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燕德胃上翻滚在一起,或许是她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恶心,于是用帕子捂着嘴巴“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宫人紧张的惊呼:“娘娘,您怎么了……”
*** ***
孟季廷刚回到宋国公府,下人便刚急忙上前告诉他,青槿已经醒了。
他听完后,赶忙匆匆往东跨院赶。进来时,只见青槿抱着腿坐在床上,身体一动不动的,墨玉绿玉围在她的身边,劝着她吃点饭。
孟季廷挥了挥手让旁边的人散开,自己走过去坐到床上,将抱着腿蜷缩成一团的人抱了过来,轻声对她道:“醒了?身体好点了没有?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青槿被他抱在怀里,好像这时候才有了一点点的动作,垂着的眼睛微微抬起来,问道:“我睡了几天?”
“将近四天。”
孟季廷摸了摸她的脸,将她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又轻声的劝她:“吃点东西好不好,你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旁边墨玉也跟着附和:“是啊,姨娘,就算您不饿,小主子也是要肚子饿的。为了肚子里的小主子着想,也要吃一点。”
青槿却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话,眼眶湿润的接着问道:“我姐姐,已经下葬了吗……”
“还没有,要等陛下的圣旨示下,礼部才能准备丧仪。且她是有品级的宫妃,依制需要停灵一段时日,王公大臣和内外命妇哭灵、辞灵后才能安葬”
说着又握了握她的手,心头带着几分心痛,低头看着她:“你姐姐的事……产厄之难,这是谁也想不到的意外。”
青槿的身体终于有了动作,转过头来,脸上哀痛的看着他,无声的笑了一下。
“真的是意外吗?宫里这么多人照顾她,是孟娘娘亲自照顾她的,她生产之前,大家都没发现她身体出了状况吗?为什么这么多人生孩子,就只有她出了意外……”
“别胡思乱想!”他的声音微大,出口后才发觉,他此时不该对她如此严厉。
他叹了口气,让屋里的下人都出去,然后紧紧的抱着她,让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信誓旦旦的向她道:“这就是个意外,世上因产厄之难去世的妇人不少,你姐姐只是不幸遇上了。”
“宫里对你姐姐的死已经查探过,就算你不信我,也该相信皇城司查案的能力。”
青槿推开他的身体,抬起头来看他:“是吗?”
“是。”
青槿不再看他,也不再和他说话,重新转过头去,身上下充满了对他的排斥。
“吃点饭吧,你不能一直不吃饭,身体会熬不住。不想吃别的东西,那喝点粥,好不好,嗯?”
青槿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到后面烦腻了他的话,干脆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躺回床上,身体背对着他。
“我累了,我想睡觉。”
孟季廷此时对她只有无可奈何,又不敢强硬的迫使她,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道:“那你再睡一会,我让丫鬟在厨房里备着吃食,醒来如果吃得下,就用一点,我在这里陪你。”
青槿抱着床上的枕头,重新将身体蜷缩起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孟季廷看着她的背影,他伸手想去碰一碰她的脸,她将脸躲开,他伸手想去碰她的手,她便把手也藏了起来。
孟季廷无奈,只得从床上起来,而后又听到青槿的冷淡得仿佛陌生人一样的声音:“妾身身体不适,无法伺候爷,这几日,就请爷暂时搬出去住。”
孟季廷扯过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又掖了掖被子,才从房间里出来。
