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真是随口一说,韩楠把牌塞回纸盒,提议道:“就我们四人,正好打麻将?联欢晚会没看头。”
裴文婷自然说好,时间还早,叁缺一未免扫兴,安度便也同意凑个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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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婷运气好,几轮下来赢了不少钱,安度把五张百元大钞交给她,裴文婷对她露了个笑脸,“姐姐真是散财童子。”
安度翻白眼,手机入了新消息,她忙点开,左手摩挲光滑的方块上的七万花色,想起某个聊天窗口七十分钟过去了,最后一条仍在右边,绿底黑字。
打火机拨划好几次才出火,裴景言点一支烟,深吸一口再吐出一个烟圈,安度皱眉轻啧一声,他便把烟掐了。
他笑着在烟灰缸里把刚点亮的猩红旋压成黑灰,“安安不喜欢烟味。”
“不是介意这个,哥你随意。”安度挥挥手,把手机拿到牌桌下,再发出一条消息:“你在干嘛?”
收件人这次回得快,只有一个猕猴桃emoji表情。
安度笑出声,轮到她出牌,她随意丢出手中的七万,低头继续摆弄手机。
韩楠在她下家,打出五万和六万,“吃。”
“胡了。”韩楠将牌摞一翻,笑嘻嘻收下赌金,道:“学姐不认真啊。”
裴景言轻推眼镜,笑了笑没说话。
“我打牌水平不高,今晚就给你们送钱呗。”只有安度一次都没赢,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起身离局,手掩嘴打个哈欠,“不想玩了。”
裴文婷还没玩够,表情不爽地张口,还未出音,裴景言打断:“文婷,安安,你们都去睡,明天上山祭祖,省得起不来。”
安度得了解脱,走出棋牌室上楼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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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吗?”安度将房门紧锁,匆匆走进浴室,接着陈沧的上条消息回复。
那边只回一个字:“不。”
不好吃就是酸了,安度嘴角弯弯。
放满热水,她褪了衣服没入浴缸,滕手发语音,一只手轻轻撩着水,水顺着指尖下滑,一滴一滴砸出涟漪。
她泡得身子软,声音也软:“陈沧哥哥,刚才为了回你消息,我输了好多钱,你猜输了多少?”
陈沧发来的还是文字:“给个范围。”
“唔,四位数吧。”
下一秒安度收到一条微信转账,金额是9999。
安度微怔着没收,出言调侃:“陈总监年终奖过剩?”
顶栏显示“对方正在讲话”,但过了将近一分钟才送达,语音只有短短数秒,带着低柔的笑意:“意思是祝愿大小姐长长久久地赢。”
“祝愿就只是祝愿,今晚我可一次都没有赢。”安度哼哼,掬一捧水往脖子浇,还是没点下接收。
“至少我这里不用。”
不用什么?陈沧说话总喜欢缺动宾,但安度拼出了意思:不需要祝愿,在他面前,也会长长久久地赢。
长长久久,甘做输家,听起来很像承诺。
安度将脸贴在微凉的陶瓷壁,小腿在水里交叉着扑腾,拇指压在陈沧那个简洁的白底平行线头像上,面上浮起浅笑,指尖向右一挪一点,收下这笔“长长久久”。
安度擦干身体,套上白色的棉质睡裙,镜中人黑发粉肤,眼眸晶亮,表情如陷热恋。
她撇开视线,口中微微施力收吸脸颊以恢复冷静,“睡前我们……再打一会电话?”
语气柔婉,邀约却不容拒绝,也不可能被拒绝。
陈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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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度简单吹干头发,打算下楼喝水,开了房门,迎面一片静暗,大厅早熄了灯,只二楼长廊尽头一前一后两端天花板的射灯亮着。
裴家没有守岁习惯,但也没有哪年除夕这么早就集体休憩,往年都是长明到破晓。
电视声音隐隐约约自楼下传来,安度缓步踏着木楼梯,春晚的画面红橙黄绿交映,发出的光线却是微弱的蓝。
“谁不关电视。”安度嘟哝,也懒得按亮厅灯,就着暗光径直朝厨房去。
安度倚着餐桌喝水,楼梯拐角一道影廓忽现,半靠着扶手,也拿着水杯,同款白裙和黑发,姿势同她一模一样。
“哪来的镜子?”安度看不真切,将水杯放好,向那处招了招手。
“镜像”却没和她做一样的动作。
是真实的人,还是鬼魂?
惊悸骤然蹿上顶峰,安度汗毛倒立,脚僵着无法迈步,喉咙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白影身形比她消瘦些,缓缓冲她举了举杯,飘然转身将将上楼,安度快跑两步自身后牵住“白影”的裙摆,“你是谁!”
高度惧怕的急促低喝。
“安安别怕,”是孙依依的声音,很细很柔,她微偏着头,秀发盖住四分之叁的脸,将安度的手握住轻拍,“我是依依啊。”
“依依?大嫂?你什么时候来的?”安度嗓子滞塞,想起那张和她面容相似的照片,恐惧又起。
她借着电视闪烁的光,看到孙依依手腕上似乎有几道暗紫的伤痕。
“欸,是,今天回家吃过年夜饭景言就让我过来了,明天和大家一起祭祖。”孙依依迅速将手收回,长袖垂盖。
安度确认是活人,才落了心打量她,睡裙发型身高甚至拖鞋……如果不是她知道孙依依存在,会以为这是自己没见过的胞胎姐妹,又或是……她自己的复刻。
不同的是,孙依依身上有一股浓郁的玫瑰花的香味。
孙依依比她站在高一级台阶处,发始终遮着脸,安度试探着伸手拨开,“依依,你脸怎么了?”
