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出这是菩提树,树龄不小。
陆书瑾上次来并没有见过这棵树,细细一瞧,那树枝上竟挂满了红绳和垂下来的红绸带,隐在树冠之中,经风一吹便同时飞舞起来,与绿叶交织,美轮美奂。
萧矜站在树下,伸手拍了拍树干,回头对她说:“这树打我小时候来这里时,就已经在了,我每年都会来看它,这么多年过去,我长大了,它也长大了。”
陆书瑾走过去,仰头看着遮天蔽日的绿荫,道:“它长得比你大。”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我长得比树还高大,我还能是个正常人吗?”萧矜将绳子从她手里抽出,轻车熟路往上爬。
他的动作又快又轻,像是爬过很多次的那种熟练,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爬到了树枝上头,半蹲在上面将绳子系在其中一根分枝上,身形一动就跳下来,落地时声音很轻。
“这些绳子其实每年都会清理,今日挂上去的,年前就会被摘掉,然后等年夜庙会,又会被人挂上新的。”萧矜说:“等年三十,再来挂新的吧。”
陆书瑾抬头,在一片飘荡的红绳之中盯着萧矜系上去的两根,檐下的铃铛相撞发出叮当声,飘散在空中,她恍神片刻,点头应道:“好。”
二人回了房中,陆书瑾按照季朔廷所言,去了里屋坐在小烤炉旁边烤暖。
萧矜则去外屋找到季朔廷,挨着他坐了下来,摸出那块玉佩往季朔廷面前一晃,“瞧瞧这玉佩如何?”
季朔廷起初满不在意地瞥了一眼,以为萧矜又在耍宝,但一眼过后他霍然被震,一下就伸手抓住萧矜的手腕,将那块玉拿了过来,细细端详,“这玉成色不错啊,是好东西,你又败家了?”
萧矜笑得满面笑容,懒着身子骨往后一靠,说道:“陆书瑾送我的。”
季朔廷“嚯”了一声。
蒋宿也凑过来,半蹲在边上看,他不大懂玉,但见玉着实漂亮,又看萧矜和季朔廷的反应,也知道这块玉价值不菲,疑惑道:“这玉得多少银子?陆书瑾买得起吗?”
“前几日他不是刚敲了那些世家子弟一笔吗?估摸全拿来买这玉了。”萧矜说道。
“他竟然舍得买这么好的玉送你?”季朔廷也被惊到了,“就是那个一连数日顿顿啃饼吃的人?”
蒋宿上手摸了下,“该不是假玉吧?”
季朔廷很快说道:“真玉,且是上等的羊脂玉,触手温润光滑,做工精致,边上嵌的金丝也是真的,不过这字……”
很快也发现了其中的端倪,无奈地笑了笑,“写着大吉是何意,头一回见到玉佩上写这俩字的。”
“上上签呗。”萧矜道:“他比较信这个,认为把上上签戴在身上,就会有好运,小迷信。”
蒋宿兜头给他浇冷水,说:“萧哥你先别高兴太早,说不定再过两日,陆书瑾又开始卖跟你这一样的玉了。”
萧矜抬手要敲他脑袋,蒋宿赶忙抱着头往旁边躲,嘟囔着:“忠言逆耳。”
“她哪有银子再买第二块这样的玉。”季朔廷道出其中关窍,说:“而且这一看,就是专门为萧矜所制的玉。”
他将玉还给萧矜,那白玉黑穗两种颜色撞在一起,在光的照耀下显得漂亮极了,萧矜将它握在手中,手指轻缓地摩挲着,无不体现出对这块玉的喜爱。
蒋宿当即不乐意了,猛地站起来说:“我也要。”
“你要什么?”萧矜问。
蒋宿控诉道:“玉,我也要玉。陆书瑾与你的情谊算是情谊,与我的就不能算了?好歹也在当初他刚来丁字堂被萧哥你舍弃的时候,是我选择了他。”
萧矜一听的话顿时就来气,急着张口骂他,结果自己呛了口水,咳嗽起来。
蒋宿抬步就要去里屋找陆书瑾,却被萧矜伸脚绊了一下,当场摔了一跤,但他又一骨碌爬起来,嘴都快撇到后耳根,“萧哥,你绊我脚做什么?”
