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上有坚决逼迫,不给她任何决定权的父亲,私底下有日夜哭泣,煎熬她内心的母亲,身边有个夹带私货,趁机谋取利益的大姐,连她自以为的战友吴彻,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
时冉本来从不觉得自己有蠢笨到被一群人耍到团团转的地步,可是她现在十分肯定,这帮人都在利用她的不介意、不在意和十足的信任,淡定又理直气壮地欺骗她。
甚至不觉得这是欺骗。
吴彻深呼吸了一口气,停住脚步:“时冉,我知道有些话我应该早点说,我一直不说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我是想等到我有能力,你一直都理解的。有这样的感情和默契不容易,我希望你想放弃的时候,可以……”
“你不想放弃的话,”时冉歪着头,“明天就拿着户口本到民政局门口等我。”
“啊?”吴彻吓了一跳。
“有问题吗?”时冉望天,“还是你想跟我说的,并不是我理解的这件事。”
吴彻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至少,时冉这样说,应该是并没有不喜欢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激他一激。
“时冉,别闹,我们以前那些日子就很开心快乐,我们像以前那样就挺好的,不要再闹别扭了,好不好?”吴彻眨眨眼睛,感情真挚。
时冉不再在原地站着,而是走了起来:“我没有开玩笑,不然你以为,陆黎今晚为什么要来?你要我等,他给不给我时间拖?”
吴彻笑着摆摆手:“他怎么会喜欢你呢,时冉你别闹了,男人就是这样的,他应该是喜欢你姐姐,才故意这么搞来引起她的注意,你们甚至今天才认识。”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时冉继续往前走,一直没有停下,直到走到桥的另一边。
小时候的吴彻确实真实可爱,那个时候他们还不懂生活有那么多身不由己,固执地认为对方依然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但是,真实的情况是,他们早就不一样了,是时冉自己拎不清,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骗自己吴彻从来没有改变。
越长大越懦弱。
时冉走得很快,吴彻在后面快步跟上,到了另一头,他以为会像往常一样,可以在桥上来来回回走着谈天,结果,时冉只是从另外的大路往家的方向走了。
“时冉?”吴彻不解地喊了一声。
“明天我等你电话。”时冉露出一个微笑,就转身,再也不回头地走了。
走到家楼下的时候,时谣正在门口焦急地等她。
“二姐,你吓死我,不就是送个人嘛,这么久,我以为你被冷面男给拐走了,我都要报警了!”
时谣抱着她嗷嗷哭了起来,“我跟妈妈说那个冷面男怪怪的不好,说你已经走了太久,他们竟然都默认这个情况,我气死啦!”
给时谣擦干眼泪,时冉准备带着她回去,结果一眼瞥到另一个角落,有辆她非常熟悉的车。
陆黎这个人很奇怪,一直开着一辆款式老旧的轿车,从来没换过,汽车如此,手表也如此,将勤俭节约贯彻得非常彻底。
稍微走近一点,时冉对着时谣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定睛一看,陆黎正在盯着大桥的尽头,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嗯,她从另一条路回来的,陆黎这个视角,刚好看不到,估计他还以为自己跟吴彻在那边难舍难分吧?
时谣小声地在时冉耳边:“二姐,是冷面男,他怎么阴魂不散的啊……”
时冉看着陆黎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歪着头。
陆黎早就把烟戒掉了,起初是因为一次时百亿促成的聚会,她闻到烟味儿咳嗽了几声。从那以后,陆黎每次都会避开她,后面应该是准备要孩子,所以干脆不抽了。
嗯……时冉想起来她死掉以后,陆黎在落地窗前站着抽烟的样子,和这个时候差不多。
她以前从来没想过了解这个人,为了坚决地表达立场,更没注意过跟陆黎有关的任何细节,甚至她也一直以为,陆黎娶她,不过是为了向时渭示威。
时冉看着时谣,小声地:“三妹,帮二姐一个忙。你去敲三下车窗,然后跟他说……”
时谣不懂为什么要敲三下,但是能吓吓欺负姐姐的冷面男,她还是挺高兴的。
时谣悄悄溜过去,敲了三下以后,立刻蹲了下来。
陆黎的全神贯注,让他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余地,被时谣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吓得手上的烟都掉了。
然后时冉看到他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目光四处找寻。
感觉到他要开门,时谣立刻站起来:“冷面男,我姐姐要我跟你说‘谢谢你的礼物’。”
“她在哪里?”惯性问出这个问题,他几乎要下意识地开门去找,可是时谣站在车门前,他没办法。
毕竟是时家唯一一个真心对时冉好的人……这么伶俐的一个小姑娘,……后来他也知道时冉一直在联系医生帮忙治疗,但是收效甚微。
“我姐姐去跟心地善良的大哥哥约会了!”
