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月后。
野人山深处的木屋前,夏夏蹲在小溪边,用木盆里放了消毒片的水洗好了蔬菜。
“亚罗,火生好了吗?”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应了声:“可以了。”
夏夏拿着菜走回来,果然看见石灶里已经生好了火。
“谢谢。”夏夏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往架好的锅里添了清水。
“这个怎么弄。”亚罗拎着两只野鸡走过来,这是他清晨出去猎回来的猎物。但他只会弄死,不会做熟。一切都得听夏夏的。
“今天就不用切了,要炖整只。你用开水烫一烫,把毛去掉,然后从这里——”她比划了下,“把里面内脏都取出来,清洗干净就行。”
“好。”少年便蹲在旁边,按照听到的指示利索地干活。
两人离得不远,夏夏这边烧着水,时不时会侧头看看那边,添两句话。那边的少年听后点点头,照着她的原话干活。
气氛温馨又和谐。
周寅坤抽着烟,冷眼瞧着那画面。
这周夏夏小小年纪,心肠又硬又毒,在做了那样该死的事之后,她反倒破罐子破摔,不仅在这儿给亚罗搭了间小木屋,还折腾好几天,用那晚医生带来拍胸片的小发电机,弄出间简易的抽水浴室。每天洗得白白净净,变着花样做饭吃。
可偏偏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十个月了。
这十个月里没有奢华豪宅,没有忙碌地飞来飞去,甚至连电灯都没有,只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早上看她在外面伸懒腰,黄昏吃她亲手做的晚餐。
周寅坤以为,以他的耐心肯定很快就腻了。但事实上,却是一点也没腻。
今天晚餐吃得清淡,一只清炖鸡,三个清炒小菜。夏夏吃完碗里的米饭,放下筷子擦了嘴,回头看了眼石灶上闷着的砂锅。
“我一会儿要出去一下。”
男人吃着饭,没搭理她。
夏夏习以为常,她看向亚罗:“我把那只炖好的鸡给老爷爷老奶奶送过去,很快就回来。”
言下之意,就是无需他跟着。亚罗看了眼周寅坤,见他没下指示,这才点头。
饭后,照旧亚罗收拾一切,由于没有保温桶,夏夏便连锅一起带了过去。顺着这段日子常走踩出来的小径,朝着东面的一处高地走去。
那里也有一间木屋,住着一对年老的夫妻。位置离得不算远,从丛林小径出去,再爬个坡就到了。总共也就走个十来分钟。
这还是当初她为了找合适的木材搭木屋时发现的。
老爷爷老奶奶的木屋要更大一点,是他们自己亲手修建的。老夫妇在这野人山里住了很多年,还笑称根本就没在这里见到过野人。
初次见面时,得知夏夏想盖屋子,爷爷奶奶便把自家的小推车和锯子都大方地借给了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夏夏便常去看望。
她端着砂锅到木屋时,天色擦黑,老奶奶正在收衣服。
“奶奶,我又来了。”
听见女孩的声音,老妇人侧过头来,脸上立马漾起笑意,“夏夏来了。”
她把衣服往晾衣绳上一搭,高兴地来迎夏夏,还朝屋里喊了句:“老程,夏夏来了!”
每次来,爷爷奶奶都像迎亲孙女一般,夏夏原本还觉得不好意思,如今竟都有点习惯了。每每看见这两张因她而高兴的脸,心头就暖意划过。
听见动静,老爷爷也从屋里披着件外套出来,一看见夏夏他就笑了:“哎哟,小夏夏这是又来给爷爷奶奶送好吃的来啦?”
“对呀。”夏夏笑着走过来,“我炖了只鸡,已经炖得很软烂了,今天吃不完也没关系,天气不热,不会坏的。明天热一热还能吃。”
老妇人从她手上接过:“你这孩子,就这么一路端过来的呀?这要是摔了不得烫伤!来快进屋,外面虫子多。”
夏夏跟着她往屋里走,语气乖巧:“我走得可小心了,不会摔的。”
说着她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老头:“爷爷,这是膏药,我看你总捶腰,要不贴上这个试试。这是亚罗上次下山时带回来的。”
老爷子看见膏药,怔了怔:“你、你这孩子,心太细了。”
他布满皱纹的双手接过去,“这个得花不少钱吧?我们把钱给你,小夏夏你得收下!”
“不不,”夏夏说:“这个不贵,就是很普通的膏药。”
她还玩笑道:“要是很贵,我就主动找你们要钱了。”
两个老人被她逗笑,“你这小姑娘扯谎都扯得这么招人喜欢。这汤也太香了,又是你亲手做的?”
