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夫人看到这套头面时,也只轻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哎哟,看熙哥儿夫妻两个穿得,这料子这做工,就是跟咱们身上的不一样。要不这公侯府里人人都想当家呢!虽说当家三年猫狗都嫌,可是能惠及子孙呀!听说熙哥儿夫妻两个都做了整整八套新衣,不像咱们,都只有三套。”四太太尖利地笑着对五太太和老太太道。
殷夫人瞥了四太太一眼,道:“婆母刚从佛堂出来,四弟妹便急着给我下眼药了?熙哥儿夫妻两个是做了八套新衣不假,但多出来的五套是我自己出的料子和工钱,跟公中没关系。”
她本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之前是夫婿儿子不争气,她个人再要强,也不得不低人一头。如今她儿子肯争气了,也讨国公爷的喜欢,她这腰板可不一下子就挺直了?哪肯再受四太太的闲气?
偏生四太太觉得老太太出山了,五房有了靠山也就等同于她有了靠山,说话也硬气得很,摇着团扇道:“你是主持中馈的,这与公中相不相关的也只有你清楚,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殷夫人也摇团扇,“话是没错,但我嫁妆丰厚,又不用贴补娘家,倒也犯不着给儿子儿媳做几套衣裳还要去蹭公中的光。”
四太太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就是那嫁妆不多,还时不时因为家里那不争气的哥哥所求想方设法贴补娘家的。
不一会儿二太太三太太也带着小辈来给老太太问安。老太太瞧着这济济一堂的人,只有五房这小猫两三只才是她亲生的,心中嫌烦,便让人都散了。
赵桓熙夫妻两个和殷夫人走到通往前院和嘉祥居的分叉口,徐念安对殷夫人道:“娘,我送三郎出门。”
殷夫人瞧着自己的儿媳,右侧眉梢微微一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没?
徐念安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都交代过了。
殷夫人扬起笑靥:“去吧。”
赵桓熙全然没看出自己母亲和媳妇已暗中交流了一番,见殷夫人没有拉住他叮嘱这叮嘱那的,还以为是殷夫人终于拿他当个大人看待了,很高兴地出门去了。
五房院中,赵姝娴一回去就发了脾气,又摔茶杯又推花瓶的,弄得地上一片狼藉。
五太太闻声赶来,急得跺脚:“小祖宗,你再过几个月都要出门子了,这是在做什么?”
赵姝娴往床上一坐,哭着道:“出什么门子?说起来是公府小姐,我连一套华贵的首饰都没有,还不如徐念安那个破落户出身的!与其到时候去被夫家亲戚羞臊,还不如不嫁了!”
五太太忙上去捂她的嘴,轻斥道:“陆公子那般好的夫婿你都不嫁,你要嫁给神仙?快别胡说了。徐念安有首饰又怎样?论前程,赵桓熙拍马都赶不上陆公子。人眼光要放长远。”
没办法,那殷夫人身为金陵侯嫡长女,出身既高,在家又得宠,当初嫁来公府时,嫁妆抬了几条街,本就是她们妯娌几个中身家最厚的,便是老太太也比她不得。她自己又会打理,这么些年下来,儿子虽然只生了一个,那钱滚钱的早不知生了多少钱,旁人看着哪个不眼红?可眼红又能怎样?那是人家自己的嫁妆。
“我不管我就是要!”赵姝娴当然不是真的不想嫁陆丰,她只是心理不平衡而已。
她抹了把眼泪,抬起红肿的眼睛对五太太道:“那个何公子,他母亲中意四房的姝彤,他祖母和姑母却中意徐念安的妹妹,娘,你就不能从中想想办法,替我谋徐念安一套头面吗?我也不要别个,就要她今天戴的那套珍珠的。”
五太太为难:“这……”
“娘,待我嫁去了陆家,日常交际来往的定是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和小姐,我的脸面,不也是您的脸面,是二哥的脸面吗?那徐念安,我就不信她妹妹的终身幸福,还不值得她用一套头面来换?”赵姝娴急道。
“就怕到时候大太太知道了……”
“她知道又怎样?那是她儿媳妇自己送出去的,要算账,她也只能找她自己的儿媳妇算去!娘~”
五太太经不住她苦求,点头道:“我想想办法。”
赵桓熙坐车来到永安侯府门前,让知一去叫门子通报钱明。
没过一会儿钱明就迎出来了,见靖国公府的马车停在门前,过来敲敲车门道:“老弟,下车啊,谁出去玩坐马车?不嫌闷得慌?”
知二把马车门打开,赵桓熙躬身从车中出来。
钱明回身一见他,见鬼似的往后一跳,大声道:“你打扮这么好看干嘛?这衬得我与贺兄他们还能见人吗?”