“这句也是你姐姐要你转告我的?”
时谣虽然还没有进入社会,还只是个孩子,但是莫名的,看到陆黎的表情,也觉得情绪有点低落。没了刚才想胡闹的心,时谣准确地转述姐姐的话:“……你你别不开心啊,这句话是我自作主张说的……我姐姐刚才是让我跟你说……说‘希望你今晚开心’。”
“嗯?”一瞬间,陆黎手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哼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说完,时谣就快速跑走了。
陆黎抿着嘴,过了好久,才终于放松。
时冉应该是已经回家了,没有和吴彻一直在那里谈天,不然时谣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一定是时冉要她这样做,还有她特殊的“敲门敲三下”,但陆黎不肯定,时冉只是想恶作剧一下,还是有意想告诉自己,她已经回家了。
一起生活的那五年,陆黎也曾经无数次产生时冉在慢慢接受他的错觉,但是那个晚上的一切,时冉看到吴彻时的慌张和对他的抗拒,都在表明,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胡思乱想。
想着,陆黎启动车子,路过路边的垃圾桶,按下车窗,把手边的烟全丢掉了。
自从知道时冉闻不了烟味,他就一直在努力戒烟,一开始并没那么顺利,偶尔烦躁也有抽过一两次。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在路边,路人敲了三下车窗,他以为是时冉,吓得烫到了手。
再后来……陆黎闭上眼睛,不想回忆那一幕。
熬了几天没睡,又抽了一整夜的烟,安排好所有事情,看着距离时渭回国的日子越来越近,那天早晨,精神已经极度困乏,感官迟钝之时,他竟然清晰地在办公室里听到了敲门声,还是三声,他明令禁止过不许任何人胡乱敲门,也从来没人敢那样做过。
恍惚着走到门口,他以为开门以后,门外会是一阵风,或者是他的思念作祟,产生幻觉,根本没有任何敲门声。
他实在奢望车祸是他的一个噩梦,时冉一定好好地站在门外。想着,几乎是迅速起身开门,结果外面只站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实习生?
有人害怕,有人嬉闹,整个世界都好好的,只有他的女人,不在了。
……
陆黎看了眼手机,上面时百亿的名字正在闪动,重新启动车子,按下接听,陆黎往家的方向驶去。
时谣恶作剧成功,开心得不得了,一直在描述陆黎那个时候惊慌的样子。
时冉也没忍住被她逗笑。别看陆黎表面上淡定得不行,五年都能装过来,私底下其实一点也不禁吓。
“姐姐,冷面男真的有点可怕。”玩笑过后,时谣蹭着时冉的手臂,担心地。
“怎么说?”时冉揉揉她的头发,顺着给编成了一根小辫儿。
“他每次看你的眼神都特别复杂恐怖,刚才我提到你,他一下子特别激动,好像情绪特别不稳定……”
“嗯……可他其实是个挺……可爱的人。”时冉看着陆黎的车子消失在视野中,她不知道陆黎为什么喜欢她,也不知道陆黎究竟为什么而来,但是陆黎爱她这件事,时冉没法怀疑。
就算所有人都说,时渭才是陆黎真正的目标,她不过是个替代品,时冉现在也不会信,她自认还没那么没有良心。
“姐姐,他是不是要来……从吴彻哥哥手里把你抢走的?”时谣凑到她旁边,看起来非常义愤填膺。
“不是,”时冉捏捏时谣的脸,“这一次,是我自愿跟他走的。”
第6章
时谣瞪大了眼睛,时冉不再多说,拉着她往家的方向走。
她刚推开家门,半个身子还没走进去,就看到沙发上坐着的时百亿和时渭,两个人似乎正在等她,听到开门声,齐齐朝她看了过来。
时谣往她身后躲了躲。
时冉沉默两秒,回头瞧着时谣:“你回我房间去等我,一会儿给你个好东西。”
她知道未来要发生的事情,可时谣不知道。时冉自认不是什么纯良的人,既然已经被挑中必须要加入这场游戏,这一次,她绝不会抗拒逃跑。可是时谣,还只是个小孩子。
有关她的不幸,都是殃及。如果可以,这一次,时冉想从一开始就保护好这个妹妹。
时谣摇摇头,看了父亲和大姐一眼,坚定地站在了时冉身后,眼神发誓要做她的大后方。
“你不乖,二姐就没有好东西给你了。”时冉眨眨眼睛,知道温柔劝导对调皮的妹妹没用,表情里就多了点严厉。
时谣怕她生气,立刻晃了晃她的手臂求饶,再次得到温柔地注视,俏皮地眨眨眼,然后一溜儿小跑上了二楼。
时冉松了口气,整理整理衣服,朝着时百亿和时渭走过去。
时百亿看着她的表情比较复杂,刚才时谣在的时候,时百亿还有些许忍耐,现在就干脆把全部不满意的情绪都表达了出来。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时百亿盯着时冉,“本来对你今晚的表现还算满意,以为你知道要为大局考虑,结果陆黎刚走你就做这种事?万一被他看到误会,你怎么有脸见他?”