“嗯,是我亲手做的。”夏夏上前揭开盖子,香味立刻漾满整个屋子。
她熟悉地拿过桌上的碗,一边盛汤一边问:“爷爷奶奶,你们腿脚不便,有什么需要的吗?我下次一起带过来。”
“没有,没有。小夏夏,可不许再破费了。”
夏夏笑了,这话她每次来都会问,每次得到的也都是同样的答案。
她知道两个老人是不想麻烦她,于是也不再多问,把盛好的两碗汤放到桌上:“那爷爷奶奶,你们喝完汤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好,天黑了我们就不留你了。”老奶奶跟着她出去,“天黑路不好走,我给你打手电筒。”
言下之意就是要送她回去,夏夏忙拒绝:“不用了奶奶,我自己带了的。”
说着她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手电筒,摁开开关:“可亮了呢。再说离得又不远。”
“好,好。那你慢慢的啊。”
老奶奶站在原地,硬是等到都看不见夏夏的背影了,才转身回到屋里。
屋内,老头看着桌上热腾腾的汤,久久没有说话。直至老伴进来,他才抬头:“多好的孩子。”
“是啊,多好的孩子。”老妇人也坐到桌前,双手捧起热热的汤碗。
“这么善良的孩子,怎么会沦落到这个深山老林里。真是可怜。”
老妇人忙说:“老头子,你可别当着夏夏的面问这些。别惹那孩子伤心。”
“知道,放心吧。”老头叹了口气,“谁这辈子没点难言之隐,她对咱们这么好,我难能乱问乱戳那孩子的痛处。”
说到这里,老妇人看了眼桌上的汤,“你说的是。从第一次跟夏夏见面,她就常往咱们这里来。不过就是借了点斧头锯子的,她是回回吃点什么就想到咱们。”
“我们这两个老的可好,光占小辈的便宜。”
说着老夫妻俩都笑了,老妇人继续说:“我看夏夏的衣服都挺旧了,洗得倒是干净,但袖子有的都磨破了。咱们要不下山给她买件好看的新衣服,小姑娘都爱美,肯定高兴。”
说到下山,老头顿了顿。上一次下山,已经记不起是哪一年了。
“都这么多年了,不会有人认出来的。”老妇人看着他。
“也是,都这么多年了。”老头点点头,“那咱们明天一早就下山去。”
*
因为去送了趟鸡汤,夏夏洗漱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些。
站在外面擦头发时,人就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进了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周寅坤洗完澡进来,就看见屋里那张小床上被子鼓起一条,女孩背对着这边,脑袋圆圆的,细软的长发垂落床边。
看着十分碍眼。
自那晚坦白一切之后,他都还没说什么,周夏夏就单方面决定分床睡。先是把几张破破烂烂的木头凳子拼在一起睡了两天,后来干脆做成张小床,在这本就不大的木屋里,喧宾夺主地占领了一个墙角。
周寅坤不屑管她,更不屑碰她。
屋子里满是沐浴露的香味,他随手挂了毛巾,回到床边,又瞧了那边一眼。
桌上亮着微弱烛光,这样看去,能看见她半张小脸藏在被子里,睫毛纤长卷翘,脸蛋饱满嫩白,仿佛能掐出水来。
指尖莫名就痒了下,他还记得她肌肤细腻的触感。
只是想了那么一秒,某处就坦诚的起了反应。男人低头瞧了眼,不耐烦地皱了眉。掀开被子刚躺下,外面风声响起,吹得林间草木发出簌簌的声音。
那张小床正对门口,风透过门缝吹进来,吹拂了夏夏的长发,凉凉地吹进颈间。熟睡的女孩下意识翻了个身,将被子盖得更上了些。
这一翻身,就让小床发出了细微的吱呀声。
吵死了。
周寅坤掀开被子下床,大步朝那边走去。放着好床不睡,非睡个破床做什么。
他径直走到床边,正要直接把女孩抱回他床上,门缝处透进了一丝黑影,周寅坤偏头扫过去。
“坤哥,到时间了。”
今天有每月一次的通话,亚罗拿着刚充好电的卫星电话,迟迟没等到周寅坤过来。他在自己的小屋门口等了片刻,还是过来提醒了一句。
话音刚落,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男人走出来拿过他手里的电话,扔下句:“明天把门边封好。”
“好的。”亚罗先应了一句,这才看向木屋的门。因为频繁地开关,门似乎有点关不严了,容易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