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明了。
云采夜坐在床沿上,由着小徒弟给自己穿好了紫衫又束了发,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
烛渊走到了阁门边上,掀开轻轻飘动,绣着学鹤祥云的纱帘朝桃花苑望了一眼,听到叹气声便回头来,直直地看进云采夜眼里,勾唇笑了起来:“师尊,桃花开了。”
云采夜闻言微微一怔,恍惚着站起身来走到烛渊身旁就着他掀开的那道帘缝往外看去——
满眼的娇烂漫红。
千万枝杈上的灼红几欲融春,明媚动人,清幽的花香溢散在风中,却能将人熏醉,那花的倒影落进清波里,花瓣也跟着落到石地上,几乎铺出一条十里花路来。
等云采夜回过神时,他已经被烛渊牵着走到了那棵两人都十分熟悉的桃花树下。
“师尊,这是我第一次见桃花开。”烛渊抬起头来看花,一瓣桃花瓣落到他额上,他便抬手捏了下来放到鼻尖嗅嗅。
云采夜看见他这小兽般动作,不禁露了笑颜,但心中也替他有些惋惜,伸出手掌,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说道:“仙界时间流逝的总是慢些,你若是生在人间界,这桃花你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想了想云采夜又小声补充道:“指不定你在赏花时还会遇上一些有缘人。”比如他和酒嶷、歩医就是在桃花树下认识的。
“在仙界没什么不好的,这些花开得时间不也久了些吗?我现在回头也能遇上师尊。”烛渊忽然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向前走了好几步又转过身来。将手背到身后揉碎那花瓣,走到云采夜面前低下头,用自己的鼻尖和唇在云采夜脸上摩挲着:“师尊身上全是桃花的香味。”
云采夜抿抿唇,喉结微微滑动一下,咽下心头的惊颤——烛渊与他靠得极近,因此他方才说话时炽热的鼻息都扑到他的脸上去了,还在他唇间引起一阵像是接吻般的酥麻感。
可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还有些期待,期待那个吻……是真实的。
云采夜头往后仰,稍微避开烛渊一点说道:“烛渊身上也都是桃花的香味。”
烛渊听到云采夜的话后反倒是把脑袋移开了,但他却伸了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脸对云采夜说道:“那师尊要不要来闻闻看?”别闻我,亲我。
云采夜侧过头,无奈地笑了一下,他哪还不知道烛渊打得什么主意,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爱撒娇?
“你闭上眼睛。”云采夜清了清嗓子道。
烛渊立时闭上眼睛,心中极为期待,但不知为何他忽然记起了那次,也是在这棵桃树下,也是云采夜即将亲他的时刻,酒嶷出现。
这次……不会还这么巧吧?
烛渊心中狐疑,没等云采夜亲上他的脸就猛得睁开了眼睛,立时就将从卧阁内掀帘跑出来的酒嶷看了个正着。
烛渊:“……”
“采夜——!”酒嶷挥着手大喊道。
云采夜闻声停下了动作。
烛渊气得想吃红鲤——怎么又是他?!
难道是他埋在桃树下的红鲤冤魂作祟?
“……酒嶷?”云采夜心中一紧,他刚刚与烛渊贴得那么近……
但酒嶷是个心比天大,若是其他人看到云采夜与烛渊那一幕也许还会多想,他却是完全不会,再加上他此时心中有急事,便更加不会多想了。
酒嶷一把抓住云采夜的手,烛渊见此眼睛立刻就红了,他倒气喘吁吁地开口了:“采夜,你快去随我看看歩医吧,他、他……”
涉及到好友,云采夜也严肃起来了:“歩医怎么了?”
“他徒弟死了!三徒弟,朔茴。”酒嶷皱着眉,怕云采夜记不得一样重复了一遍,“就是从破云峰下来的,你在无仙洲碰到的那个!”
事不宜迟,云采夜烛渊和酒嶷立时就往医谷赶去。酒嶷在路上还不停地和云采夜讲起朔茴回来后的事:“歩医那三徒弟回来后,受了擅自下界的惩罚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每日话也不说,医术也不学了,就给药材洒水,扫扫大院。后来不知怎么的,他走在平坦的路上就摔了一跤,身上明明一点伤口也没有,但眼角溢出了血……然后他就瞎了。”
“瞎了?”云采夜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地看向酒嶷,“怎么可能摔一跤就瞎了呢?他跌到脑袋了?”
酒嶷别过头摆摆手:“哎唷没有。我亲眼看着他摔的,就噗通一下,屁股落地上了,膝盖都没磕到。”
云采夜皱眉:“歩医没有医好他吗?”
