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淡淡的道:“许是掉到哪里去了,让宫人们找过,没找回来,便算了。”
这不过是小事,皇帝对此并不在意,转身吩咐黄内侍道:“朕记得去年大理进献了一对羊脂玉镶金的梅纹手镯,你去取了来。”
黄内侍道是,赶紧让人跑着去将玉镯取了过来。
皇帝将玉镯戴进青樱的手腕,黄金的金黄衬着羊脂玉的白,挂在她的手腕上,衬得手腕越发细腻纤细。
皇帝很满意,接着握着青樱的手,将她揽进怀里,轻声的唤了一句“青樱”,那是一句得偿所愿的感慨。
黄内侍看着,挥手将殿内的宫人都带了出去,关上了门。
青樱被他揽在怀里不动。
皇帝却柔声的与她说起了话:“你知道朕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你大约以为你是燕德的丫鬟,所以朕才注意到你。但朕第一次见你,却比这要早得多。”
青樱没有说话。
“朕少年时候去过江南,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你。那时候你不过九、十岁的样子,朕还记得那天你穿了一件粉色的大麾,手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兔子,眼睛亮晶晶的对人笑。朕那时候想,这小姑娘长得可真漂亮啊。那一眼,朕一直记了很久。”
“青樱,朕,是真的很喜欢你……”
青樱垂下眼,脸上十分的平静。
她被迫靠在他的胸口,因此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如果他看得见她的表情,或者有宫人在这可以看见的话,或许可以看到她平静的表情下面,隐隐掩藏着对他厌恶和恨意。
眼前的这个人,他是天子,他说他很喜欢她,他说他少年时见过她,但是,他却是害得她庄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 ***
同一时间,云光殿里。
崔婕妤接过宫人送上来的安胎药,一口饮尽,将碗递回给宫人。另有宫人拿了蜜饯递给她,崔婕妤挥了挥手示意不需要。
接着她问身边信重的宫人:“今晚,陛下还是宣召庄郡君侍寝?”
那宫人挥了挥手,让其他人下去,笑着回答她道:“是。”
崔婕妤脸上既看不出嫉妒,也看不出不满,依旧含笑。
“这应该是连着的第十天了吧,快赶上孟德妃初进宫的时候了。为了给宋国公府面子,明天陛下大约会宣召孟德妃或别的宫妃侍寝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上面依旧平坦,但并不妨碍她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而欣喜。
以前人人都道她得皇帝的盛宠,自她进宫之后,连孟德妃的风头都比下去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盛宠未必是真的宠。
对外,皇帝要提拔她的娘家宣靖侯府与宋国公府相互牵制;对内,皇帝想要青樱,却又顾忌宋国公府面子不能直接册封,于是用她来逼迫孟德妃妥协。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这宠爱是不是真的,只要外人看着是真的,她和宣靖侯府得了实惠就行了。
皇帝想要什么,孟德妃不愿意,她却可以投其所好。他想要青樱,她也可以帮他得到。
那日,她故意激怒孟德妃,原打算在她忍不下去动手时,装一个小产,让皇帝有发难和留下青樱的借口,但没想到她真的会有孕——不过,这对她来说却不是一个坏消息。