纯钧看见他出了院子,连忙走上前来,唤了一声:“爷。”
孟季廷吩咐他道:“你去库房找一张榻,放到寝卧里去。”
纯钧心里奇怪道,世子爷这是打算天天守着庄姨娘?他不敢多问,道了声是。
“还有,白天若是我不在,把蓝屏和奉棋叫过去陪她,劝她多吃点饭。”
说着想到了什么,又道:“她和红袖感情好,让红袖进来陪陪她。”
“红袖如今也怀着身孕,不知身体不便。”
孟季廷道:“只是让她进来陪着青槿说说话而已,也不用她做什么。你就说是我说的。”
这时,有下人匆匆从淞耘院外面跑进来,到了跟前对他行了行礼,而后面带伤心之色的对孟季廷道:“爷,听大夫的意思,孙先生那边恐怕要熬不过去。他在上京无亲无故,又在国公府当差多年,您看,需不需要府里给他备好治丧的东西,免得到时候匆忙来不及准备。”
孙良宜自听到青樱薨逝的消息后,当场吐了一大口血,当时便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过去了。
好不容易众人将他抬到床上又请了大夫,施针暂时留住了他的命,如今也是半脚踏在鬼门关。醒了几次,一醒来便是吐血,吐完又晕倒,到后面甚至人都不醒了。
孟季廷有些烦躁的抚着额头,只觉得如今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搅在一块。
他对来人道:“我去看看他。”
他倒了勤善书斋,孙良宜就躺在床上,大约是吐血过多的缘故,脸上毫无血丝。人静静的躺在那里,也毫无声息,看着倒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旁边有下人在照顾他,拧了帕子给他擦脸和脖子,床边的小几上放了一碗黑乎乎的已经冷了的汤药。
孟季廷问旁边的下人:“这药能灌进去吗?”
下人摇了摇头:“已经试过了,这药灌进去,孙先生吞不进去,又全部从嘴巴流出来了。”
孟季廷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鼻息已经微弱得仿佛随时就可能断了。
孟季廷挥了挥手,让屋里的人全都出去,然后才坐到孙良宜的床边。
他看着他,声音带着几分严厉:“青樱过世,我知道你伤心,大概也不想活了。但人活一世,真正的勇气不是痛快的死,而是为了爱的人勇敢的活。”
“青樱留下一个孩子,那孩子很好很健康。但他一个无母的孩子活在尔虞我诈的皇宫里,却未必能平安康顺的长大。若我是青樱,便不会希望你随着她一起去,而会希望你能照看她留下的孩子。”
一个毫无求生意志的人,总要给他一个希望一个牵挂,才能让他活下去,孟季廷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听得见,为了青樱,你也该好好的活着。”
床上的人仍是毫无声息,他的话好似对他毫无作用。
过了许久,就在孟季廷以为他不会再有任何反应的时候,床上的人,却突然从眼角滑落出一滴泪。
第七十一章
赠謚册文,追封青樱为宸妃,赐谥昭顺宸妃,以贵妃礼治丧,行焚黄礼。
青樱薨逝的第五日, 皇帝终于对她的身后事有了旨意。
辍朝三日,赠謚册文,追封青樱为宸妃, 赐谥昭顺宸妃, 以贵妃礼治丧, 行焚黄礼。
依制,发引之前,青樱的棺柩需停灵二七十四之日, 内外命妇、王公大臣在停灵期间均需进宫为其哭灵、辞灵。
宋国公府,有诰命在身的宋国公夫人和胡玉璋都进了宫,但偏偏青槿却是没有身份进去的。
到了发引日,文武百官着素服黑角带送灵至路祭处所,内官、太常寺官送灵至妃陵下葬。
青樱下葬那日, 一向并不大喜欢青槿的宋国公夫人来到了青槿的住处, 看着坐在椅子一直机械的做着针线,憔悴得几乎没有血色的青槿,叹了口气。
宋国公夫人转着手里的佛珠, 和声对她道:“生死有命,你还是看开点好。你如今怀着身子, 有时候还得为孩子想想。”
青槿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有些凸起的肚子,只觉得有些嘲讽。
所有人都在劝她为了孩子看开点, 为了孩子要吃饭, 为了孩子要喝药。但这些人又有谁真的在乎她, 又有谁在乎她的姐姐。