“医不好,歩医给他看了眼睛把了脉,什么病都没有,没病他医什么呢?我们各种法子都试过了,就是没用。”
“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歩医也就告诉我一个人,因为这事太奇怪了,他好像知道自己要瞎一般,瞎了之后也不难过,都不问人自己为什么瞎,还很适应眼盲的生活呢。”酒嶷挠挠头,愁眉苦脸地说道,“你也知道歩医那脾气的,朔茴下界救人他确实很生气,但那毕竟是他徒弟,他还是爱护着的,这段时间为了朔茴的眼疾,他都瘦了好几斤了,我瞧着心疼,一直在医谷陪他。好不容易昨晚把他哄开心了,结果今早,朔茴竟然就这么……唉……”
今日清晨,朔茴自受伤后便一直紧闭着双眼忽然瞪大,无神的双目死死地盯着房顶,悄无声息地死去,后被前来打扫房间的药童发现。
歩医看过之后,只留下一句“日出时断的气”便进了卧房,谁也不见。
酒嶷急了,这才跑到云剑门寻云采夜过来与他一起去看看歩医。
“歩医你开门啊,我带采夜来看你了。”酒嶷啪啪啪地拍着木门,“好啊,你不见采夜也就算了,你居然连我也不见了,你什么意思——”
酒嶷话没说完,木门“嘎吱——”一声就开了,歩医站在门边,脸色看上去确实不太好。
酒嶷先是噤声,缩了缩脖子后又“嘿嘿”地笑了两声,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壶讨好般地送到歩医面前道:“我把复梦的解酒带来啦!你喝完这酒后睡一觉?”说完这话他又咳咳两声,“你要是怕做噩梦,我陪你睡也是可以的……”
云采夜:“……”这都什么跟什么?
第39章 仙界桃花2
歩医比云采夜还要了解酒嶷这不着调的性子,捏了捏眉心,叹息道:“我没事,你又何必跑去打扰采夜……”
云采夜却是不同意他这话,开口道:“我不知道探望朋友竟还能被称作‘打扰’。”
烛渊默默地站在云采夜身后微笑:没错,被打扰的只有他一个。
歩医感动于好友的关怀,与酒嶷难得的……贴心,认真道:“我真没事。我刚刚静下心来想了想,朔茴死了这并不是坏事,反而还是一番好事。”
酒嶷听了这话却怒了:“哪有你这样的师父?徒弟死了还说是好事!”
歩医瞪了酒嶷一眼,示意他闭嘴,继而说道:“朔茴他魂魄未散,仍能下界投胎,更何况他自从回来后便没了生意。医谷有令:仙医不能救凡人,他空有一身医术却不能救济天下,一直待在天界的话对他来说也许比死去还要痛苦些吧。”
“他真是个好仙……”酒嶷吸吸鼻子,忽然咦了一声,“照你这么说他死的时候不应该很开心吗?怎么却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呢?”
歩医也想不通这是为何,不过他在思起朔茴犯的大错时眼睛便黯了下去:“他大概在为魔界那新任魔君人山子,是因他而出世的这事而愧疚吧。”
云采夜却觉得朔茴死得极为蹊跷,让他想起了一个人——永安洲相氏小儿,相尚。
两人都是在眼盲一段时间后,悄无声息地暴毙。
他们两人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但这也只是他的猜想罢了,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二者之间确实存在着什么联系。
酒嶷看不得这两人皱着眉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便挥挥手示意两人回神:“朔茴走得安心,你们俩也别愁了,采夜你看看你徒弟笑得多甜啊。”酒嶷指指云采夜身后一直僵笑着的烛渊道,“桃花开了,诶来得时候你们看到没有?”
“看到了。”云采夜配合着酒嶷笑了起来,“我苑里桃花今早就开了,那香味我在屋里都能闻到。”
“我酿的桃花酒也好了,去我那宫里坐坐?我请你们喝酒?”酒嶷蹭到歩医身旁,用肩撞了他一下,“笑一个嘛,你不要不开心了。”
歩医点点头,唇角也勾起了一个弧度:“好。”
云采夜见面前这两人闹得开心,也后退一步,伸出右手扯了扯烛渊的袖子,抬头笑着问他:“想不想去?你还没去过醇香宫呢。”
医谷不种桃花,满谷都只种满了如雪似的梨花,桃花一开,梨花便败了下来,扑簌簌落了满阶。此时耀日高照,淡金色的阳光穿过医谷梨枝照在云采夜柔美的面庞上,像是融了一季冬雪的春风般动人心弦。
烛渊心中也像也有那么一根琴弦,被这缕春风撩得一颤,他张了张口正欲答好,云采夜却是在这当头自顾自地替他答起来了:“你还没入门那时,都是青莺青鸢跟着我去的,每次到了酒嶷那,光拿酒还不够,还总要带些桃花小点回去——”
“我不去了。”
“不过你好像不爱吃那些点心……诶?”云采夜话音一停,似乎没想到一向黏他的小徒弟会拒绝他一般怔愣着。
烛渊右手微微一动将自己的袖子从云采夜手中扯了出来,弯腰一揖:“师尊,烛渊在家等你。”说完,竟是主动后退半步,眼帘低垂着,教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而酒嶷和歩医已经走出几步远了,见云采夜没有跟上来就开始开始催他:“采夜——快走啊,你在那傻站着干嘛?”
