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难道是我眼睛出了毛病,”沉新从容一笑,“气得要死的人不是你吗。”
“你!——”冷静冷静,冷静听碧,他这是在激怒你,你可千万不能着了他的道。
我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又继续笑了下去:“谁生气了?我才不气呢。好吧,你既然死鸭子嘴硬,那你就继续看下去吧,看这位顶着你的脸的谢大将军是如何跟司徒令亲亲我我的,希望你到时候别把这幻境给拆了。”
“哪里的话,”他看了一眼筵席上首,抚着下颔笑得无比迷人,“这永安公主长得如此可人,我看他二人就像是在看我跟一倾城佳人相亲相爱一样,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呢。”
“沉新你——你——”
“我,我怎么了?”
你去死吧!
我气得不行,差点就想拿剑往他身上砍,周围忽然冷不丁传来一声响彻天的铜锣脆响,震得我耳朵差点聋了。
怎怎怎么回事?!
我看着眼前一片大红满目的喜庆之色和锣鼓喧天,呆滞了片刻。
身边传来司命有些尴尬的解释:“……呃,这个是谢醉之跟司徒令成亲当日的情景,你们……还要看吗?”
☆、第104章 同魂(乙丑)
成亲?!
“这么快?燕景帝给他们定的婚期不是在大半年后吗?”
“是啊,这就是大半年之后的建景元年春。”司命抬眼看了一下红绸高挂的将军府,看向我和沉新,“我看你们两个吵得太厉害,所以就把场景换到了这里,反正那场筵席的重头戏已经过去了。呃,”他顿了顿,眼神在我们身上来回打了一个转,“他们成亲,你们想看吗?”
他话音刚落,一阵鞭炮声就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将军府附近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挤在大门前看热闹,因着这突如其来的鞭炮声而发出一阵惊叹和骚动。
随着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将军府大门大开,两列小厮鱼贯而出,在附近围成一个圈,拎着花篮的丫鬟们一个个登场,开始向四周大撒铜钱糕点。周围人一哄而上,都挤着上去争抢那些喜饼糕点,我看着这一大片哗啦啦的人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直到他们毫无知觉地穿过我的身体,我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在三生镜的幻境之中,不需要避让。
一串开门炮放完,立刻有小厮上前,一同点燃了另外十几串鞭炮,末端的小鞭炮一节节飞速攀升,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周围人来人往,马车林立,众人互道恭喜,每个人脸上都是一脸笑意,烟花也开始嗖嗖地蹿上天空,好不热闹。
谢醉之于建景元年迎娶永安公主司徒令,这一句话我曾在不下三本史书中看到过,燕成祖本纪中说过这是一场异常盛大的亲事,十里红妆绵延不绝,流水宴摆了三天三夜,京中当晚更是放了足足有一年份的烟火,据说是盛大无比璀璨无比。这么热闹的场面,若是放在往常,我就算不能亲临也肯定要亲眼看一看的,但只要我一想到今晚的新郎官是顶着沉新面容的谢醉之,我就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来了。
那个流初简直是有病!好好的转世轮回就转世轮回,变成沉新的样子干什么,他又不是下凡来享受的,本来就是戴罪之身,神霄殿都不管管的吗!
“谁要看他们成亲了,”我低哼了一声,硬邦邦道,“又不是没看过,无论神界凡间,但凡喜宴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什么好看的。”
“是吗?”沉新就挑眉笑了,“可是我听说这一场亲事办的特别盛大,百年难得一见,你真不要看?”
“百年一见而已,有什么好吹嘘的!”看见他这个笑容,我心里就没来由的火大,“说了不看就是不看!你要看自己看好了!”
“我不过随口说一句,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他微微一笑,在我爆发前转头看向司命,“司命,我有个问题。”
司命看向他。“你说。”
“我问你,这谢醉之跟司徒令成亲当晚有无任何异象?”
司命一愣,摇了摇头:“并无任何异常。”
“那你带我们看他们成亲干什么,莫非是你在天宫参加你二哥的喜宴还不够,在这幻境里还想再参加一遍?”
他这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司命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你不看就不看,说这些干什么。”
沉新弯唇一笑:“问你那好二哥啊。”
“喂,不是吧,你还为这事生气呢?”司命摇着头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有些疲惫,“我二哥也就是顶着你的脸当了一世的凡人,反正那谢醉之已经死了有百年了,九州也是只知其名而不知其颜,也碍不到你什么,你就这么在意?”
