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千葵。”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压抑。
    少女的想法，太好猜了。
    但是……
    她怎么能怎么残忍呢？仿佛只要她提前预告了，他就会开开心心全盘接受下来一样。
    大概是他眼中的受伤之意太明显了，她脱口而出道：“可是，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在看到少年的神色先是一滞，紧接着又转为狂喜，她才惊觉……自己失言了。
    她的脸上浮出了懊恼之意，小声道：“林暮晃，我跟你不一样的……”
    此言一出，他原本内心沸腾的喜悦当即一滞，宛如被一盆冰水浇了个透。
    这种下意识拉开距离的说法，实在是……让人很不高兴。
    为什么要躲开他，为什么要回避他，为什么总表现得好像……他喜欢她是一件极其错误乃至于天理难容的事？
    难道是那只叫“细桐”的小妖又在多嘴吗？
    他想起来了，似乎从意识到“它”的存在以后，有一件极其明显的事就不言而喻了，那就是——
    它一直在致力于将少女从他身边拉扯开，不遗余力。
    偏偏，对于它的话，她还非常愿意听……
    也是。
    她似乎对每个人都是很听话的。
    无论是卫承乐，还是严雪卿，倘若拜托她做点什么，从来不会得到拒绝。
    ——她只会拒绝他。
    只是，比起其他同样会吸引走她注意力的东西，他对于“细桐”的敌意却是空前的重。
    细究起来，恐怕是……
    她对“细桐”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信任和喜欢。
    一直随身带在身边，连他都不让碰——无论怎么哀求她，哪怕被他欺负得眼尾泛红，她也没松过口。
    区区一个小妖，有必要维护到这种地步吗？
    还是说……
    是因为把“它”送出来的那个人，对她而言，是一个格外特殊的存在呢？
    想到这里，林暮晃的内心又是一阵气闷。
    “我跟你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那谁才是跟她“同一个世界”的？细桐？还是送细桐给她的‘那个谁’？
    姓罗的那小子到底是哪里比他好？
    混杂着不甘和嫉妒的负面情绪在心头蠢蠢欲动，在一种想强烈证明些什么的冲动下，他压了下来，呢喃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回应少女，还是在说服自己：“不一样的话，那，变得一样就好了……”
    他的牙抵着少女的耳朵尖，含含糊糊道：“我现在脑子里只有跟你有关的事情……你也就只想我好不好？”
    ——起码在这一刻，她的视线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
    然而……
    叮叮咚咚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于是，少女的视线，下意识地转向了他的手机。
    林暮晃：……！
    到底是什么碍事的东西，会选择这种时候打电话过来？
    他充耳不闻，试图把她的注意力再吸引回来。
    但是……铃声断掉的三秒钟后，它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
    悦耳的木琴声在这一刻显得吵闹又刺耳，甚至还带着点叫魂的意思。
    怀中的少女推推他：“万一有事……”
    林暮晃：……
    在她监工一般督促的目光中，他终于不情不愿地拿起了手机，放在了耳边。
    “你好，是林暮晃同学吧？”
    *
    是一个陌生的男音。
    他的语速不徐不疾，很是优雅斯文的感觉。
    光听他的腔调，都能快速地模拟出一系列配套的场景：胡桃木色的桌面，燃烧的蜡烛，鎏金的餐具，摇晃的红酒杯。
    林暮晃没说话。
    但对方似乎是知道他在听，自顾自往下说道：“我是封天宁，罗家的首席管家。之前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林同学还有没有印象？我先为先前我的眼拙道歉，林同学以无异能者的身份，竟然能长期稳居第一的位置，很厉害啊，真是前途无量的栋梁之材。现在又开发了火系异能，自然是如虎添翼，我们罗家在此，先恭喜你了。”
    林暮晃眯起眼睛，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语气反倒越发明朗热烈起来：“封先生过誉了，罗家人才济济，我区区一个火系异能也排不上号，哪里轮得到我当‘栋梁之材’呢？”
    他当然记得封天宁，那个在会议上特立独行、戴着黑纱的男人。
    对方这番话看着是祝贺，实际上更接近于炫耀和威胁——“你在学校里的一举一动我都清楚，包括你现在动了火系异能，也在我的掌握范围内，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
