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匕首在地动的那个夜晚还是因为匈奴人的入侵丢失在了慌乱中。可惜。她还曾经想过,就让那把匕首作为逝去感情的纪念,免得她会真的忘记刘彻这个人。不过现在想来,好像多虑了呢。
呵呵,原来孑然一身无需他物,即使前世今生那么恨,也还是会想起他。
其实自麒儿过世,每每想起刘彻都会让她烦躁甚至愤怒,但死亡总是让人面对最真实的自己,陈娇今天很平静,反正,也没人知道,也无需自己的接受,想一想就结束了,又何必在乎呢。
她的牵挂那么多,但想一想之后又觉得了无牵挂。麟儿有大长公主的照看,有陈君爱的扶持,没有她,他们依然有陈家,有希望。至于其它,陈娇想,如果卫青获救她便释然,若是没有,大不了到了黄泉跟他道声歉,卫青必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说不定他还会微笑。
至于刘彻,他……
陈娇已经抽出了匕首,闭起眼睛,锋利的刀刃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与他就来生不要再相见了吧。
“皇后陛下,大阏氏来看您了。”
外面声音一响陈娇就本能的回头去看,见那侍女已经进来便将匕首暂且收在锦被下,淡声道:“本宫已经休息了,请大阏氏回去吧,我们没什么可说。”
侍女还没有动作,南宫就已经转过屏风,慢慢的走了进来:“跟我有没有话说我不知道,但我倒是有一个惊人的消息告诉你。”
陈娇略微起身,面容冷凉的看着失礼入内的南宫。
但是南宫带来的消息不由得陈娇再淡定下去:时隔十年,陈娇再一次有孕了。连她自己一时间都震惊的没能回过神来。
“两个月多一些。”南宫坐下来将侍女遣出去,颇有些愉悦的说,“看来是刘彻的无疑了。”
陈娇和刘彻的孩子就是汉皇室最宝贵的子嗣,刘彻宫中儿女都不算多,如果生下嫡出皇子,那么匈奴人就又多了一个筹码,难怪南宫那么高兴。
陈娇是真的有些心乱起来,她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听南宫说话,一直回忆这几个月来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小日子”一直都不太准确,北巡之前的一个月好像没有来,后来平城地动后又是一月的颠沛流离,她也没想到还有“小日子”这事,而这个月算一算似乎还没到日子,这样想来两个多月确实有,而且她也却又偶尔的呕吐感觉……
不会真的是吧?
陈娇真是无奈了,她原本受孕就很艰难,是以嫁与刘彻这么多年只有过两次有孕的经历,往后他们感情破裂陈娇就更没了这种想头,偏偏在这个时候就出了有孕的消息。
“因我先前诊出有孕,所以今日看着你那个样就疑心你大概也有了喜事,果然一诊,月份与我也差不多。虽说上次见面不太愉快,但我们到底还是血脉难断,这个时候我也没心思难为你。”南宫似乎颇为无奈,摇头道,“我已经把这事告诉了大单于,这前线你也就别去了,免得几日颠簸奔劳,等你到了这孩子也没了。大单于已经带兵出发去左贤王那里了,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陈娇忽然抬头,目光凛然的看着南宫道:“你打算做什么?”