萧矜咳了几下,站起来就要敲他脑袋,正在这时陆书瑾从里屋探出头,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往外瞅,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萧矜动作一顿,转头看她刚要说话,蒋宿却抢先开口,“陆书瑾,你觉得你待我们……”
萧矜给蒋宿甩了个眼刀,小声道:“闭嘴,我给你买。”
蒋宿当即满足了,乐呵了,咧开嘴嘿嘿笑。
这一出倒是把陆书瑾整得满头雾水,疑惑道:“我待你们怎么了?”
萧矜既说了给他买,那蒋宿自然不会再找陆书瑾这个穷酸书生要,改口说:“你待我们太冷淡了,我们都在外面闲聊,你却在里面烤炉。”
陆书瑾信以为真,颇有歉意,道了声抱歉便走出来,在桌边坐下。
桌上摆着热茶,萧矜给自己倒茶时,也顺手给她倒了一杯,推到她面前道:“晌午会在这里吃寺中的斋饭,休息过后再下山,我二哥他们还没来,我可以先带你去寺中转转。”
陆书瑾道:“我想去当年摇签的神像那再看看,我记得是个身着红衣的长胡子老头,臂上抱着浮尘,一手拿着书一手串着红线。”
萧矜一听就笑了,“你当年就是在那座神像面前摇的签子?”
陆书瑾道:“对,但是时隔多年,我已经不记得那地方是何处了。”
季朔廷也笑,“那是姻缘神,求的皆是姻缘签,说来也有趣,当年萧矜为了给萧将军再求一子,也去拜了姻缘神。”
蒋宿哈哈大笑起来,此事他早有听闻,但每次说起还是忍不住笑。
萧矜也并不在意被嘲笑,甚至仍然相信求姻缘神是有用的,说道:“我给我爹求一桩好姻缘,待他成婚之后,必定会给我生个弟弟妹妹,何错之有?”
自然是半点毛病没有,不过陆书瑾实在没想到当初的她居然是在姻缘神面前摇下的签,左右也是上上签,总归是带来幸运的。
她眯着眼睛笑,一口一口地喝着热茶,待一杯喝完时,第三组也抵达此处。
是方晋与叶洵那一组,而叶芹早就累得趴在叶洵的背上,一路被他背上来。进门时叶洵吭哧吭哧,累得快要晕倒,还是将叶芹给放在椅子上,渴得嗓子冒烟,赶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但茶水太烫,刚入口叶洵就尽数喷出来,耷拉着舌头喘着大气,半点世家公子的模样都无。
叶芹趴在桌上,说道:“哥哥,你慢点喝。”
“我用你说!”叶洵气道:“我早猜到了,就不该带你来爬山,存心要给我累死。”
叶芹撇嘴,表示这错不是完全在她,“你没背我的时候,就已经累得不行了。”
叶洵瘫坐下来,哈出一口接一口的热气,懒得跟她斗嘴。
萧矜啧啧摇头,笑说:“叶少,来得挺快啊。”
“比不得你。”叶洵摆了摆手。
叶芹趴在桌子上,下巴垫在手背,眼睛转了转,问道:“是谁第一组到的呀?”
陆书瑾回答:“是蒋宿与季朔廷二人。”
“喔。”叶芹拖着腔调应了一声,眼眸稍转,往季朔廷的位置慢慢偏去。
只是视线还没落在季朔廷的身上,他就站起身,说了句,“我出去转转。”
而后就转身踏出房,这下叶芹的目光大胆了些,直起身盯着他的背影看,待他身影消失之后才转头,凑近陆书瑾的耳朵道:“陆书瑾,你能跟我出去一下吗?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陆书瑾刚要点头,萧矜就伸长脖子,从中横插一杠,“小丫头,你又要作何?”
