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过了多久,我耳边断断续续地飘进了几率琴音,有谁在清冷淡漠地说着“承蒙……相救……”,又有谁在那边浅笑着回应,我听不清,也不想听清。
一缕一弦,琴音缈缈。
“……太……好兴致……”
……
——神仙无姓,沉新为名。
——之前给你手臂上的药里混了羊角藤粉,涂上去会感到剧痛,但其实它不放也没关系,这味药本身就是止痛清凉的。
——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知道闯祸的后果是什么。
……
“寥寥……不过……”
樊香渐起。
……
——怎么,见到我很惊讶?不敢相信?
——我的确是有听闻龙后将你禁足的传闻,所以我这不是一从思过阁出来就马不停蹄地来找你了吗?就怕你无聊啊。
……
“说笑了……”
捻挑琴弦,琴声幽幽。
……
——魂魄落泪,我不是第一次见到,哭得像你这样狼狈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好端端的一条龙,硬是被你哭成了条蚯蚓。
——不过没事,无论你是条龙还是蚯蚓,那都不要紧,只要我喜欢就行了。
——表白心迹,懂这四个字的意思不?
……
“……是……舍妹……”
泛音大倾。
……
——除了你还会有谁?这世上值得我浪费大好人生的人可不多。
——我也最喜欢你了,听碧。
……
……是谁……在我耳边……
闻听得似有若无的琴音缓缓飘入耳间,我颤动了一下睫翼,想要睁开双眼,只是原本轻如蝉翼的睫翼在此刻却仿若有千钧重一般,又酸又涩,让我睁不开眼来。
淡雅的琴音仍在继续,就算我此刻闭着双眼,但只是听那琴音,我就在脑海中描摹出了一幅君子竹下图来,只是……不知那君子是……
……
沉……
……沉新……
沉新……沉……
——不对,这个琴音!
迷迷糊糊中意识到这琴音耳熟得有些不像话,我心一颤,猛地睁开双眼。
天光大亮,白热的日光透过冰凌洒在我的脸上,让我有一瞬间的怔忪。
冰凌?我这是在北海……?
“丫头?”一张和我有八分相似的脸庞出现在我的眼前,对上我的目光,就松了口气般笑了起来,“你终于醒了。”
我还沉浸在沉新的笑语晏晏和北海的冰凌神殿中,陡然见到花谣那张和我相似得过分的面庞,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对,我想起来了,我因为不知什么缘故来到了四万年前,这里是花神殿,不是北海,我面前的是花神,也不是沉新。
“花谣?”我坐起身,下意识地伸手按上太阳穴,却在下一刻又想起自己是魂魄之身,便放下了手。“我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还问我!”花谣头一刻还是一副关怀的神情,这会儿却又沉下脸来,冷笑着叱道,“明明一开始还和我说得好好的,说让我不要后悔,不要做什么东郭先生,转头却又立刻出尔反尔,对太子怀逐出手,看来你是压根没想让我当这东郭先生啊。”
我本就因为梦中和现实里的差距过大而有些恹恹的,闻听她此话,顿时心头火起,也懒得跟她摆什么好脸色,当下就回敬了她一句:“真是奇怪,我有说过要放过他吗?你善心大发想救人,我可没说过我也是个大善人!”
“你——”
“不知在下何时得罪了公主,竟让公主记恨至此。”琴音不知何时止住了,苏晋自殿外走来,逆着光长身玉立地站在花神殿门口,一袭白衣飘飘,好不仙气。
他微笑着看向我,黑如墨玉的眼中带着几许兴味:“我自问,这数万年来所为行止……皆问心无愧,可是……公主误会了我什么?”
☆、第172章 花神调(榴)
苏晋?!
他没死?!
我豁然转头看向花谣。
“你不用看我,”见我面色不虞,花谣也没什么好脸色,她硬邦邦地道,“我早已经说过了,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见死不救你做不到?”我几乎不能控制地冷笑出了声,“你既然做不到见死不救,想要救人,那你去凡间啊,那里自有大批大批的人给你救,怎么偏偏揪着他不放?莫非是——”
我原本想说“莫非是看他长得好,身份高”,但到底忍住了,没有说出来,饶是如此,花谣也是神情一顿,原先比我要鲜亮几分的容颜带上了几分阴霾,霎时就减了不少颜色:“丫头,我知道你心里不忿,但是——”
“公主。”一声轻飘飘的公主轻唤让我下意识地僵了一下身子,几乎是反射性地,我抬头看向立在门口的苏晋。
他一袭白衣飘飘,见我看来,原本带着三分浅笑的面上就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几丝疑惑不解来:“令姊救了在下原本是出于一片好心,若因此惹得公主与令姊生分,倒是我的不是了,只是不知在下何时得罪了公主,竟惹得公主对在下厌恶至此?”
听着他话里话外的公主长公主短,我立刻回想起了在覆河城时的种种情形,当下就只觉得一股怒意冲上心头,克制了半天才没有发作出来,冷着脸看向他。
我哪里是对你厌恶至此?我是对你厌恶至极,只要看到你就觉得心烦,恨不得你去死!
“苏——”
“公子说笑了。”意随心动,我刚想将心中的这些话什么都不管地一股脑倒出来,花谣就像是知道我要说什么一样,忙不迭打断了我,回头对苏晋赔笑道,“舍妹顽劣,见公子贸然登岛,身似凡人,那一身的重伤却不像是凡人能受的,便误会了公子,怕公子对花岛不利,这才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舍妹这一回。”
舍妹?