南宫心情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好了,她笑的娇俏,抚着艳红的指甲道:“我帮你保住你的孩子你不高兴吗?问我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写一封亲笔信给我那身在雁门关的天子弟弟报喜,免得跟他说晚了他疑神疑鬼,哈哈哈哈,我可是想看看那么心狠手辣的他拿什么来换回自己的儿子呢。”
“天子弟弟”和“疑神疑鬼”八个字南宫还加重了读音,配上她那尖锐得意的笑声简直让陈娇恶心透了,真想一巴掌把她扇出去。
陈娇的脾气就是暴躁,怀孕只会让她更暴躁,在别人想利用她的孩子威胁她时,陈娇就更没有不出手的理由。
于是陈娇在毫无表示的情况下忽然拿起矮几上的犀角杯,兜头一捧水泼在了南宫脸上。
南宫在匈奴后宫的地位无可撼动尊贵至极,面对这泼突如其来的冷水,她完全愣住了。
陈娇没有想好怎么处理自己怀孕这件事,她心里仍旧很乱,但她知道,南宫比她更想保住这个刘彻的子嗣。
陈娇看着一脸水滴狼藉的南宫冷冷的说:“南宫,话说清楚,我根本不打算要这个孩子,所以如果你打了什么如意算盘,最好求我成全你。”
☆、第333章 偷龙转凤
回神的南宫并没有愤怒的跳起与陈娇理论,她的脸色确实沉了下来,站起身,在听到响动进来查看的侍女手中拿过一方锦帕将脸上的水渍擦尽。
南宫在努力的压制自己的火气,她将用过的锦帕狠狠摔在侍女身上,深吸一口气扬起头冷声道:“陈娇,我希望你清醒一点,你没有什么值得我南宫求,你只不过是我优待的阶下囚而已。一碗堕胎药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你想好了尽管来找我。”
南宫能成为两代单于的大阏氏,必有她的不寻常之处,若她像寻常女人那样为一点小事就大喊大叫她早就死在宫廷斗争中,断然不会有今日影响力非同小觑的南宫大阏氏。
但陈娇又哪里是等闲女子,她不作表态,只当南宫是透明的,理也不理。
南宫见进退都无法试探出陈娇的真实想法,冷哼一声便快不走了出去。
陈娇很烦躁,她从来不是一个收人胁迫的人,她原本已经想好自己最后的归宿,无非一死何必多说。可是,她或许又要做母亲了,她想起刘麒,想起刘麟,心里就不免一阵苦涩,她舍不得,确实舍不得。
但是如果生下他又会怎么样呢?无非让形势更加复杂,连她自己都没办法想清楚。
陈娇想了一整夜,辗转反侧,最后所有的利弊所有的局势,所有的一切都让位给了一个母亲的本能。前路如何来不及多想,所有的变数不是她可以控制,既然上天又给了她一次做母亲的机会,她不想剥夺这个孩子降世的权力。
雁门行宫的长案上堆满了战报和方略策论,早已病中痊愈的刘彻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眸光深邃。他一手支着下颌,一手夹拧着从匈奴而来的书信,已经思考了很久。
“陛下打算作何应对?”张骞见刘彻已经沉吟良久,终于问出了声。
刘彻忽然开口道:“张骞,大月氏的军队现驻扎在匈奴的什么位置?”
张骞不明其意,不是在讨论南宫大阏氏的来函吗,怎么忽然问起了大月氏的军力部署。不过纵感觉有些莫名,张骞还是命人拿来地图如实作答。
刘彻看着这张地图,看了很久才开口道:“朕要改变作战方案。”
“陛下的意思是……”
张骞话还没说完刘彻就抬手制止了他,语气略带深沉却分外坚定,“张骞,这件事,你的邦交已经无法解决,还是用朕的办法吧。”
伊稚邪带着几万匈奴大军感到左贤王驻军之地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了,那封写给霍去病的书信换来的也只有他的冷笑和不屑一顾,以及身后千军万马更凶狠的冲杀。当伊稚邪带着援军感到的时候霍去病早已大破左贤王一部,带着再次斩敌一万和亲斩左贤王的辉煌战绩消失在了广袤的草原之上。
神出鬼没出其不意,快如闪电奔袭千里,狠若阎君片甲不留,这原本就是霍去病的作战方式,是无数匈奴人终生的噩梦。
伊稚邪面对尸横遍野的左贤王庭气得咬牙切齿,他调集大量军队索性就在此处不远的地方安营扎寨并四处寻找汉军的踪影,誓要与霍去病决一死战。可是这一驻扎就是三个多月,却连霍去病的影子都没找见。
刘彻为了督战全局一直留在雁门,如今他大权在握根基稳固,即使不在长安也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的君权。
公孙敖在于右谷蠡王的对峙中明显一日日趋于下风,其他两路进展勉强顺利,在面对小股匈奴势力的时候大军所到皆可取胜,但是北地草原戈壁十分广阔,真的遇到主力匈奴部队,恐怕分兵之后兵力会明显不足。幸而卫青的箭伤好了七八成,在他主动请战后刘彻重新将雁北兵力交给卫青,命他继续牵制右谷蠡王一部,并令公孙敖带领三万兵马支援李息等人进兵。