    这不过是开胃菜而已，重头戏还在后头。
    果然，两三句没用的寒暄过后，发现他是一点高帽都不沾，封天宁终于不再啰嗦，爽快地说出了来意——
    “听说，我们罗家的小公主，是你带回来的。实不相瞒，我们小公子非常思念妹妹，可是陨日这边不肯放人，让好好的一家人不能团聚，这实在是……连我都无法接受，更别说是小公子本人了……”
    封天宁在假惺惺地挤出两滴鳄鱼泪后，爽快地甩出了价码：“如果林同学未来有意向的话，我可以为你做推荐人，担保你毕业后进入我们罗家的重要部门，把你当重点人才进行培养……”
    他自觉这条件丰厚，一般人想进入罗家，那就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岂止是“困难”两个字能概括的？
    而现在，一条捷径就这么干脆地摆了出来，更不用说，罗家还承诺对这小子进行“重点培养”，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东西，万金难求。
    林暮晃需要做的呢？
    ——仅仅只是把小丫头带出来，过来跟小公子一起单独吃个饭。
    封天宁甚至承诺，吃完饭以后，林暮晃可以把潘千葵再带回去，罗家这边绝不干涉——他表示，他们只是想关心下小公主过得开不开心，缺不缺什么物件。
    这能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就在他等着林暮晃说“好”的时候，少年沉吟了一会儿，以一种无辜又迷惑的语气道：“可是……我不认识这个人啊。”
    *
    “确定是叫这个名字吗？不会是记错了吧……好吧，您说，她长什么样的？黑色的长发……好的，然后呢？”
    少年的指尖压着少女的黑发，又游离着转到她的眼尾：“眼睛是圆圆的，巴掌大的脸……”
    “嘴唇不太红，是偏粉的颜色……”
    “脖子右侧有一颗小痣。”
    他的手停在那颗痣上，像是试图将它、乃至它的主人一起掩藏起来似的。
    “抱歉，封先生，我没什么印象。”他漫不经心道，“不然这样，我回头帮您打听打听？如果有的话，我再跟您联系。好，那再会。”
    他挂了电话，删了通话记录，毫不犹豫地拉黑了这个号码。
    潘千葵忍不住道：“刚才是……”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千葵，罗颐州派人来找你了。”他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惩罚我呢？”
    第96章
    潘千葵：……
    沉默,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沉默。
    她本来都想当做没听见了，但这小子就像天生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一样，总想着煽风点火。
    刚才和封天宁的通话进行到后半段, 他干脆开了免提, 就把手机放在身旁。
    还放在了她也触手可及的近距离位置。
    如果她有心想回罗家, 不管是叫一声，还是把他的手机拿过来、跟封天宁直接对话, 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所谓的“轻而易举”, 就是她只要稍一动作, 就能听到系统麻木的即时播报——
    [黑条咋又涨了……40了, 50了……55了……葵葵, 我觉得吧，除非咱把手绑起来给他看了, 不然没什么能阻止他胡思乱想了。]
    潘千葵：……
    她看看表现得云淡风轻、努力展现着自己大方和气一面的林暮晃, 发觉自己从他的表情上真就一点也看不出端倪后, 她默默地把手揣进了被子里。
    就这样，她保持小鸟坐窝的姿势，直到他挂掉电话。
    大概是她表现得过分合作了，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一直缠着她拐弯抹角地问这问那的, 一会儿是“他们找你感觉也挺辛苦的”，一会儿是“你想回去见他们吗, 他们说很想你”——总而言之, 将“口是心非”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那你到底是希望我回去还是不希望呀？”她最终还是没忍住, 一掌轻轻拍在他头上, “钓鱼执法是吧？行, 手机给我, 我现在就打回去。”
    对于罗家会找上门这件事，她倒是没太意外。虽然她手机里没插卡，但那边只要铁了心想联系她，总是能通过各种途径把她挖出来的。
    但是……
    这会不会太早了呢？
    她本以为，起码会等到林暮晃离校去卫家的时候，才会等到他们那边行动。
    确定了潘千葵真的没回罗家的意思，他终于松了口气，一反刚才的“大方”，飞快地将手机揣了回去，摆出了疑惑的表情：“嗯？刚才有人打电话过来吗？”
    潘千葵扶额。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听见了少年轻声道：“刚才他说，你在罗家过得是小公主一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