“我要带陆书瑾出去玩玩。”叶芹似乎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一把就抓住了陆??x?书瑾的手。
萧矜一看,那还得了,当即在她手背上轻轻砍了一下,“撒手。”
这力道对于叶芹来说也是重的,她赶忙将手收回揉了揉,埋怨地瞅着萧矜,“小四哥你可太讨厌了,在山下不让我与陆书瑾一组,现在又不准我与他一起出去玩,我爹都不会这么管我,你为何如此……”
听她都开始说胡话了,萧矜连忙把她嘴捏住,“行行行,我带你俩去寺中玩。”
“我只想跟陆书瑾一起。”叶芹道。
“不成,”萧矜拒绝,“孤男寡女像什么样子?你若是再不听话,我把你塞进萧家马车里,直接送到叶府门口,你看你把你哥累成什么样了,你觉得他会反对把你送走吗?”
说着,他指了一下半死不活的叶洵。叶洵累得一个字都不想说,懒懒给了萧矜一个眼神。
叶芹只好妥协,黏在陆书瑾的身边。
她显然是有话要跟陆书瑾说的,但是碍于萧矜在场,是以这话几次都没能说出来。三人在寺中转了转,萧矜就将人领到了供奉姻缘神的屋中。
姻缘神是尊极为特殊的神像,通常情况下来拜姻缘的大多都是女子,但云城许多高门小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婚姻大事更是听从父母之命,鲜少有人上山来求姻缘。
也只有在乞巧节,年末庙会这种日子,姻缘神像前才会稍微热闹点。
多年前陆书瑾来的那回,没赶上日子,所以姻缘神像前几乎没什么人。
近日再踏入此地,进门那一刹那的光影婆娑,陆书瑾眼神一晃,被门槛绊得一个踉跄。萧矜眼疾手快,在旁边扶了她一下,露出个疑惑的神色,似在疑惑她怎么还能被门槛绊到。
陆书瑾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之前。
七岁的她瘦弱矮小,进门时就被这门槛绊得险些跌倒。
那时的她眼睛也远没有现在漂亮,整张脸都还没长开,加上祖母常年下地干活将她背在背上,将她的皮肤晒得相当黝黑,其后很多年在房中不见天日才修得如此白皙。
岁月匆匆,陆书瑾又重新站在这尊神像面前。
萧矜看了看桌上摆着的签筒,笑着道:“再摇一签?”
陆书瑾却摇头,“我已摇过一签,足够了。”
万一再摇出个大凶之签,她可不依。
正想着,叶芹却跪在了神像前的蒲团上,先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许了愿望之后,又郑重磕了三个头。
之后她站起来,双手抱着签筒开始摇,不多时就摇出来一根签子,掉在地上。
叶芹捡起来递到陆书瑾的面前,“你快帮我看看,是什么签。”
陆书瑾低眸一看,发现这签子早已换了新的样式,与她脖子上串的那个已然完全不同。
这根上面赫然写着“大凶”二字,她愣了愣,抬眸对上叶芹充满期盼的目光。
想到她方才认认真真的许愿磕头,陆书瑾心中一软,本意并不想欺骗,但一张口却道:“是大吉呢,恭喜叶姑娘。”
叶芹果然欢喜极了,捏着签子乐了好一会儿,才将签子塞进了签筒之中。
此时陆书瑾并不知道,这一句无意间出口的谎言,会为她惹来不小的麻烦。
第51章
“这床不能睡了,去我的床上。”
叶芹自以为摇了个上上签,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兴奋的情绪里,时不时就往陆书瑾身边凑。
萧矜多次从中作梗,一发现叶芹靠近,就立马用眼神驱赶她, 将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挂在嘴边, 对叶芹进行非常薄弱的约束。
一直到最后一组, 即萧衡与何湛一组的到达, 也正赶上午膳时间,萧矜才赶忙催着叶芹和陆书瑾二人回到先前的屋子里。
萧衡提前派人在寺中打点好, 午膳也是由寺庙提供, 虽是一桌素菜,但闻起来却十分香, 众人逐一落座。
萧衡虽然来得慢, 但看起来气息平稳,神色从容, 较之叶洵累成狗喘的模样要好上许多。
他笑道:“是谁拿了彩头?”
蒋宿举了下手, 积极道:“方才我与季哥商量过了,他说将扳指让给我。”
萧衡便道:“待下山之后就给你,难得朔廷也会将东西拱手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