我看向花谣。
我什么时候大了一辈,成了她的舍妹?
我蹙起眉。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开始明明对苏晋一事兴致缺缺,可却在见到苏晋后又坚持要救他,现在又说我是她的妹妹,还对苏晋百般赔笑卖好,看她的言行举止,并不像是那等迂腐木讷之人……莫非是她原本对太子怀逐并不关注,只是因为我记忆中的将来之事,所以就对苏晋产生了兴趣?
那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还是说,她是因为看到了苏晋惊为天人的容颜,所以才改变了态度?
“神女言重了。”听了花谣之话,苏晋立刻道,“在下得神女相救,本就是万幸之至,神女是我的救命恩人,令妹自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有对救命恩人怀恨在心的呢?在下实在惶恐。”
装腔作势,也不嫌恶心。
我心中不屑,花谣却是完全被苏晋的表象迷惑了,她神色一松,看着苏晋微微一笑:“公子大度。”
她面带笑意地看着苏晋,仿佛我真是那个让她又担心又生气的不成器小妹,而她就是那个为我担忧、替人给我赔罪的长姐。
“……”我偏头看着花谣的侧脸,弧线完美,肤如白雪,一如之前我初见她时的光洁白嫩,只是此刻我却已经没有初见她那大好容颜时的惊艳了。
皮相再好,心若是坏了,就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花姐姐,”我缓缓道,“你——”
“好了妹妹,你才刚醒,觉得糊涂也是应该的。”不待我把话说完,花谣就回头亲切地对我笑了一下,若不是她神色间有一分紧张,我说不定还真会以为我附身到她的哪位妹妹身上了,但同时,她的这份神情也让我一个激灵,心中有了一个十分不好的猜想。“苏公子仁义,不跟你计较你误伤他之事,你以后也要注意一些,千万别再那么莽撞了,误会了人事小,误伤了人可就大了。”
“苏公子?”我皱眉,苏晋现在已经开始用这个名字了?
那他知不知道我们知道他的太子怀逐身份?我不过是闭眼睁眼的一瞬间,可他却是从身受重伤到了现在的白衣不染纤尘,想来我昏迷了不少日子,那他跟花谣……
像是印证我心中所想一般,我话音刚落,苏晋就笑道:“说起来,和公主说了这会子话,在下竟还未曾自报过家门,真是失礼了。”他唯一颔首,道,“在下苏晋,紫苏的苏,三晋之一的晋,见过公主。”
我冷冷地抬眼看过去。
魂魄之身本就不易凝结法力,加之我之前全力使出的那一掌几乎凝聚了我全身的法力,此刻我体虚不已,根本就没办法再给他来那么一下子,且他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都在我的掌下活了下来,我现在对付他是以卵击石不说,还打草惊蛇。
因此,我强忍着情绪,看向他笑道:“苏晋?这名字可真好听。”
苏晋谦逊一笑:“公主谬赞了,不过是一个诨名罢了。”
“怎么会是诨名?”我一笑,“苏者,死而复生,晋者,同进,从日至臻,追云逐月。苏公子的这名字可是与天宫太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啊,对了,苏公子可曾听闻过天宫太子怀逐?听姐姐说,他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花谣暗中扯了一下我的袖子,我只当没感觉到,仍然直勾勾地盯着苏晋,就算现在是沉新在我边上告诫我要收起情绪,我也无暇理会了。
去他的小心谨慎,我已经受够了不能奈何他的无力了!
法力伤不了他,也说服不了花谣对他见死不救,那我拿话刺他几句总能够吧!
他现在虽然活了过来,但也是重伤初愈,我就不信了,他还能像之前那般轻易拿捏我!
果然,面对我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挑衅,苏晋只是微微一笑:“太子怀逐……是曾听闻过那么一两句,只是太子怀逐贵为天宫太子,天帝长子,岂是我这等愚人可企及的?公主想多了。”
我但笑不语。
“说来,苏晋还要多谢公主。”见我不说话,他就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当日我身负重伤,登岛后就体力不支倒了下去,法力凝塞,无法自愈伤口,更无法以法力护体,眼看着体内的血一点点流进,身体一点点地变冰凉,当真是……绝望无比。多亏了公主的那一掌,将我体内凝滞不流的法力打开了一个豁口,才把我从濒死的边缘拉了回来,说起来,公主才算是我真正的救命恩人。苏晋在这里还有多谢公主的……救命之恩了。”
话毕,他就恭恭敬敬地对着我鞠躬施了一礼,端的是礼数十足,恭敬治谨,仿佛我真是对他有大恩的救命恩人,对我发自心底地感到恭敬感谢一样。
我差点被他的这一番话给怄死,没想到我用尽全力的那一掌却给了他生机,救了他一命,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不行,我不能相信他的话,虽然现在他尚不知我是谁,和我也算是无冤无仇,但我之前难道就和他有仇了,他不还事事针对我和沉新?就他那阴冷的性子,说不定是看出了我见不得他好的心思,亦或是记恨我挥出去的那一掌,这才故意有此一说,我不能着了他的道,不能没有一掌拍死他不说,还反被他怄死。
对,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