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中国公安部。
办公室里,向衡予正在看一份信息技术部门提交上来的,关于定位追踪的分析资料。桌上手机震动,她眼睛还盯着资料,顺手拿过来看了眼。
看见上面的来电显示,她怔了下,不可置信地接了起来。才听了两句,她便猛地起身,快步出了办公室。
信息技术部大厅里,悬挂着数台显示屏,所有电子设备都在高速运转着。
门口响起急促脚步声,向衡予打着电话匆匆进来,她走到其中一名警员身边,后者立刻明白,递上数据线连接了向衡予的手机,并快速追踪通话号码。
“找到了,电话来源与实际位置一致。”
向衡予看着屏幕上追踪到的位置,眼眶微红。电话里的声音已有些陌生,但曾经的画面却一幕比一幕清晰地涌了上来。
通话内容被完整地记录下来,挂断后,向衡予又打了一通电话,随后连夜飞往广东省公安厅。
凌晨一点,广东省厅禁毒局会议室。
在接到电话之后,所有人迅速集合,向衡予准时到来。她将带来的东西往警员手里一放,会议室屏幕亮起,上面是一张模拟路线图。
“这就是我电话里提到的新情报。情报人称,在缅甸密支那野人山里亲眼见到了我国警方在寻找的红色通缉犯,从对方描述的外形、以及其身边跟随者来看,基本可以确定是周寅坤本人。”
“向局长,恕我直言。类似情报我们先后接到了不下百次,每一次查证后都确定是假线索,这份情报的真伪是否需要进一步核实?”
“这份情报不会有错。”向衡予神色严肃,“情报提供人叫程卫国,中国公民。程卫国及其妻子郝云是曾在中缅边界做生意的一对普通夫妻,也是十五年前一起跨国贩毒案的关键情报人。”
“十五年前我任职于云南省厅禁毒总队,参与一起特大跨国贩毒案。当时毒贩狡猾逃脱,是程卫国夫妇及时提供了线索,警方在一艘即将开往菲律宾的偷渡船只上,将向我国贩运毒品的毒枭抓住。否则,这个布局了整整两年的案子很可能一无所获。”
“案子破获之后,为保证情报人安全,我们及时转移了程卫国夫妇,但毒贩余部抢先一步杀害了程卫国儿子一家,其中包括一名四岁的女孩,也就是程卫国的孙女。”
“而后程卫国夫妻为不给警方添麻烦,不告而别,踪迹全无。作为当时程卫国的联络人,我一直没有更换号码。直至十五年后再接到这通情报电话,才终于重新得知了他们的踪迹。”
向衡予看着众人:“这十五年,他们一直藏身于被称作缅甸禁地的‘野人山’,完全断绝与外界的联系,躲避毒贩的报复。此番重新联络,就是因为他们下山看见了通缉令,又在山里亲眼见到了通缉令上的人。”
她侧身看向会议屏幕上的路线图,“程卫国夫妇在野人山住了十五年,十分熟悉山中情况。这是根据他的口述做出的进出山路线图。来之前,已连夜联系了缅甸及其独立特区克钦邦方面,对方允许各国警方工作组进入缅甸协助办案。”
向衡予看了眼时间:“各位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尽快出发。需要注意的是,我方人员只是协办,不可携带武器,缅甸境内的抓捕行动将由密支那警方全权负责。”
*
野人山。
老人放下电话,感觉踏实了几分。但时隔多年的一通电话,也让他周身血流加速涌动,心砰砰地跳得剧烈。
坐了片刻,他才缓过神来,先看了眼床上的老伴:“饿了吧,我这就做饭去。”
“我不饿,你快把这些东西收拾好,我看着心慌。”
这话逗笑了老头,“好好,这就收拾。”
吧嗒一声,信号器的开关拨动,闪烁着的绿灯瞬时熄灭。就在老头抱着信号器起身,要放回箱子里时,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推开了。
老人对上一双棕蓝色眸子。
他心头一抖,只见少年面无表情地进来,一把抢过老头手上的信号器和手机,两样都还热着。
亚罗看向门口:“坤哥,电话已经打出去了。”
“是吗。”门外一道声音传来。
紧接着就是一双长腿迈进,男人进来还打量了一圈这破旧屋子,视线从信号器和手机上扫过,最后才落到这对老夫妻身上。
对上那双幽黑眸子,让人瞬时心寒颤栗。
老人不由后退两步,退到床边挡住老伴。虽未明言,但床上的老妇人已经明白了所有。躲藏了这么多年,这一天还是来了。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暗暗地、紧紧地握住了丈夫的手。
眸中,一片视死如归。
周寅坤微微偏头,瞧见老夫妇俩握在一起的手,嗤笑了声:“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非得多管闲事呢。”