九月的草原已经透出了汉地晚秋的寒意,齐腰高的连绵绿草如今已经枯黄,匈奴人赶着牛马在草地上来来往往,开始做着入冬的准备。
陈娇在帐外略站了一会就在匈奴侍女的搀扶下进帐休息了。披着滚边狐毛披风的南宫看着她走近营帐,眼底是毫无感情的平静。
“大阏氏如果此次能够产下小王子,很有可能会改变大单于立二王子为储的主意。”中行説在南宫身边轻声说。
南宫的眼帘微抬,孤高的身姿散发着高贵清冷的气质,她淡淡开口道:“大单于已经打算册封二皇子为新的左贤王,你知道匈奴的储君在即位之前不是尊为左贤王就是尊为右贤王,如今汉凶交战频繁,看来大单于是想立刻有一位立的起来的接班人。”
“只要大阏氏生下小王子,往后的事不是还有很多转圜的余地吗?”中行説道,“再说死了一个左贤王,谁能保证第二个左贤王就能做得长久呢。”
南宫的红唇勾起一抹弧度,淡淡笑道:“你说的,倒是不差。只要我帮大单于赢了这场大战,还怕刚立起来的二王子越过我的孩子吗,哼。”
南宫在匈奴一步一步走上今日的位置已经足见她的本事,但是她现下也不再年轻了,如果她还想日后继续保持宫廷地位笼络住伊稚邪,那么她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儿子。况且自于丹死后,南宫也早就需要另外一个母爱和精神的寄托了。
四个月后就在南宫对孩子的殷殷期盼下,这个小生命终于迎来了降世的日子,巧的是这一天也正是陈娇临盆的日子,而且陈娇比南宫还要早一些。
此时伊稚邪正在鸣崖山一代与李息的汉军对峙交战,连月的带兵已经让他暂时无法分神关心王庭临盆的南宫和就要生下的这个孩子了,整个王庭内账都在南宫心腹中行説的控制之下。
南宫生产的帐内,苍老的汉人稳婆将刚刚生下的孩子抱出内室,蹙眉低声对外室等待的中行説道:“大人,是个女孩儿。”
中行説闻言先是怔了一下继而有些懊恼的抱过了孩子,心中十分不悦。自于丹死后他被调来服侍南宫已经有几年了,深知自己作为一个汉人,将来的前程全在南宫的身上,如果南宫生的是个男孩,凭她的手段和影响力,他们就可以想尽办法让这个男孩成为匈奴的储君。可是上天偏偏让南宫生下一个女孩,这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中行説知道即使是个女儿南宫也会喜欢,至多也就是有些遗憾,因为只要有他在,南宫就会避开伊稚邪与他再行云雨,所以生儿子对她来说似乎还有机会。可是中行説自己却不想再冒这样的风险,因为即使伊稚邪有一半汉人的血统,南宫为他生一个匈奴特征不甚明显的孩子并不要紧,但是如果第二次仍是如此,即使生下了男孩,多疑阴险的伊稚邪也一定会怀疑,到时候不要说荣华富贵,他必然连小命都不保。
中行説烦躁的看着这个刚刚出生的漂亮女孩,确实很可爱,也很漂亮,像极了南宫,可是……
中行説看着看着忽然惶恐起来,因为再不明显他也心里有鬼,他总觉得这张饱满的小脸上有一丝他的影子,心想万一这个孩子长大容貌慢慢长开,他日日在南宫身边,伊稚邪就看不出来吗?但凡伊稚邪有丝毫怀疑他都逃不过一死的结局。
中行説的手有些发凉了。
“汉庭皇后那边什么情况?”他问身边南宫的心腹侍女。
侍女连忙低声道:“大人,汉庭皇后是双生,已经生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正在生产,还没有结果。”
“男孩?!”中行説眼睛一亮,立刻让侍女附耳过来低声耳语几句,“好了,去办吧。”
侍女点头,匆匆走了出去。
这时内室另有南宫的其他心腹侍女来请中行説:“大人,里面已经收拾停当了,大阏氏请您抱着孩子到里面说话。”
“知道了。”伊稚邪说完对那名苍老的稳婆耳语道,“在这里等着,不要把大阏氏已经产子的事情泄露出去,等我的消息。”
内室中,中行説抱着孩子见到面色惨白的南宫就露出的关心和温柔的笑容:“大阏氏辛苦了,瞧瞧孩子吧。”
南宫虽然虚弱却有些迫不及待的抱住刚降生的孩子,摸摸她的小脸激动又有些欣慰的喃喃道:“这个孩子真漂亮,虽然是个姑娘但和于丹刚出生的时候有些像呢。”
中行説看她高兴,在一旁笑容有些讪讪,他挥手让那名侍女退出去,压低声音对南宫道:“大阏氏,汉庭皇后刚刚已经产下一子。”
南宫的神情顿了一下继而又露出了微笑,满不介意的说:“这不是更好,刘彻知道自己有了皇子在咱们手里,肯定要更加忌惮,咱们的筹码又重了,这是好事。”
“是,但这好事的意义对您却不大。”中行説说,“大阏氏眼下生下的是公主,即使为匈奴和大单于立下战胜汉军的汉马功劳也无非就是和眼下一样尊荣,还能怎么样呢?”
