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边笑意看着瘆人,迪善赶忙去瞧莱斯。生怕这位部长先生一时激动,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
但莱斯神色丝毫未变,他仍盯着周寅坤,没有要否认的意思。
“那么我也问问部长先生。”
周寅坤睨着他,“你选举烧的八千万美金是谁出的?”
莱斯眸中一闪。
“坎帕纳一个破演讲就直接让支持率盖过你,我替你解决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又投八千万让你甩开其他人,最后居然输了。搞了半天,该生气的应该是你?”
短短两句话,说得一旁的迪善后脊发凉。
作为助理,莱斯的整个选举过程他是最清楚的。
当初重新选举的消息一漏出来,他就立刻代莱斯去了缅甸。那时周寅坤被泰国媒体报道死于比劳山直升机爆炸,莱斯作为局内人自然不信,反倒借此抓住机会,想从周寅坤那里拉竞选资金。
当时周寅坤没有明确表态,只要了份竞选计划书。但计划书给出之后犹如石沉大海,迪善便知竞选资金希望渺茫了。
却未想没过多久,周寅坤并未死于比劳山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这事被坎帕纳拿来当成公关靶子,还搞了个公开演讲,宣称上任后要跟美国中情局联手,彻底清理泰国境内毒品犯罪。宣言一出就获得民众大力支持,也直接导致莱斯处于选举劣势。
不过,那次演讲亦等于公开向周寅坤宣战。按他的脾气,坎帕纳必死无疑。
莱斯看准时机,立刻给周寅坤去了电话,表面问候,实则是故意透露坎帕纳的位置动态。
果然,第二天坎帕纳全家就死于飞机爆炸,而他本人在得知消息后也突发心脏病身亡。
如此一来,莱斯在众多候选人中一家独大,局势已然分明。周寅坤就是在那时派人入局,投了八千万美金保莱斯竞选。
可不知为何,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莱斯稳赢之时,国会上下议院的选票竟有三分之二都去了民主党的维披什那里。
稳坐的总理之位就这么突然丢了。
震惊之余,莱斯第一个想到了周寅坤。
维披什能在最后关头用一份秘密文件击败他,绝不可能是巧合。秘密文件内容须得有力,而更重要的是,必须直戳莱斯本人政治上的薄弱点。
能弄到机密竞选文件,又对莱斯竞选策略了如指掌的,唯有周寅坤。
只是莱斯想不通,临门一脚,周寅坤为何突然变卦搅局?这才直接从曼谷飞来孟买当面问他。
对于这开门见山的质问,周寅坤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反而问了个让莱斯都无法理智气壮回答的问题。
见他语塞,周寅坤挑眉:“别紧张,我又不是要把钱拿回来。”
这语气听着仍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莱斯眉头皱起:“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就是好奇,这维披什上任,不高兴的又不止你一个人。莱斯先生有功夫飞来孟买找我,就没功夫找找别人?”
闻言莱斯迟疑两秒,说:“周先生是指军方?”
此话一出,莱斯身后的迪善也微微一怔。
谁都知道,论实力再大的党派也比不过泰国陆军。当初要不是军方推波助澜,旧总理也不会被拉下马,更不会有后来的重新选举。
泰国军方一直想推一位陆军出身的候选人就任总理,再不济也得是跟陆军同一战线的,绝不可能是向来与军方毫无交集的民主党人。
所以,莱斯与其跑来孟买算旧账,倒不如趁着维披什还没坐稳,跟军方联手。
连迪善都能看懂这暗示,更别提莱斯了。
“周先生的意思我明白。”莱斯情绪不似刚才那般激动,“但这事没那么好办。”
“旧总理下台的确有军方出手的原因,但归根到底是因为他在连任选举上操纵了选民,这是实实在在的把柄,否则军方照样没办法。而维披什和民主党的竞选流程没有任何问题,就算陆军司令亲自出马——”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他要是自己辞职,不也一样是正常流程?”
周寅坤说:“选举流程没问题,又不代表他能力没问题。听说这新总理还是牛津毕业,读书人嘛,脸皮最薄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便是个傻子也明白是什么意思。莱斯刚才还蹙着的眉头已不自觉舒展开。
没错,拉维披什下马并不一定要从选举流程上找漏洞。只要泰国出了大乱子,而这位新总理又无法顺利解决,届时民众对总理能力的质疑就是最好的由头。
只要师出有名,后面一切就都顺理成章。想到这里,莱斯半刻都不耽搁,直接起身:“我先回泰国。”
周寅坤正自顾自地倒酒,“不送。”
莱斯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周先生。”
沙发上男人侧头。
莱斯说:“希望这一次不会再有意外。”
“当然。”
*
门打开又关上。
直至外面脚步声走远,林城才开口:“坤哥,既然咱们已经出手帮了维披什,为什么还要暗示莱斯联合军方闹乱子?”
周寅坤喝着酒,眼皮都没抬:“维披什上任到现在多久了?”
“按泰国时间算,从下午就职宣誓到现在,刚好五小时。”说完林城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
这位新总理到现在也没来过一个电话。
他当即皱眉:“难不成维披什和民主党是想赖账?他们能在最后关头扭转局势,可是因为咱们给出的那份文件。”
“搞政治的不都这幅嘴脸。”
周寅坤见怪不怪,酒杯一放起身就往外走:“不给他制造点麻烦,他还真以为那总理位置是靠他的狗屁实力坐上去的。”
林城了然。看样子,坤哥不会真任由莱斯把维披什拉下马,但也不会让维披什舒舒服服地坐稳总理位置。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支持莱斯到底?
