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已经是傍晚。看着黑下来的天幕上挂着一轮圆月……白袖倏地一惊,今晚是十五夜!
一层冷汗瞬间布满额角。
她能想象到,那女鬼会是怎样的痛恨震怒。她绝不会忘了前晚,她险些在白袖的纵火之下被烧得魂飞魄散!
所以,她一定会追到扬州来索命的吧?白袖忐忑地想。
第25.作者凉夜
若是以往,白袖是不会惧怕她的,但现在不同了,她怀着孩子,她有了顾虑。
“吴妈,你去街坊那儿借一个男娃子来。”白袖拿出五块钱,递给帮佣吴妈。
吴妈奇怪地看着她。
她轻咳一声,“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大约这么高的。”她比着手势,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晚上老做噩梦,心里害怕,想让一个男孩子陪着我。”
成年男子阳气重,固然是好的,但是招进屋里来,外面的风言风语总是难听的,所以便招一个男娃来抵挡。
吴妈还是不解,“夫人,您若不敢一个人睡,我留下来陪您就是了。”
白袖摇头,“你让柳姨再添一套新被褥来吧。带男娃子的事,就劳烦你去办了。”
她是吴妈的主顾,她说什么,吴妈自然是要听她的。遂拿了十三块钱,出了院门去街坊邻居家借一个男娃子。
吴妈去了很久还没有回来。
白袖掏出一块怀表,眼看时针即将到达七点半,饶是她再淡定,心头也发急了。
当一阵冷风从窗口灌了进来时,她心口一紧,忙拿起桌上的烛火,举在胸前。
窗外寒风吹得正猛,院子里那两株扶风弱柳被摧残得不成样儿了。
白袖的心怦怦直跳,有些懊恼。
她怎么就忘了今天是农历十五呢。
然而,她全神贯注,戒备了许久,外面却是没有动静了。
方才还狂风大作,怎么就突然没了动静呢?
这时候,沙沙的声音在屋顶上响起。
她神经紧绷,吓了一跳。但那声音没有休止,依旧沙沙地响着。
听了半晌,她才发觉,原来是下雨了。
打开房门,外界是一片灰蒙蒙的景色,雨丝细细密密的,从空中纷纷坠落。
庭前的杨柳被雨水冲刷得愈发青葱翠绿。白袖看着,情绪莫名地稳定下来。
“夫人、夫人!”是吴妈的声音。
白袖转头,就看到吴妈戴着斗笠,浑身湿透地跨过门槛来,最后与她并肩站在屋檐下。
她在雨中奔跑,这会儿怕是累极。她平复了呼吸,就说:“夫人,我刚刚把这一条街巷都摸遍了,愣是没找到您指定的男娃,不过那个年纪的女娃子倒是不少,您若是看得上,我这就去找把人要过来。”
“算了,不用了。”白袖看了怀表上的时间,面色轻松,过了八点,那个女人还没找上门来,说明她今晚不会来。
有时候,她确实不会来找她,但那是极少的事例。
今夜,没有女鬼的惊扰,她反而睡不好,因为,她心里存着顾忌,怕她深夜来找。
于是第二天,她顶着黑眼圈起床。
穿上一件英伦风衣,白袖步行到通讯社借用电话,拨给了梅芹。
知道打电话的费用很贵,所以两人没有说多余的废话,白袖直接进入主题,“你知道《妾魂入镜》的作者凉夜,身居何处吗?”
梅芹的声音从电线那端徐徐传来,带着滋滋的电流声,“你找他做什么?”
“我有些事要请教他。”
“第十七期的报纸曾刊登过他的一记访谈,据说他的籍贯是扬州。”
扬州?
白袖心中一震,竟然这么巧。
第26.凉夜是个女子?
白袖自幼被鬼缠的事,除了白家人和丈夫顾斐然,并没有外人知道。而这位叫“凉夜”的小说作家,对于她身上发生的事,竟然全都知道,而且不遗巨细地写入书中。
白袖不信他只是单纯地写书。
也不信他那么巧的、住在扬州。
这个叫凉夜的作家,报纸上没有透露其真实姓名,个人照片更是无可见得,所以不知道“他”究竟是男是女,在扬州哪个地方。
报纸上那记访谈,看似颇有些信息量,但仔细一看,却是寥寥几笔,无所收获。
白袖付了三圆的电话费,心情烦躁地出了通讯社。
她心不在焉地在街上行走,脑子如马达一般转个不停。
看完了《妾魂入镜》的结局,想起了顾斐然对那面铜镜的在意,再与顾斐然无故娶她进门,却三年不碰她的事因联系在一起,她总觉得,冥冥中注定要走进这个迷局,而这个迷局的背后,谁才是幕后人,而幕后人,布置这一切,又会是什么阴谋?