宋国公府是显赫,但她宣靖侯府也并不差。若她这一胎是个皇子,就算孟德妃以后生下皇子,序齿上她的孩子也占了先——何况,皇帝肯不肯让孟德妃生下皇子还未可知。
崔婕妤又道:“听说今日庄郡君的妹妹也随宋国公世子进了宫,我几次对庄郡君抛出绣球,庄郡君都无动于衷……有机会,我倒是想见一见她那妹妹一面。”
旁边宫人和她道:“我看没那么容易,听说宋国公世子要纳庄郡君的妹妹入府为妾,这孟、庄两姓通过联姻绑在了一起,休戚与共,想要分开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哼,那可不一定。”
孟燕德和庄青樱原为主仆,现在却同侍一夫,偏偏皇帝还如此喜爱青樱,抛开外朝的关系,皇帝对青樱的喜爱甚至超过了与孟燕德自小的情谊。
皇帝能得宋国公府的支持顺利登基,孟燕德的出力功不可没。孟燕德仗着从前那点她与皇帝青梅竹马的情谊,自认为她与皇帝之间有着别的宫妃比不上的感情,不知道如今感觉如何——一个女人把心放到帝王身上,那是要吃苦的。
孟燕德对青樱的心情,恐怕比对她们这些普通的后妃要复杂得多。
这种关系,呵,稍有嫌隙,便不堪一击。
第四十九章
纳妾礼
青槿在书房里收拾书架上的书, 孟季廷坐在书案前拿着笔在画着什么。
过了一会,青槿走到书桌前,准备帮他把书桌也收拾一下。孟季廷伸出手, 将她拉到他的膝盖上坐下。
青槿这才发现, 他手里画的是一些头饰的图样。
各式各样的簪、钗、步摇或花冠, 或以花卉、动物为形,或有流苏或无流苏,或嵌宝石或嵌珍珠, 每一样都画得精致、雅致、精妙,连哪个地方该用什么材料该镶嵌什么玉石都标注清楚了。
孟季廷握着她的手,问她:“这些样式喜欢吗?”
青槿点了点头:“好看。”说着又故意揶揄他道:“爷怎么会设计这些女人用的东西,看来平时没少盯着女人身上的东西瞧。”
孟季廷“嗯哼”了一声,道:“你家爷设计武器都不在话下, 你们这些女人用的小东西算什么。”
青槿不屑的“呵”了一声:“自吹自擂。”
孟季廷又在图中的一顶钗冠上添了几笔, 继续道:“行妾礼那天,你插戴这顶钗冠。”
那钗冠中间是鸾鸟形,两边是缠绕的花枝, 贵重且稍显华丽,并不适合她这个身份在那天插戴。
青槿道:“那天用的珠钗我都准备好了。这个等做好, 我以后戴给爷看。”
“就戴这个, 我想看。”
“爷现在才画了图,要制出来也需要时间, 时间上也来不及。”
“这个工艺不复杂, 让制造的手艺人赶一赶就行了。”
青槿没再说什么。
孟季廷放下笔, 接着又抬头看着她:“我让人送过去的衣裳你不喜欢?”
青槿想起他早上让人送过来的那套衣裳, 银红得近乎正红的颜色, 看起来像是嫁衣。
青槿对他道:“我不爱那个颜色, 我喜欢粉一点的颜色。”
孟季廷握住她的手,道:“你不用顾忌太多,一切有我呢。我让你穿的,谁敢说什么。”
青槿道:“没有,我是真的不喜欢那个颜色,俗气。”
孟季廷没再说什么,又用手掌包裹着她的手,轻轻的摩挲着:“你以后住东跨院,那里离我的书房近。我在书房和东跨院之间开了一道角门,以后我直接去东跨院或你来我的书房,都方便。那里原就是给你准备的,所以修葺正院的时候东跨院也一并修葺了,屋子都是好的。”
青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以后贴身服侍你的丫头我挑了两个,一个是我奶娘的女儿,你从前见过她,一个是宋管事的女儿,她们都是信得过的。”
青槿再次点了点头,接着又抱着他的脖子,笑着问他道:“红袖姐姐出府嫁人了,我以后也不能再给爷当丫鬟,爷的身边要不要重新进丫鬟?”
孟季廷点了点她的鼻子:“怎么,这就开始管起我身边的事了?”