“别,安安,我过敏。”孙依依笑笑,再度避开她的触碰,“我先上去。”
不等安度再说,孙依依走远,消失在楼梯和走廊的拐角处,静弱得安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一片花瓣躺在楼梯台阶,是孙依依身上落下的,安度拾起,干涩的塑料质感。
主持人报时后难忘今宵的歌声响起,电视音量不高,丝毫不显喜庆。
安度颤着手在茶几上摸到遥控器,将电视关闭。
*
传说“年”是汉族民间传说的凶兽,头长尖角,凶猛异常。
年兽长年深居海底,每到除夕,爬上岸来吞食牲畜伤害人命。因此这天,村村寨寨的人们扶老携幼,逃往深山,以躲避“年”的伤害。
“年”意味着避恶与居家团聚,如今居了家,却未有“避恶”之感,反像进入另一个诡异的深渊,比“年凶兽”更未知。
魂归本体,安度打开行李箱,将两件衣服翻出。
一件是陈沧的衬衫,一件是他的高迪灰大衣——元旦那天他连夜开车过来的穿着。
衣服迭得工整紧密,不露内里,像是要将他的气息完完全全圈紧在其中。
她抱着大衣外套,走到窗棂前,远眺那天他在路灯下站立的位置。
今夜只有厚厚一层积雪,不见逆着光芒的身影。
沉实的重量压在臂弯,安度将鼻子抵在大衣领口,闻到属于他的,特有的干净清冽的味道。
也或许是某种皂香,安度心跳逐步缓和。
她只想独占。
日复一日的习惯与依赖,渐渐上瘾。
渐渐,不过是造物主骗人的手段,它以相差极小极缓的累积,抹去时间过去和事物变迁的轨迹,造成一种永恒不变的假象。
心早已出逃,在原地的空壳只是假象而已。
那么爱,不,应当说喜欢,与占有之间的界限,到底是细瘦还是宽厚?清晰或是模糊?
安度无法泾渭分明地分出楚河汉界,太复杂,不如单纯地让迹随心动。
于是她依照约定,拨出那个号码,无需招呼,将大衣盖住脸,声音闷在布料间,“好吧,我承认,我拿了你的东西。”
“终于招供了?”陈沧了然轻笑,“未经允许,不问自取。”
安度轻抚衣服上的折痕,“不小心收拾收错了。”
“哦?”明显的不相信,谑意只需单音传递。
“嗯,不是故意,爱信不信。”安度有些小心地抱着这件普通的大衣,坐到床头,“就算是故意,我现在先斩后奏,你准不准?”
陈沧还是笑,心情很好地予取予求,“准,你喜欢可以多拿几件。”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睡裙,孙依依的背影挥之不去,安度一把掀开脱掉,展平另一件衬衫,虚虚披在纤瘦的肩膀上,“所以我拿走的是具象。”
“如果我说……抽象的你也拿走了呢?”陈沧问,很静,能听到他放缓的呼吸。
“……”心跳慢了半拍,安度嗓音有些涩,不回答他的“如果”,只道:“看过钱老的《围城》吗?‘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之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我’。”
“嗯。”陈沧事不关己又坦荡地应一声,并不发表看法。
安度关了房间灯,昏黑合拢,沉默蔓延发酵,话题终止。
陈沧等了一会儿,笑笑,“你想说什么?”
“你等等。”她将手机放到一旁,双臂套进衬衫,不是第一次穿,早已习惯男士衬衫的扣子在右边,她一颗颗扣好,“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你有机会指定我穿一件衣服,你会让我穿什么?”
网上看来的无聊测试题,分析说,轻佻的男人会回答“不穿”,而想要发展一段长久稳定关系的男人会回答“婚纱”。
安度抱膝蜷坐,唇贴在他的衬衫袖口,等待他的答案。
陈沧沉吟片刻,道:“天气太冷,我希望你穿暖和一点的衣服,不要着凉。”
一本正经,务实得比光线还直。
“陈沧!”安度失笑至无语。
“鼻音这么重,要感冒了。”陈沧也笑,“不然你希望我回答什么?”
安度不答,计上心头,跳脱地接上前言,“你的衣服,我确实还拿了一件,那件淡蓝色竖条纹的府绸衬衫。”
“现在,”她勾着内裤,顺光滑的双腿脱去,拎起这块小布料在话筒边抖了抖,任全身肌肤与他的衬衫紧贴,“我只穿了这件。”
“陈沧哥哥……”才扣好的扣子又被她慢条斯理地解开,指甲和塑料扣碰出轻而脆的响声,“……衣服像你,又不是你,饮鸩止渴……”
陈沧的呼吸变重变急,脚步声起,他应当是进了房间,和她一样,在一个不大的密闭空间里。
“砰”的关门声,奏响隐秘与欢愉的前奏,与她一同。
“……猜猜我在干什么?”衬衫敞开,安度满意他的反应,指尖从耳侧顺着下颌线经过脖子,来到锁骨周围,模拟他吻她的力道,“……手指太凉,比不得你的嘴唇……”
“安度,”他声音沉哑,简短地命令:“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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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投猪留言QAQ
这章写了很久,十几个小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QAQ
先去睡会儿QAQ通宵写脑子都浆糊了。
渐的那句解读,来自丰子恺的《渐》。