闻言,亚罗径直朝着两个老人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这夜终于安静下来。夜深后,风也变得大了起来。只是这风怎么吹,都吹不散浓烈的血腥。
男人站在血泊之中,扫了眼晾衣架上还未来得及收的衣服。阵阵闷雷响起,是大雨将至的预兆。
呜咽痛苦的呻吟响了好久,耳边终于清净下来,周寅坤转了转脖子,抽出根烟。
刚放进嘴里,就看见指间的血浸湿了烟身,男人嫌弃地皱眉。看了眼时间,该回去了。他扔掉被血染脏的烟,朝下方树林走去。
途径林间小溪时,他俯身,把手洗得干干净净。
此时的夏夏正坐在石灶前,旁边放着她搬来的小桌子。
她没找到亚罗新买回来的调味料,只得把每道菜都做得淡了些。她把已经做好的三道菜各装了一些出来,就等着最后一道鸽子汤做好盛出,一并给爷爷奶奶送过去。
鸽子汤需要炖得软烂,她等着等着,就等得脑袋一点一点的。直至一声闷雷传来,她忽地惊醒,赶紧打开砂锅盖子瞧了眼。
小火炜煮的鸽子汤呈淡淡的奶白色,正冒着浓郁的香气。
夏夏刚把锅端到桌上,就见树林里走出两个人。夏夏只知道亚罗去送药了,她一直埋头做菜,竟没注意周寅坤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大步朝她走来,拉住了她的手腕:“走了,下山去。”
“现在?”夏夏惊讶,“那我先把这些送过去。”
周寅坤看向亚罗,后者立刻开口:“我走的时候他们已经睡下了,现在去有点打扰。我跟他们说了,明天不用做菜,直接过来取。”
夏夏问:“奶奶的脚怎么样?”
“只是扭伤,已经揉了药冷敷过,再抬起下肢睡一晚就可以了。”
夏夏点点头,还欲再说什么,周寅坤直接把人扯走:“剩下的亚罗都会看着办。”
下山的路与进山的路完全不同,竟只走了一个小时,就顺利地到了山下。
此时夜色还很黑,十多个月的与世隔绝,再次看见车子、公路,看见城市灯光,夏夏竟觉得恍若隔世。
车就在这黑夜之中,迅速驶离野人山。
*
深夜公路上的车并不多。
从大其力开车一个半小时,又重新回到了密支那。许嘉伟是突然发现了白天的遗漏之处才连夜回来的。
自从当初夏夏身上的定位信号消失,境外工作组撤回国内,他也回到了香港警队,但始终关注着案件动态。
可日子一天天、一月月地过去,他眼睁睁地看着从最初情报热线接连不断,到各国警方之间消息变少,许嘉伟就知道,这个案子或许会就此被淡忘搁置。毕竟,这种跨国案件在执法方面本就棘手,如果没有人紧盯,恐怕会拖上很多年。
所以,他用了这么多年从来没申请过的探亲假,假期长达一个月。获批当天,他就重新飞来了缅甸。
这半个月来,他几乎逛遍了整个密支那。定位虽然消失,但他知道夏夏一定还在这里。密支那地形以高山丘陵为主,三分之二的地界都被森林环绕,这里以种植农产品为主,信息通讯都很落后。
也只有在这种环境里,定位信号才会被屏蔽。一旦她出现在信号强度高的地方,定位就会立刻恢复。
在撤回国之前,许嘉伟曾两次尝试进过野人山。第一次迷路,第二次被蛇咬伤,即便如此也没能找到真正进入野人山深处的路。
在那样复杂危险的环境里,人很难长时间生活。不过以周寅坤的能力,应该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在山里。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在当初警方撤退之后,周寅坤就已经带着夏夏出了山,并想办法把夏夏身体里的定位取了出来。
想到这里,许嘉伟心里一沉。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后续的追踪基本没有指望了。
但是……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又紧了紧。当初在墨西哥,夏夏是通过一位叫布朗的美国医生告知他定位器的事。
布朗医生说,夏夏定位器植入在心脏位置,那不是可以随便开刀的地方,必然得去医院。为了不暴露行踪,周寅坤带着她出野人山后,也只能就近选择一家医院。
这些天来,许嘉伟反复查证了密支那所有医院,都没有查到相关的手术记录。
或许——周寅坤并没有带夏夏去医院,而是直接找医生私自动刀。
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秒就被许嘉伟否定了。私自开刀的风险太大,直觉告诉他,周寅坤不会冒这样的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