青槿看着他,眨了眨眼,老实的“嗯”了一声,道:“爷要是重新进丫鬟,不能进太漂亮的,模样要丑一点的。”
“哪里来的小醋坛子,酸味都冲天了。”
但样子却并不像不高兴,甚至有些愉悦。
“我身边有蓝屏和紫棋足够了,其他院子里的事情有夫人管着。”说着又勾着她的下巴,笑道:“若是不够,就由你来伺候我。”
*** ***
七月十七,宜嫁娶,宜冠笄。
宋国公世子纳妾。
青槿虽曾经是孟季廷的婢女,但宋国公府对外发话,国公府早已经放还青槿的身契,如今青槿再进门,属是良妾。
外面只道宋国公府是看在宫里盛宠的庄娘娘的面子上,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宜的地方。
孟季廷将自己亲近的友人、同僚、下属等请了过来,热热闹闹的在外院摆了几桌,算不上隆重,但也算得上重视。
出门前,兵部尚书彭大人在其夫人的服侍下穿衣。
其夫人对他小声抱怨道:“这宋国公府也真是的,不过是纳个妾室而已,自己家里人请过来摆几桌热闹一番就是,还非要将老爷这些同僚也请过去,弄得像是娶妻似的。”
彭大人边穿袖子边道:“如今庄娘娘盛宠,国公府总要给庄娘娘些面子。”
彭夫人又道:“我说老爷让人送份礼过去就是,何必亲自到场。宋国公府虽然显赫,但老爷毕竟是他孟季廷的上司呢,他纳个妾老爷亲自到场,也太给他孟季廷面子了些,倒显得老爷屈尊就卑。”
彭大人“呵”了一声,有些认命的对妻子道:“我这个兵部尚书,也就外头叫着好听罢了。如今虽然我是尚书,他是侍郎,但尚书府里他说一句话可比我说一句话管用。”
孟季廷这个侍郎,不过是皇帝为了压着他,故意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凭他的功劳和能耐,就是尚书他也是做得的。他这个兵部尚书如今也不过是个空架子,尚书府里还是他孟季廷说了算。
彭大人又问妻子道:“我昨日让你备的礼,你备好了吗?”
彭夫人道:“已经准备好了,按照老爷的吩咐,比一般人要重上三分。”
宋国公府外院。
因孟季廷是武将出身,身边亲近的下属、同僚,也多是不拘小节的武夫,一群人在席上杯盏互换、猜拳斗酒,好不热闹。
孟季廷今日也尤其高兴,端着酒杯向席上宾客敬酒,让他们吃好喝好。
七王爷赵王和武安侯世子徐大爷是和孟季廷自小玩到大的密友,武安侯世子为人风流不羁,扯着前来敬酒的孟季廷的袖子,对他道:“我说老孟,今日我可要好好和你喝上一杯,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孟季廷的酒量是出了名的好,旁边的赵王拿筷子敲着酒杯,耻笑他道:“我看最后只有你不醉不归,老孟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倒。”
武安侯世子“哼”道:“瞧不起谁呢。”而后对旁边的下人招呼道:“去,拿酒坛子来,我今日要和你家爷好好比试比试。”
孟季廷笑道:“真的要比?”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算了,下次吧,我怕你今日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
“来来来,今日谁怕谁是王八蛋。”
旁边的人跟着起哄,非要让他们比个高低出来。
下人去抬了酒坛子上来,孟季廷不客气的与他干了两坛。两坛子进肚,武安侯世子已经有些晕头晃脑,孟季廷却仍是若无其事。
赵王爷伸手去扶武安侯世子,道:“我就说这小子酒量不行,次次与你比都输偏偏却爱逞强。”说着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喂”了一声,问道:“徐大,你现在还成不成,可别醉死了?”
武安侯世子大着舌头:“谁,谁说不行了,再去拿酒来……”
说着又扯着孟季廷的衣服,说话结结巴巴的:“我,我说老孟,我看你今天纳妾,看着倒比上次娶妻还要高兴……”
赵王爷看他已经醉得说起了胡话,于是赶忙招呼旁边的下人道:“你们几个,赶紧过来把这小子扶下去灌醒酒汤。”
等下人将武安侯世子扶下去,赵王爷拿起酒杯与孟季廷碰了碰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安顿下来,让你那位庄姨娘多跟我府里的孙侧妃多走动。”孙侧妃是赵王宠爱多年的侧室。
孟季廷喝下了酒杯里的酒,微笑着道:“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