“佛说, 万物皆无常, 有生必有灭, 有灭必有生。你姐姐是个善良的孩子,她在这里缘尽身陨,未必不是在另外一个极乐世界里重生。”
宋国公夫人并没有逗留太久,她从前不喜青槿,与她接触甚少。说多了没到那份上,说少了两个人沉默的各坐一头,也不像样子。
她怜悯失去亲人的她,这种事情她也曾经历过,她也曾白头人送黑发人,因此可以感同身受。
或许她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但她没有说出口。坐了一会,除了吩咐东跨院的下人好好照顾她之外,便也离开了。
她回到归鹤院之后,走进小佛堂,跪在地上看着上面的菩萨,然后闭着眼睛开始念《往生经》。
青松在青樱下葬的第二日来宋国公府看望青槿,来时手里捧了一个装了土的瓷盆。
他身上也瘦了些,眼睛带着血丝,眼周都是红红的,下巴和鼻下边泛着青渣,人也更加憔悴。
这是青樱薨逝之后,他第二次来看青槿。上一次来,她还病着,什么话都不想说,哪怕对着自己的哥哥,也只是抱着他流泪。
他坐到青槿跟前,将手里的一盆土放到她前面。
“我们都没有资格去给青樱送灵,她下葬那日,我远远的跟着大内和太常寺送葬的人到了妃陵。在他们走后,我就在陵寝处远远的挖了两盆土带了回来。一盆我洒在了爹娘大伯母他们的坟茔前,只当她和他们葬在了一起,这一盆我来带给你。”
青松看着已经瘦成一把骨头的青槿,再想起已经过世的青樱,鼻子依旧发酸。
他将自己的哽咽忍了下去,继续道:“这便当是青樱的遗物,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青樱最疼你,你从小也最粘着她。将它留在身边,就当青樱还陪在你身边一样。”
青槿伸手摸了摸盆里的土,两滴眼泪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青松伸手摸了摸青槿的头发,嗓子发哑:“槿儿,哥哥只剩下你,你不能再有事。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生活,好不好?”
过了一会,青槿向他点了点头。
青松撇过脸去,擦了擦脸上的泪,重新回过头来时,特意对着青槿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最乖,答应我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然后他像是不忍再留在这里,又对青槿道:“我去看看孙先生。”
又叮嘱:“记住答应过我的话,好好吃饭。”
青槿送了他离开,重新回来时看着桌子上的那盆土。她双手放在瓷盆上,过了好一会,才又开口问旁边的墨玉和绿玉道:“有兰花的种子吗?”
这几乎是青槿这三四天来说的第一句话,墨玉高兴起来,连忙道:“有的有的,姨娘您等等,我这就去给您找。”
说着就跑去了外面,去给她找兰花的种子。
等墨玉将兰花的种子找了来,青槿又要了工具,松土,将兰花的种子埋了下去,重新掩土、浇水。
青樱喜欢兰花,她想,她会喜欢这里长出她喜欢的花的。
等晚上孟季廷回来时,看到青槿坐在桌子上,手里捧着碗,手里夹着菜,小口小口的吃着饭。
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想,她若是再不肯吃饭,哪怕她会因此讨厌他,他也得逼着她吃一点了,总好过看着她饿死。
旁边蓝屏像是为了逗她高兴,绘声绘色的给她讲着笑话,偶尔对着她做一个鬼脸,学着外面说书人的语气讲一个好笑的故事给她听。
青槿大约是不想她为了她担心,偶尔对着她极淡极淡的笑一下。
蓝屏先见到孟季廷进来,停下手里手舞足蹈的动作,喊了一声:“爷。”
孟季廷笑着“嗯”了一声,洗过手后,走到青槿的旁边坐下。
青槿在他到来后,脸上本就极浅的笑意也收了回来,垂着头,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小口小口的嚼着,也不说话。
孟季廷夹了一筷子银牙鸡丝放到她的碗里,柔声道:“你爱吃这道菜,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