于是云采夜只能与酒嶷歩医两人离开。出谷之前他朝烛渊那回头望了一眼——谷外桃花盛开,正是一年到头最明媚艳丽时季,而烛渊却身着暗淡深沉的玄衣,孑然一身地站在原地,几片颓败而落的梨花瓣掉在他肩头,被那黑衣一衬,如寒峭的夜风里抖落的雪般显目。
他回头的那一刹,烛渊也抬起头来看他。
但他未看清烛渊眼中的思绪便觉手上一重——酒嶷扯上他的胳膊将他带离了几步,等他再次抬眸,却只望得到医谷雪白的外墙了。
酒嶷和歩医聊得正欢,却忽然想起好友云采夜一路上没说过一句话,便侧过头去看他,这一看却发现云采夜身边竟是一个弟子也没带就有些奇怪了:“诶往日青莺青鸢不是总和你一起来,要把我那醇香宫搬空了才肯走吗?怎么这次你一个徒弟都没带啊?刚刚烛渊不是还跟着你来了吗?”
“烛渊他……我让他先回云剑门去了。”云采夜思索了一下,立即编排了一个借口。
酒嶷狐疑地望着他:“他竟然肯走?他不是一向都很黏你吗?”
云采夜苦笑道:“怎么会不肯走?烛渊很听我话的。”
“你不觉得你这徒弟与你太过亲近了吗?”歩医忽然开口,疑惑地看着云采夜。
云采夜闻声立时朝歩医看了过去,对上歩医的眼睛后却只觉得他似乎已经看穿了自己和小徒弟那些不能明说的事,迅速垂下视线解释道:“他还小嘛,又没有其他亲人只有我这么一个师父,肯定会多黏我一些的。”
歩医挑眉,看着云采夜逃避他眼神的样子,便越发觉得他心中有鬼。
“我看你面相火旺,劳心过度啊,你昨晚是不是遗精了?”歩医上前一步,对着云采夜的脸左看右看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云采夜登时抬头,睁大了眼睛:“啊?”
“啊什么啊,手拿出来我给你看看。”歩医捋捋袖子,伸出了的手不耐烦地动了动,“你身体一向很好,怎么没见你几日就变成这样了?有病就得治,更何况你这病还是在肾上的,不是我催你,你成仙都三万年了早该找个伴了……”
“不、不不。”云采夜听得直摆手,他和小徒弟那点破事还没理清还找伴呢,“我没病,真的没病。”
歩医不信,他可是大夫,有病没病他还不知道?没病云采夜心虚个什么劲:“那你怎么会遗——”
“哎呀,采夜他喝了复梦!”酒嶷听不下去了,推了歩医一把道,“你不也喝过吗?这酒喝了就会这样!”
歩医掐了酒嶷一把,骂道:“你还提这事!我那都是被你坑的!”
酒嶷嘶了一口气,揉着自己的腰道歉道:“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歩医上仙原谅我吧。”
歩医冷哼一声,但他仍没放过云采夜:“好端端的,你喝那复梦作甚?”
酒嶷闻言也咦了一声,附和道:“是啊采夜,你和我要了复梦,但你没和我说你要复梦看什么东西。”
云采夜头痛极了,密道那事是绝对不能说的,他也没那脸皮说出口,便随便扯了个谎:“我……我拿来看看我未来伴儿长什么样,毕竟一生一世一双人最好,我怕认错了他。”
“噫!真的?”酒嶷用一种既震惊又兴奋地眼神看着云采夜,用复梦来看自己未来伴侣长啥样这事他怎么没想到呢?
歩医这下也无言了,实在不敢相信自己一向禁欲清冷的好友会干出这种荒唐事:“……你喝酒之后碰了谁?”
“……我池子里的红鲤。”云采夜越来越心虚了,可他能怎么说?总不能把他摸了烛渊这事告诉他们吧?这事和密道那事都是一样的,必须烂在他肚子里,打死也不能说出口。
闻言,酒嶷和歩医都缄默了半刻。
“好兄弟,真有你的,这太会玩了。”酒嶷率先回神,上前拍了拍云采夜的肩膀安慰道。
歩医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和鱼行周公之礼……反正这要怎么行他是想不出的,难怪采夜肾虚成这样,他为了未来伴侣也是很豁得出去的:“咳——那要不要我给你开几服补阳汤?你这才第一晚吧?”
是啊,后面还有九次呢。想到昨晚梦中的景象,和他醒来后所干的事……云采夜也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