见她走过来,时百亿就站了起来,时渭在一旁挽着父亲的手臂,手指不时拨弄着长发,脸上是温和优雅的笑意,看似劝好,实则拱火:“二妹现在正是不能踏实下来专一对人的年纪,挑挑拣拣性格使然,经不住诱惑和男孩子出去约会也是情理之中。”
“和穷小子能有什么好日子?自认为廉价便宜,才会跟那种人来往。”时百亿果然生气了,脸上尽是轻蔑和鄙视,“你们这个时候不比我发迹时,我辛辛苦苦把家业做大,为的就是你们能有更多的选择,这么不争气,真是浪费我的苦心。”
时冉盯着时百亿。
这套话她不是第一次听,甚至觉得和印象中听到的那次连一个字都不差。
从前吴彻是她的底线,听到吴彻被这样侮辱,根本顾不得那么多,登时血气上涌,失去理智,和时百亿据理力争,一通吵架。现在心情不同原来,冷静下来,时冉才能想到更多。
她于时百亿,是个工具,可惜她是个活工具。时百亿以为对她动怒就能起到威慑作用,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陆黎要她,时百亿要钱,陆黎有了她才会掏钱,到底谁得求着谁,恐怕时百亿压根儿就没想清楚。
“父亲,或许你该改变下对我说话的方式,”时冉站在两个人面前,“你这样的态度,不知道陆黎知道了会是什么想法。”
时百亿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用这样的语气,脸气得通红,时渭的表情也很难看。
“二妹,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该这么跟父亲讲话,如果不是父亲疼爱你,极力推荐你,跟陆黎夸你的好,恐怕你也没机会这样挺直腰板。”
时冉歪着头瞧着俩人,时渭从前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话不同,要表达的意思却都没什么区别,要么就是因为她事业心太重,陆黎不能接受,和她怄气才另选他人,要么就是她不愿意成为合作的工具,所以尽管和陆黎精神十分契合,比起夫妻,也更愿意做彼此的红颜知己。
时冉从来没信过,每一次时渭用尽浑身力气,自信又认真地讲述着那些啼笑皆非的理由,她看到的,都是时渭小心呵护自己自尊心的自卑。
时冉只是一直不懂陆黎为什么喜欢自己,因为看不透所以恐惧,但以为她会相信这种鬼话,就太可笑了。
陆黎那样性格的人,绝不会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大姐,如果你觉得成为这个角色很荣幸的话,我不介意跟陆黎推荐你,我的推荐大概率比父亲的要有效得多。”
时冉话音刚落,时渭的表情已经有些扭曲,像是极力忍耐着脾气,生怕显露出自己对这件事情有多么在意。
时冉只是想激怒她,没想到这么容易。要是从前,让他们难堪了,时冉会主动结束对话,离开现场。可是现在,她偏不。
时谣躲在楼上,扒着栏杆看着,她怕二姐还跟以前一样会被大姐和父亲轮番攻击,准备关键时刻来搅局,让二姐有机会逃跑,没想到二姐这次特别冷静,特别厉害,她都想跳起来鼓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