“敢情这事没有发生在你头上,你自然不在意了。”
“难不成你还想为了这事去找我二哥麻烦?”司命不可置信道,“今晚可是我二哥的大喜之日,你若是为了这事去找他算账,母后非骂死我不可。”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沉新轻飘飘一笑,“不过你放心,他不是我的对手,我找他算账也没什么意思,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去找他算账。”在司命松了口气的下一刻,他又道,“不过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问题?”
“那问露仙子在轮回转世的前九世中,可曾与人有过姻缘往事?”
“有过,怎么了?”
“那就奇怪了,”沉新偏了偏头,有些开心地笑了,“看来这问露仙子并不只是在轮回转世中和你二哥有过一段姻缘,那为什么她在回归仙班后却偏偏喜欢上了你二哥,而不是其他什么人?难不成是因为这十世中只有谢醉之是神仙转世,比较好找吗?”
他玩笑般的语气让司命一下子沉默了,也让我心头猛地一跳。
在流神宫外问露对我说过她曾经喜欢过沉新,虽然她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可这话在当时我听着还能信,但当我看见了谢醉之的那一刻,我就有些动摇了。
谢醉之是流初的转世不错,可他无论性格还是样貌都更接近沉新而非流初,问露她成亲时看向流初的神情也像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人,她……她会是因为谢醉之更像沉新,才跟流初神君成亲的吗?
皑如山间雪,皎若云中月……
问露,你喜欢的……到底是谁?
周围锣鼓喧天,鞭炮和喜炮一刻不停地响着,吹奏着喜乐的唢呐声也渐渐自远处传来,官道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本是一派喜庆热闹的景象,却在我们三人各怀心事的诡异中显得格外尘世飘渺。
我在纠结着问露到底喜欢谁,司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沉新一个人倚在一边,面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他的目光从我身上轻轻滑过,看上去很是轻松惬意。
我被他这么来回默默地打量,心中逐渐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很奇异,却不讨厌。
“我二哥他……”在越来越近的唢呐声中,司命缓缓道,“他曾经喜欢过一个人。”
我一怔,不期然想起他们在九重天上曾有过的交谈来:“谁?”
莫非是那个绮月——
“月华宫的绮月仙子,”沉新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测,“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而且不光是我,只要修为有两万年的天宫之人都知道。”
见我一脸迷糊,他笑笑,给我解释:“那大概是两万年前的事了,他以万年月华所织就的月光飘带赠予了绮月仙子,同时向她表明心意,想求得她为妻。不过很可惜,”他耸了耸肩,面上的神情丝毫不见一丝可惜,倒有两份幸灾乐祸,“绮月仙子拒绝了他的提亲。”
“真的?!”自己猜测是一回事,听人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那个素来被三清传闻眼高于顶的流初神君居然也会向人提亲,而且还被拒绝了!简直是天大的喜讯!“他真的向绮月仙子提过亲,还被拒绝了?”
司命咳了一声:“你心里清楚就好,可别说出来,尤其是在我二哥面前。”
我现在一听到流初这二字就心烦,吃饱了撑的才会专门到他面前去提这件事:“不过很奇怪啊,司命,你二哥在三清可以说是积怨颇多,照理说出了这档子事应该会传得到处都是的,怎么我没听说过这件事?”虽然那是在我出生前发生的事,但没道理我二哥不给我讲啊,难不成这世上还有我二哥不知道的事情?
“能传吗?”沉新摇了摇头,“当年那流初自觉被绮月仙子拂了面子,大发雷霆,几乎迁怒了所有神霄殿中人,天帝差一点把他罚到雷刑司那去,只不过被天后挡了下来。加之天后后来暗地里罚了几个嚼舌根的人,又借故小惩了绮月仙子,这件事就渐渐无人说道了。司命,不是我说,你那母后如此专权护短,迟早有一天会自食其果,到时就算是天帝也回天无力。”
司命叹息一声:“我母后的性子我焉能不知?只是我身为人子,也不好过分劝她,自从我大哥出事之后,她对我二哥就一直溺爱非常,就算是父皇也不能越过她去罚我二哥,你那次还是特例。”
沉新浅浅一笑,没说什么。
司命顿了一下,才道:“你们可能觉得我二嫂喜欢上二哥很奇怪,但要我来说,我二哥同意娶二嫂才是最奇怪的事,他对绮月仙子的情意我再清楚不过,当初母后听闻绮月仙子拒绝了我二哥的提亲,当即大怒,想要把她逐出九重天,还是我二哥去求的情,才使重罚变成了小惩。这两万年来,我也没瞧见他对绮月仙子的情意有什么改变,怎么可能因为一次轮回转世就改变了心意?两万能都不曾变过的心意,凡间不过一朝一夕,就变了?”