竞选前半程林城没有参与过,不知其中细节。但从后半程来看,莱斯与周寅坤的交情远比维披什要深,而且深得多。
因为在此之前,周寅坤从未与民主党人有过交集。
可偏偏,周寅坤在最后关头突然转向了维披什。一旦他上位,就意味着之前投给莱斯的竞选资金全都打了水漂。
这一点不光莱斯想不通,林城也有些疑惑。坤哥虽然钱多,但也没挥霍到把钱往水里砸的程度,除非——
泰国军方。
林城脑中忽然迸出这四个字。
刚才坤哥暗示莱斯找军方联手,莱斯的第一反应……不是军方会不会答应帮他,而是直接跳过这点,讨论了给维披什下绊子的可行性。
“坤哥,莱斯早就跟军方有勾结?”
周寅坤不耐烦地看他一眼。现在才看出来,脑子长哪去了。
林城确信,这就是莱斯犯的致命错误,致命到坤哥不得不放弃他。
或许莱斯只是为了增加竞选成功率才跟军方搭关系,毕竟有了泰国陆军支持,再加上坤哥雄厚的竞选资金,总理之位势在必得。
但错就错在,莱斯只考虑了自己。
他显然没考虑过,一旦他真的竞选成功,之后就得对实力强大的泰国陆军言听计从。到那时,外人再想插手可就难了。
站在周寅坤的立场,与其将来要通过跟军方博弈来操控内阁,还不如直接另选他人。纵然丢了前期投入的几千万,但及时止损,总好过将来层出不穷的麻烦。
恐怕莱斯想破头,都想不到真正的落选原因。
坤哥早就决定放弃他了。之所以一直不动声色地假意支持,为的就是今晚这一步。
帮莱斯出主意力挽狂澜是假,挑起双方冲突才是真。
维披什想过河拆桥,却又收拾不了莱斯和军方制造的乱子,最后只能来找周寅坤。那时坤哥提的一切条件,他都只有答应的份。
短短两分钟,林城已迅速厘清思路。他跟着周寅坤出了坦陀庙,刚打开后座车门又停了下。
“坤哥,今晚正事还没谈。”
林城回头看了眼庙里,还能看见那间亮着红烛的屋子,“要再等等吗?”
“不等。”周寅坤直接坐上车。
一屋子的圣女,按萨瓦什的尿性怎么也要搞一晚上。他没那闲工夫在这破庙里待着。
如此,林城也上车准备原路回去。刚发动车子,手机就嗡嗡震动两下。他拿出来打开,看见上面的信息当即抬眸。
后视镜里,周寅坤正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坤哥。”
“说。”
林城又看了眼手机,犹豫两秒还是开口:“发现周夏夏踪迹了。”
男人睁眼。
车内安静了足有十几秒,林城才听见后座响起声音:“在哪。”
“在香港。”
林城说:“之前我们只知周夏夏被中国警方从缅甸带走,之后人就一直在中国境内。保险起见,我们并没有在中国安插人手,所以无法查到她的具体行踪。”
“不过坤哥说过,周夏夏所剩旧友不多。严密监视后,陈舒雯的位置亚罗已在锁定中。英国那边,留学的莱娅近期飞回了泰国。”
“这女孩是泰国亨通通信创始人的孙女,我们发现亨通的人调查了周耀辉的私人医院,还买走了周夏夏从小到大的医疗记录,据说是在确认多年前一台储存卡手术的事。”
“紧接着莱娅就从曼谷飞去了香港,我们猜测她就是带着查到的资料去找周夏夏的。”
下一句,便是该问要不要去把人带回来。
但林城没有问,因为他从心底里不赞同此举。
当初中国香港警方突袭和安会夜场,又封锁九龙码头,林城一路被追击围堵,最后不得不制造车祸,躲进了九龙四山之一的茶果岭,被困山中许久。
在这期间,中俄美泰缅五国联合缉毒案和水泉澳毒品案相继结案,紧接着香港警方腾出手来彻底扫黑扫毒,段凯入狱,包括和安会、东兴社等大社团的非法场子被端,近乎名存实亡。
直至风声过去,林城才找到机会从香港离开。只是回来时,一切已天翻地覆。
印缅边境一场凶险空战,不仅震惊多国,更几乎要了周寅坤的命。
林城是武装军里最先赶到印度的,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坤哥伤得那么严重。
周寅坤是在战机爆炸的前0.5秒弹射成功的。为了等一个绝佳的跳伞时机,他在冲向印缅边境空域时冒险调整了角度。
空中刺眼的阳光与战机爆炸火光形成视线盲区,就在中国战机完成航弹攻击,掉头折返的下一刻,一道黑影从爆炸空域疾速坠落至印度境内。
由于弹射时间和战机爆炸时间太过接近,周寅坤被爆炸威力席卷,降落装备顷刻间被烧毁。他从几千米高空迅猛坠下,重重砸进了印度边界的因帕尔河。
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萨瓦什的救援直升机按照约定,及时赶到了。
但由于战机爆炸冲击过大,周寅坤五脏六腑受损严重,昏迷整整一年。
期间医生下了四次病危通知,林城赶到的时候,正逢周寅坤挺过最后一次。当时医生做完检查,才确定是真的捡回了一条命。
时至今日再度想起,林城仍觉全身颤栗。他亦深知此时此刻,坤哥是最不适合再次踏入中国领土的人。
若一定要去香港带走周夏夏,林城情愿自己再冒一次险。于是他问:“坤哥,是否需要我去香港把人带回来?”
香港。
后座男人摩挲着打火机。这地方倒不意外,是她熟悉的地方。只不过……她熟悉的地方那么多,却偏偏选择了香港。
就这么念念不忘?
也是,那里有她喜欢的游乐场,有她难忘的童年回忆,更有刻在她脑子里,始终忘不掉的人。
可怎么办呢?就算在香港等到死,也等不回她的邻居哥哥了。
周寅坤不屑地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