“什么意思?”南宫听出中行説话里的味道不太对,抱着孩子狐疑的看向他。
中行説长叹了一口气,十分爱怜的抚摸着南宫怀里的孩子道:“大阏氏,我有一句不得不说的话要向您禀明,您如果把小公主留在身边就是给她日后带来杀身之祸。大阏氏,您请想一想您如今的地位,二王子一向与您不合,如果他跟着大单于立下军功成为储君而您又没有王子,那么日后您和公主该如何安身立命?”
“可是我未必以后没有王子傍身,况且……”
南宫刚说了一句就被中行説摇着头信誓旦旦的打断了:“就算有,那时候二王子已经坐稳了左贤王的尊位!您且想想,公主完全是汉人血统,在您和下臣面前长大,有下臣在这里,大单于总会从公主日后长开的容貌上看出端倪,就算下臣被调离您的身边,二王子万一以此生事那也易如反掌,政敌之间无风还要三尺浪,到时候公主一定会大祸临头。”
南宫一听顿时觉得胸口一阵闷堵,再看怀中的女儿,就是不像中行説也有几分后怕,现在是不像,可是万一长大一点呢,本来就没有匈奴血统,伊稚邪怀疑起来岂不是更容易?再有与她不合的二王子离间其中,以伊稚邪的阴毒,他一旦发现自己和中行説的秘密,就算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很有可能就直接处理掉中行説和小公主,就是她恐怕也难逃一死。
“那……那该怎么办?”南宫原本是个工于心计的女子,可是她刚刚生育又对女儿关心则乱,一时间就慌了手脚,连忙问中行説,“你有什么主意快说出来!”
作者有话说:本来大纲只打算让阿娇生一个皇子的,但是大家那么想要小公主就满足亲亲们吧。之前也买了伏笔,说事生两个宝宝是因为刘彻私下给阿娇用了赵谦的药方,所以就不要吐槽我又让她生两个啦,看文图个乐,满足大家霍将军和小公主的超萌爱情。
☆、第334章 攻取王庭
话说到此处,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大阏氏,中行大人让奴婢带来的东西,奴婢带来了。”
中行説闻言就起身过去,在侍女拿来的竹篮中抱出一个刚刚出生的强抱婴儿。
“大阏氏,您看一看,这个孩子与您也相似的很。”中行説眼中都放着光,将孩子抱到南宫面前,“这就是汉庭皇后刚刚生下的男孩,您是他的姑母,汉庭天子是您的弟弟,皇后是您的表妹,无论以后怎么样,这孩子总是与大阏氏相像且血脉相连。”
“你说……”南宫看着陈娇生下的这个男孩已经大概明白了中行説的主意。
“大阏氏,常言外甥像舅,外甥女肯性也不差多少,小公主就算在汉宫长大也与汉庭天子长的相似,即使出生在匈奴,谁还能怀疑她呢?不如趁现在汉庭皇后对所生子嗣一无所知,索性偷龙转凤,这样您有了王子,既可以在匈奴王廷立于不败之地,又可以顾全公主的性命。”
“用我的女儿去换她的儿子……”利害关系南宫都明白,可是她怀中的毕竟是她刚刚生下的女儿,让她去换,一时半会见她又如何舍得。
中行説见南宫还在犹豫,有些急了:“大阏氏,反正汉庭皇后有两个孩子,将来大阏氏达到了目的把公主还给汉皇就是,到了那边公主仍是嫡出公主,汉庭富庶一生尊荣,总好过留在这里性命堪忧强啊。大阏氏,您固然舍不得,可是为了公主,您一定要早做决断,难不成要亲眼看到公主被大单于处死您再后悔!”
中行説故意把话说得很重,一旦扯上这个孩子的未来,性命攸关,南宫怎么可能坐视不管,早已经不能在考虑更多。更何况一个儿子对她眼下稳固地位对抗二王子来说的确很重要,就算以后尽力一搏还是逃不脱东窗事发,那死的也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想到于丹的死,南宫就再也坐不住了。
“中行説,现在就把公主送回去,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南宫双眼一闭就将女儿狠心的抱给了中行説,心中却是酸楚难当。
中行説却松了一口气,保证道:“大阏氏放心。恭喜大阏氏与大单于喜获王子。”
陈娇诞下双生子早已脱力,昏睡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夕阳西沉了。一对漂亮的女孩睡在她榻边,非常安静可爱。
“皇后陛下,是一对可爱的汉庭公主。”匈奴侍女恭敬的回答。
陈娇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第一感觉竟然是松了口气,还来不及高兴就先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项多么神圣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