赵桓熙低头看了看自己,无辜展臂道:“不就换了身新衣吗?钱兄何故如此?”
“对对对,你就换了身新衣而已。我也得去把我最好看的那身衣服给换上。”钱明拉着他往府中走,“你先等我片刻。”
赵桓熙原本以为钱明会将他安置在前院客厅,可穿过一道垂花门后,赫然是往后院去的方向。他便不肯走了,停下来道:“钱兄要带我去哪儿?”
“我换衣裳,你先去我的书房等我片刻。”钱明道。
“书房在内院的话,我一个外男不便进去。”赵桓熙道。
“无碍的,那是我自己的院子,院里除了我的妻妾没有旁人。”
“这不合礼数。”赵桓熙见不远处有个花园,便指着那儿道:“不若我就在那儿等你吧。”
钱明见拗不过他,只得放手,道:“好吧,我很快便出来。”
赵桓熙点点头,见他跑着走了,便转身走进那园子里头,也不走远,就在入口处欣赏道旁的花树。
花园另一头入口,清湘郡主在四名丫鬟陪同下气冲冲地进了园子。她手里拿了一条彩线编成的短鞭,一路走一路抽打路旁的花草,直抽得花枝凌乱落英纷纷。
“郡主,郡主,您别闹性子了,待会儿让庆寿郡主瞧见了,再告诉王妃去。”跟在她身后的丫头小声劝道。
“那又怎样?”清湘郡主停下来,生气地说:“我说爹娘此番怎么这般好说话,许我一个人来京城游玩。原是为了让姑姑和表姐劝我来着?她们还想让我去见那谢恒亮,花天酒地一纨绔,有什么好见的?我才不去!”
她恼怒地掐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紫绣球,扔了短鞭正要撕扯,一转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花园对面,顿时便定住了身子。
对面靠近花园入口的紫薇树下站着一位年轻公子,紫衣金冠,雪肤乌发,清瘦挺拔。他一会儿摸摸紫薇,一会儿又闻闻茉莉,认真地赏着花,一眼都没往这边看。
清湘郡主却看得神摇意夺,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少年郎。他美得像一幅画,一幅春闺梦里才能得见的美人图。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赵桓熙,直到钱明出现在花园入口处,叫走了赵桓熙,两人一道消失在月门外,她才猛的回过神来。
她低头看了看还捏在手里的紫绣球,又猛然回身看向跟在后头的丫鬟,问道:“刚才花园对面有个紫衣公子,你瞧见没有?”
丫鬟素薇点点头:“瞧见了。”
清湘郡主松了口气,自语道:“还以为是做梦……”
顿了顿,她忙吩咐丫鬟道:“你速跟过去瞧瞧,钱明把人带哪儿去了?还有那位紫衣公子姓甚名谁,是谁家儿郎?他的一切都打听清楚,我全都要知道!”
第60章
徐府,郑夫人看着知春她们将礼盒放到柜子上,忍不住对徐墨秀道:“就去你姐姐那儿住了一晚,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回来?你姐姐本是高嫁,若再让她婆母觉着她贴补娘家,不好。”
“这些是殷夫人给的,我回来时东西已经放在了马车上,我也不好再给人还回去。我看了,都是些果子花茶之类的东西,拿着也无妨吧。”徐墨秀在郑夫人床前坐下来。
郑夫人叹了口气,道:“之前我还担心你姐姐嫁过去受委屈,没想到殷夫人却是个好婆母,这也是你姐姐的福气。”
徐墨秀心里想着赵桓熙跟他说的那些事,没应郑夫人的话,只道:“娘,殷夫人四女儿的婆母邬夫人想为她娘家侄儿与惠安说亲。那家公子姓何,与我乃是同窗,父亲在朝中为官。何公子人品没什么问题,姐姐的意思是,中间卖着邬夫人的面子,不管成与不成,过场需得走一下,让我下次放旬假带惠安去昭化寺与那何家的相看相看。您意下如何?”
郑夫人问:“这邬夫人与咱们家素无往来,怎么突然想起为咱们惠安说亲来了?”
