吃了一天狗粮,撑死,嗝——
【楼上的为何不保持队形?】
第一百零八章 ...
二更时分,夜月柔光浸润厚雪覆盖的滨州安王府,灯火掩映着错落有致的楼宇,静静驱散深浓的夜色。
世子院落的笙歌随冷凉夜风吹入北苑书阁,引发安王宋博衍剑眉一拧。
他静听片晌,从悠扬乐韵抽离,冷峻目光紧盯跪在身前的黑衣男子:“继续。”
“回王爷,属下从偏院调去三名清客,借机接近今上后,确认其为男儿身。”
安王微露失望之色。
暗探回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说皇帝有断袖之癖,长公主则有磨镜之好。
安王骤生一念——当年下毒时,年仅十一岁的孪生兄妹,长相身材十分相似,说不定,霍家寿宴之上,他安排的毒|药真毒到了宋显琛,而事后,谢氏为保地位,不动声色,以宋鸣珂冒充太子登上了皇位?
宋显琛本就男生女相,长得十分清秀白净,不论他假扮成妹妹,或是由妹妹来假扮他,均可达以假乱真之效果。
五年前,先帝驾崩后,长公主得病,一贯偏爱儿子的太后谢氏竟丢下了新登基的皇帝,如今细想,方觉微妙。
此外,赵太妃数次命人在皇帝的点心下了微量男子专用的催|情|药,从未成功过。
安王认定,是元礼从中作梗。但换个角度看待,若皇帝为女子,亦合情合理。
而今,派去的人探查后得出“皇帝当真是男子”的结论,安王的疑虑并未因此打消。
他沉吟道:“对了,李彦中在西山?”
“他……他在监视清客行动过程中,被镇远候霍睿言亲手所杀。”
“什么?又是这个霍二!”安王额角青筋暴起,“李彦中临死前可有说过什么?”
“辗转打听到,他口出挑衅之言,说曾中了镇远候的计,还说对方早想杀他灭口,别的再未听闻。”
安王暗暗舒了口气。
幸好,没供出什么秘密。
黑衣人又补充,“据说是……熙明长公主指使的,而且……她确认了李彦中手上有道烧伤疤痕,才让镇远候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