“人心易变,情字难书啊。”沉新倚在一边抱起了双臂,似笑非笑地感叹了一声,“也许你二哥经过这一世轮回转世后惊觉问露仙子才是他的良配呢?这也说不定啊。”
我斟酌了一下,还是把放在心中许久的疑问说了出来:“这一世的司徒令和谢醉之虽说是问露他们的转世,但无论性格、容貌、经历身世都跟他们本尊完全不一样,没有改变的只有魂魄而已。即便如此,你们也觉得他们的转世和他们本身是同一个人吗?”
三魂七魄不变,容貌、性情、记忆都与为神为仙时的他们大相庭径,这样子还能说是同一个人吗?
“你觉得呢?”沉新反问我。
“我觉得不一样。”我脱口而出。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一笑,“所以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啊?什么答案?”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刚刚……有问什么问题吗?
“谢醉之和司徒令,这两个人肯定有一个人在后面恢复了身为神仙时的记忆。”他胸有成竹道。
☆、第105章 同魂(丙寅)
唢呐声悠扬,马蹄声和铜锣声夹在其中,离将军府越来越近。
“不可能!”我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当即就摇了头斩钉截铁道,“神仙轮回转世前都要喝孟婆汤,为了防止在凡间遇险时神力激荡恢复记忆,就连法力都要被封住,他们两个又是戴罪之身,更有鬼君亲自施法封印,怎么可能会恢复记忆?”
而且就流初那个性子,他要是恢复了记忆,那还不得闹翻天了!若是问露的话——若是她……
若是司徒令恢复了身为问露时的记忆,她在看到身为丈夫、顶着沉新面容的谢醉之时……会怎么样?
“可不可能,问一下不就知道了,”沉新气定神闲,“司命,你说,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人恢复记忆了?”
司命抿了抿唇,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两个人一起恢复了记忆?”
“废话!”沉新道,“他们两个要是同时恢复了记忆,那还不得打起来?到时候天宫又是一阵热闹,这件事早就传得三清皆知了,还能让你在这里絮絮叨叨?”
我看向司命:“真的?”
司命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般对我们点了点头:“不错,司徒令在后来恢复了她身为问露仙子时的记忆。”
我心头一震。
沉新对我一笑,溢满了得意之色的笑容里满是“看吧,就知道是这样”的意味。
哼!
我在心里骂了他一句幼稚,又想起我们来这里是来干正经事的,连忙急问道:“那恢复记忆之后呢,他们怎么样了?”
我话音刚落,呜啦啦的唢呐声就自官道尽头的拐角处传来,随着唢呐之声,两列举着喜字牌坊的大内官差缓缓走出,紧接着的是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红绸的御林军,二十骑御林军过去后,才出现了谢醉之的身影。
他一身干净利落的短袖劲装喜服,长发束了红冠,整个人看上去既精神又爽利。
还好还好,他今日束了冠,沉新从来都只是束发而不加冠的,看上去好歹没那么像沉新了。
谢醉之稳稳驾着马来到将军府门前,勒马停住。
喜乐戛然而止,他身后的花轿也随之停了下来。
轿落,喜娘上前掀起轿帘,一只戴着翠玉镯的纤纤细手搭在了喜娘伸出的手腕上,司徒令一身凤冠霞帔,在喜娘的搀扶下缓步走出花轿,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
谢醉之翻身下马,上前几步从喜娘手中接过司徒令,周围猛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喜乐开始滴滴答答地奏起,鞭炮也开始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有烟花在上空炸开,虽是黄昏,却仍旧可见其绚烂之美。
虽然谢醉之今日的打扮和沉新截然相反,但他那张脸还是沉新的,我每看一眼他就会不自觉地想象沉新成婚时会是什么模样,越想越心浮气躁,三番五次下来,我干脆别过了头想来个眼不见心为净,却见司命正盯着这一行人发呆,完全没听进去我刚才的问题,就又问了一遍:“然后呢?”
他没做声。
这家伙是看呆了吧?有什么好看的!
我又叫了他一声,他依旧没动静。
还是沉新看不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才让他回过神来:“然后?然后什么?”
“司徒令恢复了记忆之后呢!”
“恢复了记忆之后——我也不好说。”司命蹙了蹙眉,“那时的情况很混乱,我——我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