徐墨秀道:“邬夫人的儿子娶了殷夫人的四女儿,这是她夫家与靖国公府的关系。若是让她娘家侄儿娶了惠安,便等于她娘家也直接与靖国公府长房嫡系成了亲戚了。”
郑夫人娥眉轻皱:“若是为了这个,却是不好。”
她愁了一会儿,对徐墨秀道:“念安是个有主意的,此事你和惠安都听她安排吧。”
徐墨秀应下。
御街上,赵桓熙正与钱明贺伦他们几个打马同游,知一知二驾着国公府的马车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
“桓熙老弟,如何?出来游玩是不是比闷在府里有趣多了?”钱明在一家卖冰雪凉水的店铺前停下,扔给店小二一块碎银,让他拿绿豆凉水来饮。
“嗯!”赵桓熙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心中确实觉得痛快。他有好久不曾骑马了,十二岁学会之后,他母亲就没再让他去马场骑过马。
霍庆哲瞧着周围向他们几人频频投来目光的小娘子和妇人们,自诩风流地一甩额边刘海,对旁边的贺伦道:“我怎么觉得咱们几个今天特别受姑娘们青睐?定是我今日格外英俊潇洒的缘故。”
贺伦嘲笑道:“人贵在自知。她们是瞧你么?”
霍庆哲顺着他的目光扭头一看,赵桓熙正从店小二手中接过竹筒,仰着头在那儿喝凉水,从下颌到脖颈雪白一线,线条流畅优美,连那上下滚动的喉结仿佛都比旁人秀气三分。别说女子爱看,便是他们这些男子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
他不无羡慕地“啧”了一声,拿起竹筒来喝水不提。
五个人都喝过凉水,将竹筒还给店家。
赵桓熙问钱明:“钱兄,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钱明道:“今日正是相国寺开放之日,咱们去看看?”
“好啊,我家那个前两日还念叨着想吃王道人蜜煎。”葛敬轩道。
“那我就去看卖绣作的慧能小师太。”霍庆哲笑道。
“那走?”
“走!”
五个人调转马头往相国寺的方向去了。
到了中午,五人出了相国寺直奔城中八仙酒楼,在伙计的引路下一边往二楼走霍庆哲还一边道:“听说楼里最近来了个歌姬,色艺俱佳,不知今日有没有缘分点一曲。”
伙计道:“对不住各位公子,魏姑娘这几日得了风寒,唱不得曲了。”
几人不免扫兴,到了二楼一抬头,又看到朱志福和六个年轻公子正坐在东面靠近栏杆的那一桌上说说笑笑,身边各自陪着一名浓妆艳抹的妓子,斟酒夹菜。
“娘的,真晦气!”钱明向旁边啐了一口,骂道。
贺伦提议:“要不咱们换一家?”
霍庆哲哼笑道:“凭什么咱们换,上次吃亏丢脸的又不是咱们。对吧,桓熙老弟?”他搭着赵桓熙的肩,在朱志福他们那一桌的虎视眈眈下走到西面靠近栏杆的那一桌坐下,大声吆喝伙计点酒上菜。
赵桓熙见朱志福目光不善地瞧着自己,就冷冷地盯了他一眼。自从知道他和徐念安姐弟的仇怨后,他便也将朱志福列为自己的仇人之一了。
钱明他们问了赵桓熙的忌口,很快点了一桌子菜。
“去楼下叫几个姑娘上来?”霍庆哲看着隔壁朱志福他们那一桌,征求钱明贺伦他们的意见。
“你们随便,我不要。”葛敬轩道。
赵桓熙忙跟着道:“我也不要。”
钱明搭着贺伦的肩笑道:“看着没,这新婚燕尔的,跟咱们这老夫老妻的,就是不一样。”
贺伦道:“谁跟你老夫老妻?一边儿去!”
葛敬轩大笑,霍庆哲下楼挑了三个姑娘上来。三个姑娘上得楼来,一眼看到坐在栏杆边上玉人儿一般的赵桓熙,眼睛都亮了,争着往他身边凑。
“诶诶,往哪儿跑呢?钱公子,贺公子,还有我,才是你们要伺候的人。”霍庆哲喝住三人。
三个姑娘顿时有些失望,但转念想想,能与那般清俊貌美的公子同坐一桌也是好的。
一桌人便热热闹闹地开始饮酒吃菜。
八仙楼斜对面,二楼临街雅间里的客人被清走,清湘郡主坐了进去,往窗外一瞧,就瞧见了对面二楼的赵桓熙。
中间有竹帘和廊柱遮挡,她勉强能看到他半个身子,只有在他坐直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的脸。他仪态很好,即便是与朋友吃饭,大多数时候都是坐直身子的,一颦一笑都落入了清湘郡主的眼中。
她看到他用左手端着银杯,手指白皙修长,冰肌玉骨,好看极了。
她看到他吃东西时微微鼓起一侧脸颊,神情专注,忽而又不知因为什么笑了起来,双眸光华流转,唇红齿白。
“赵桓熙……”清湘郡主伏在了窗棂上,嘴角含笑,“靖国公嫡长孙,身份也与我相配。”
坐在她对面为她斟茶的素薇闻言,忍不住提醒道:“郡主,这赵公子两个月前已经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