“叭,叭叭——”汽车的鸣笛让白袖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一惊,忙快步退到一侧,回头,就见一张风流倜傥的俊脸出现在眼前。
沈凯恩坐在汽车里,头探出车窗,对白袖招手,笑得风骚欠扁,“白小姐,咱们真是有缘,在扬州城也能碰面。”
白袖懒得再纠正他的称呼了,只是淡淡地问:“你怎在这里?”
“当然是来跟心上人‘偶遇’的。”他修长的手托着下巴,朝她眨了眨桃花眼。
白袖不想跟他多话,礼貌地颔首致意,打算绕过他,回自己的居所。
不想他竟然叫住她,“白小姐,肯不肯赏个脸,让我请你喝一杯咖啡?”
白袖原想拒绝,抬眼时触及他幽深的眉眼,她心中一动,拒绝的话到了舌尖,便转了个弯,答应了。
扬州到底不如上海新派,喝杯咖啡也要绕过大半个县城,到了市区才有咖啡厅。
沈凯恩绅士得替她打开车门,请她下车,又让她走前头。他在身后看着她窈窕的身段,走路时摇曳的风姿,心中不由地升起一种惋惜。
是,惋惜。他忽然想起那句古言:自古美人多薄命。
在真皮沙发落座,沈凯恩伸手拿过桌上那个精致透明的瓶子,抽出里面的一支红玫瑰,凑到鼻间轻闻细嗅,双目含情地望着她,说:“多日不见,你愈发美丽了,丝毫不逊于我手中这朵玫瑰。”
白袖矜贵地坐着,面色无动于衷,“多谢沈大少的赞美。”
白小姐确实是美丽的,想当年在法国学校,她的美貌曾轰动一时。在那个有民族歧视的国度,能引得众多洋人展开追求攻势,可见白小姐魅力如何。
白袖被沈凯恩灼热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不由开起话头,“我有个忙需要你的帮助。”
“找人?”他漫不经心地吐出。
“你怎么知道?”
“呵,”他轻笑一声,指腹摩挲着描金骨瓷的杯沿,“我这个人是标准的纨绔子弟,生来没什么本事,就是爱鬼混,手下积累了不少人脉,唯一有点用处的,便是寻人的路子多。”
被他这么一说,白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沈凯恩笑了,“你想让我帮你找什么人?”
白袖正了正神色,说:“我想找——作家凉夜。”
他搅拌着咖啡勺子的手一顿,而后才说:“哦,这个人啊……挺有名的一个小说作家。”
“对,我就是想找他,有些事情想向他请教一番。我查看了一些资料,除了知道他的籍贯在扬州之外,别的无从得知。”她刚说完,就见沈凯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有些奇怪,“怎么了?”
他摇头一笑,声音清悦富有磁性,“碰到我,你的运气真好。你知道吗,我这回来扬州,就是找她来的。”
白袖惊奇,“你与他认识?”
沈凯恩点头,白袖激动,不由抓住他的手,“他在哪?能否引荐一下?还有,他是男是女?”
在白袖期待的目光下,他扬起唇角,慢吞吞地说:“她是个女人。”
“女人?”白袖是真的意外!
明明那文笔很是犀利,感染力也强,遣词造句没有女性作家的柔婉优美,情感细腻。
反而,“他”的描写和叙述风格,有一种刀锋的冷冽。
白袖的心情很复杂,她潜意识里认为,凉夜应该是男的。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她?”
沈凯恩将杯里剩余的咖啡全部喝完,搁下杯子,说:“现在就走吧。”
车子一路平稳地开到郊外。
下了车,面前是一座独立的小洋楼,目测只有六米高,灰蓝色的墙漆,黑色的琉璃瓦屋顶,高墙上翠绿色的爬山虎在蔓延。
这一座洋房屹立在无人的荒郊,看着有点清冷,倒是有几分作家的文艺和孤寂,还有属于凉夜的“神秘”。
白袖对这位作家抱着很大的期望,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
然而,当这个神秘人十分普通地出现在她面前时,白袖一阵失望,心里有个声音坚定地说:她绝不是凉夜!
“娟,这位是我的朋友,白袖,慕名来看你。”沈凯恩站在她身侧,为彼此做介绍。
女人有着一顶浓密的短发,是很顺眼的圆脸。然而她的五官很普通,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平凡无奇。
“你好,我是凉夜。”
白袖无视她伸出的手,单枪直入,“我很喜欢你的最新作品,尤其是你的书名,颇具亮点和卖点。请问你是如何构思出这个书名和故事的?”
“最新作品……呃,”说到自己的作品,她竟有一瞬的呆愣,“我最近出版了两部,一本灵异一本言情。你说的那本,是《妾魂入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